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柳子敬从押运的队伍旁走回来,向柳家老夫人敬礼。
靖雪主星上的大雪小了些,难得的是个有些清朗的天气。
杜茵瑜把自己裹在厚重的雪色长绒中,唯一没有保暖衣物遮盖的眼睛也带着淡银框的防风滤光镜,已经是百余岁的年纪,中年末尾,却并不会被这一身厚重衣装显得臃肿。
“装了几船?”
“回老夫人,这些日子用您的私产所换物资已经装了十船,由各地捐款所换物资约莫三十船,第一批船队已经北上,第二批船队载装完毕后会南下发往综合舰队驻地。”
“我身边的私兵就不要留了,我们人手不够,防卫署和太空军的人我们绝对不能调动。”杜茵瑜走上前两步,看向渐行渐远的押运队伍,“你先去吧,别在我这耽搁了。”
“可是老夫人……”
“我还没老,快去!”雾气随着呼吸在拉下的围巾上飘出去,在足有小腿高的雪地中散去,杜茵瑜走在被清理干净的小路上,向远处望去,“小辈们去打仗,总得有人在后面撑着。”
“报告!”
司烟皱皱眉,回过身有些不悦地看向已经战时戒严的廊桥。
“舰桥及周边已经战时戒严,命令应该通过终端频道或向外围指战员传达。”
通讯员托起道道加急的信件,一步步沉重地走进舰桥。
“首长,特别加急。”
司烟割开长长一串由各单位留下的加急蜡印,却突兀,一张白纸滑落。
飘着,左右摇摆。
最终却落在他追下来的手上。
司烟将那白纸抬起来,用两只手抻平。
嘶啦——!
纸张在失控的力度下骤然变成两半。
他抬起头,僵硬地看着那个通讯兵,又低下头慌乱地去翻看那信封。
不经意地,跌下豆大的泪珠。
再抬头,他正拿着那信封,每一处都找不出作假的痕迹,一个又一个暗红的蜡印,几乎将这件事的真实性死死压实,他颤抖着,无从反驳。
“报告。”
他的视线模糊,隐约看到站在舰桥外的身影,高大的,又有些苍老,却不妨挺拔。
“爷爷……”他低声呢喃着,一步步靠近,泪花随着前进渐渐平静,重叠的幻影最终归于一体,郑伯弯着腰,降下身子,张开手。
他却停下,不愿再上前。
“郑伯……”
“到时候了吗?”
“我能不能,能不能……”
他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泪花一朵朵翻出来,在他的眼前结成薄薄一层,明亮闪烁,却是人说不出道不明的万千痛苦。
“南下!”
在他身后,年轻的声音响起的突兀。
“南下!”
“南下!!”
“南下!!!”
不论年龄资历,所有的指战员都站了起来,举起右手,振臂高呼,将几个月来,几十年来积压的所有委屈、怒火统统宣泄。
郑伯直起身子,表情变得肃穆,他苍老却坚毅的目光扫过舰桥上的每一位指战员,最后落在司烟身上。
他不再去安慰,他将手伸向自己的左侧胸膛。
他从贴近心脏的那一侧取出一张被仔细收好的信件,用双手呈着,递到司烟面前。
“请,首长指示!”
