安国公府邸大门外，已挂起裹着白布的灯笼和层层的素缟。大门两侧，府内侍从已全部换上白衣白帽，正在将一块朱漆云头木牌立在门口，似乎在为接下来的宾客吊唁做准备。
见元明珠的马车缓缓停下，刘丙抬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自己则从马上翻身而下，在长公主的车驾前拱手道：“殿下，安国公府已到，臣去叫下人通禀一声。”
话音刚落，便见驸马掀开帘子，冲他点了点头。
想是怕吃瓜落，刘丙带了不少人，一路上浩浩荡荡的，引得路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又出了什么大事。而为防万一，裴御也提前调集了一队玄龙卫，此刻正隐于安国公府四周。
没过多久，便有二人行色匆匆地走出大门，身后跟着一群仆从。一人约莫四十多岁，头戴玉冠，身着素服，面容清癯，很有几分书卷气，正是安国公世子蔡诤。此人在经史文章上极有天赋，怎奈于治国辅政一道，竟未得其父半点真传，现如今只在翰林院任五品侍读，平素为皇上讲读经史。他身边站着一位温婉妇人，同他一般。
见元明珠已从马车上下来，安国公世子夫妇赶忙上前见礼：
“微臣见过长公主，长公主殿下长乐无极。”
“臣妇见过长公主，长公主殿下长乐无极。”
“快快免礼。”元明珠也不摆架子，上前搀扶起世子妃，又转头对蔡诤道：“怎么不见安国公？”
蔡诤闻言，眼眶微红，以袖拭泪道：“谢殿下挂怀，家父年迈，本就身体不好，今日因弟弟枉死一事，大受刺激，一度昏厥过去，他老人家卧病在床，实在不便出来相迎。”
安国公竟然病了……元明珠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温声安慰道：“安国公为国鞠躬尽瘁，该是我看望他老人家才对，不知安国公现下可能见客？”
“这……”蔡诤闻言迟疑道。世子妃见此，连忙道：“回殿下，实在不巧，父亲刚刚吃了药睡下了，此刻恐难见客。”说完，她悄悄用手扯了扯蔡诤的衣袖，朝刘丙带来的那队官兵指了指。
元明珠无视她的小动作，径直跨过大门，边走边道：“无妨。本宫既然来了，便去致祭亡灵吧。”
这位世子妃是个极聪明的，见元明珠身边跟着一左一右两个人，一个是京兆尹刘丙，另一位面孔较生，却是长身玉立，相貌不凡，恐怕就是驸马爷了。猜到长公主只怕来者不善，便上前劝道：“灵堂尚未布置好，现下杂乱的紧，如何好叫殿下亲至。不若随臣妾去前厅休息。”
见长公主不容置喙，世子妃无法，只好随丈夫两人跟在身后。
穿过大门，通往二门的甬道也都已用白布完全覆盖，一派苍凉肃穆之感。接近主院，便隐隐约约有压抑的哭声传来，空气中渐渐弥漫着檀香和纸钱焚烧的气味。元明珠一行自正阶进入灵堂，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正摆放在灵堂中央，因着时间仓促，棺材尚未封盖，一张苍白的脸毫无防备地映入眼帘。
“啊……”真的见到死人，那种视觉冲击也是难以想象的，元明珠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忽然这么瞧上一眼，心下害怕，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声音很低，旁人皆未察觉，倒是裴御立刻上前从身后扶住元明珠的双臂，低声在她耳边道：“殿下别怕，有我在。”
元明珠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从棺材上转开视线，仔细环顾四周。相较于外面的杂乱，这里已布置完毕，天色渐暗，灵堂已早早掌灯，因着她们的到来，为数不多的几个仆从皆在灵堂外跪着，哭声渐止，四处都变得静悄悄的，只有闪烁的烛光与垂落的经幡在空中无声地挣扎摇摆，似乎是亡灵在控诉自己的冤屈，不肯就此离去。
不行，还是好吓人。她悄悄抓住裴御的袖子壮胆，结果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人稳稳握住。感受到手中温热的触感，元明珠扭头，见裴御朝自己安抚一笑，心中惧意稍减，于是不仅没有挣开，还调整姿势，将两人紧握的手掩于宽大的袖摆之中。
紧接着，她将视线下移，定格在了跪在棺材旁身披粗麻孝服、头戴孝巾的几人身上。
应当是死去的长溪侯的亲眷，只有三个女人、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女人跪在最靠近棺材的蒲团上，年纪稍长，面色沉静，应当是侯夫人，身边倚着一个垂髫小儿，正困倦的揉着眼睛。另外两个女人年纪稍轻，想必是长溪侯的两位妾室。一个容色平平，只有中人之姿，身旁跪着个十来岁大的男孩；倒是另一个，有清丽绝尘之貌，叫人见之忘俗。就连元明珠经历过现代互联网的洗礼，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想来十分受宠。
察觉她的视线，世子妃示意三人起身，先是对元明珠道：“殿下，这是长溪侯的未亡人，夫人周氏，妾室廖氏、林氏。”说罢又转身对三人道：“比阳长公主来此吊唁，还不快向长公主见礼。”
三人均是一愣，上前便要行礼，被元明珠摆手拦住了：“灵堂之上，几位夫人不必拘礼了。”
说罢，她便调整位置，远远站在了棺材的正前方，死者为大，既然来了，礼数上总要周全才对。世子妃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将三炷香点燃，恭敬地呈给长公主，元明珠接过线香，面向灵位肃立片刻后，将线香递给世子妃，随后躬身行了一礼。
见长公主如此，裴御和刘丙自然不能不做，也跟在后面祭奠了长溪侯。
礼罢，蔡诤忙携家眷上前跪谢长公主。元明珠深谙先礼后兵之道，不再磨叽，扶起蔡诤直言道：“蔡大人，实不相瞒，本宫今日与中郎将、刘大人同来，还有一事，便是要将长溪侯的尸体带回查验，找出此案真相。”
“真相？！真相还用查么？臣弟被平南王世子打的浑身淤青，回来后便一直说胸闷喘不上气，没过多久就死了。”蔡诤激动道，他一贯秉持文人风骨，鲜少这般言辞激烈，就差对着元明珠贴脸开大，说她想包庇自己的表哥了。
“蔡大人，别激动，”元明珠料到此行会遇阻，他态度抵触，也在意料之中，于是继续道，“本宫有几个疑问，还请大人不吝解惑。”
“殿下请讲。”
“今日长溪侯上街时，身边跟着的人何在？长溪侯回府说身体不适时，身边又有谁？长溪侯的尸体，又是谁最先发现的？”
“殿下这是何意？难道还是我安国公府的罪责不成，真真欺人太甚！”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质疑长公主？”裴御沉声道，“蔡大人，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忘了君臣尊卑。别说是长溪侯死了，就算是安国公全府都死了，殿下问你什么也要答什么。”
“中郎将何必疾言厉色呢，”元明珠善解人意地劝道，“安国公是两朝元老，他为我朝政呕心沥血，为父皇和皇兄培养了无数能臣，是我大周的功臣。更兼皇嫂坐镇后宫，为皇兄生儿育女，绵延国祚。”她顿了顿，忽然凉凉道：
“安国公府如此权势滔天，蔡大人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以后不会将皇兄也不放在眼里吧。”说完，她还点了点头，似乎对蔡诤的不敬非常理解。
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几分调侃，却如巨石入水，瞬间便激起惊涛骇浪，吓得在场所有人都跪下了。
安国公府权势如何，人人都一清二楚，只是，还没有人将话摆到台面上说。若说裴御只是问罪，那么长公主这番话，就是杀人诛心，要坐实安国公府有犯上之心。
蔡诤和先贤经典、文人墨客打交道了一辈子，从没见过讲话这么……这么能挑事的，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大呼道：“安国公府绝无此心，求长公主恕罪。”
“蔡大人还没回答本宫的问题呢。”
“这，快，快把那几个小厮全带过来！”蔡诤不敢再辩，慌忙吩咐管家去办，元明珠给刘丙使了个眼色，刘丙会意，便带着几个人随管家一同去了，不多时便绑了四个人回来，管家看了看主人的神色，跪地老实回禀道：“回长公主的话，这四个小厮成日跟在长溪侯身边，今日随侯爷上街的，就是他们四个。后来，也是他们先发现的尸体。”
元明珠本想在此把该问的细节问清楚，只是转念一想，现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带走尸体，如今安国公卧病在床，安国公夫人去了皇宫，蔡诤又已被她镇住，未必敢再拿出丹书铁券，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让刘丙将这四人带走，转头向蔡诤说道：“蔡大人学富五车，可知典籍中记载，有人曾远远看到登州海市，走进却发现只是幻影？”
蔡诤连忙称是，正欲详述，被元明珠无情打断：“既然亲眼所见的尚且有可能是假的，更何况蔡大人今日并不在长溪侯身边，为何只听旁人所言便妄下结论，难道大人修撰编著之时，也是如此的不严谨么？”
蔡诤无言以对。
见他手足无措，元明珠觉得胜利在望，连忙示意裴御带人去抬尸体。
就在一切准备停当，尸体将被抬出灵堂之际，脑海中系统的声音忽然响起：
【紧急任务，放弃带走尸体！】
系统的作用：关键时刻添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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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袖底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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