“小烟寻,见字如面,”大江东去,风紧紧追随,江边的柳枝弯曲,飘摇着,指向前方。
“一别多年,无措,哪怕是在信里,也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枯黄的柳叶飘落,打着转,落在石台上,轻轻压住被风卷起的信纸一角,可太轻,还是被风卷走。
“这些日子里,我从未离开我的舰队,或许,人老了,便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你也是,它和他们也是。”写着,笔尖却突兀没了墨水,卸开外壳仔细看了看,确实没了,只好挡开几支将要落在台上的柳叶,在墨瓶中吸好墨水,轻轻擦了擦。
“我又去看了看,到基层里,到库房里,到厨房里,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舰桥中央,那副高高的,一眼看不到头的星图前。”
“战士们的声音,像是江海大潮,澎湃激情,好似要永远地留在我的耳朵里。”大浪拍下,溅起无数泛白的水花,最终却砸在堤岸上,虽没留下什么刻印,却在那礁石建筑上留下后来者定能看到的水痕。
“统一,是我们延续了几代人的信念和追求,从未被宗教、种族或是阶级阻隔,如今,这些团结的信念,已然到了不可隐藏,亦绝不可能压制的地步,积蓄了无穷的不可战胜的属于人民和党的统一的有生力量。”
“不可否认的是,人民,在这个扭曲腐化,被彻彻底底利用改造的社会中,再一次做出了历史的选择,这个选择仍旧在我党身上,我也期望,永远永远,这个选择都在我党身上,我党,也永远不会辜负与背叛人民的选择。”
“我,亦不可能。”江满烃咳了咳,手心里多了一片血迹,却已习惯,只是拿来一张纸巾简单擦了擦。
“党,从未怀疑过我和我的同志们,也永远愿意倾尽所能帮助在这里坚持抗争的同志们。哪怕我们曾经被一些青年、年轻人甚至是自诩学者的群体所攻击,可我每想到幸福的情景,每看到方千秋创造的倒退……”
“我不得不,也必须,将我的一生,将我的一切,都奉献到为人民,为群众创造更好的、平等的、能够追求幸福和理想的生活中去。”
“我无怨无悔。”
“我也庆幸,我的孩子,我千千万万的同志们,直到此时此刻,无论面临着多么大的困难,无论将自己的理想隐藏了多久,也都未曾灰心,未曾放弃。”
“此时此刻,我也应该,再一次做些什么,以,不辜负你,不辜负逝去的与仍在奋斗的所有同志。”
江满烃放下笔,等墨吹干,柳叶在信上飘过,风打着转,诉着冷苦。
“人的生命,总有结束的时候,党和人民一次次给予了我选择的机会,这一次,我亦能选择,也必然选择,将我的生命最后的余晖,奉献给我奋斗了半生的事业。”
“我明白,和平统一的希望十分渺茫,可事关整个西南星域百姓的生死存亡,我不得不争取,如若,我的生命终止在那个地方……”
“那便该由你,由你们选择了,我相信我的同志们,也相信我们身后属于人民的汪洋。我的名字,最终变成丰碑上的一颗尘埃,由此,我便已经为我的一生而感到自豪。”
“八宝山太远,便让我的躯干永远留在我甘愿用一生守护的地方,去由我的灵魂赶路,去看看我这一生都不能再回去的故乡。”
江满烃最后看了一眼奔流不息向东疾驰的大江,俯下身,将信纸叠好,放进一个平平无奇的信封里。
钱舒文走过来,望着大江发问:“走了?”
江满烃把信交到他手里,庄重地握了握他的手,让他拿紧,“走了。”
“此致,”
“敬礼!”
“通历八十一年,三月。”
“江满烃。”
泪,打在他名字上,墨水在泪里洇开,一点点,将他的名字淡去,模糊。
司烟忙甩走那颗泪,却带着墨,落在他的手背上,一点点流下,最终干涸。
“老战士们已经适应了新式装备,新兵也已经形成坚实的战斗力,从南方赶来的群众越来越少,战备物资也已经没有问题……”郑伯站的笔直,和舰桥上,舰桥外站立着,等待着的指战员们融为一体。
“请首长!”
“指示!”
通讯器闪烁几下,柳挽溪的投影在舰桥中央显出,她看了看四周,转向司烟在的方向,一步步走过来。
“北方舰队总参谋部已经通过武力统一的战争提案。”
“报告,重攻舰队通讯。”
钱舒文的投影走到柳挽溪身边,与她并列。
“重攻舰队指挥中心已经通过武力统一的战争提案。”
“报告,烟雨快速反应舰队通讯。”
李藏沙把卫明柊叫到身边,两人一齐走在舰桥中央。
“烟雨快速反应舰队……”
“及附属扩充预备舰队,无条件服从卫戍集团总参谋部指挥。”
“报告,北方集团舰队,第一混编舰队通讯。”
许秋寒有些忐忑的出现,他看了看四周,终于在看到柳挽溪之后心里有了底。
“我代表中央政府及广寒地区临时紧急自治政府,无条件支持西南抗联的一切决定。”
“西南抗联军事委员会,”舰桥外,灵计领先一个身位快步走进来,拿出文件,递了出去,“通过武力统一的战争提案。”
司烟环视四周,他的决定或许已经不重要,可重要的是,在他做出决定之前,在他失去绝不会背叛他的同志之时,在他一定要也将要前进的方向上,已经出现这么一群人,这么一群将自己的一生坚定地付出到这条道路上的同志。
“赞成。”
“赞成。”
“赞成。”
……
“卫戍集团总参谋部,全票通过关于通过武力统一西南星域的战争提案!”
司烟看着大幕上的一片亮绿色,鼓着掌,站起来,看向他的战士,他的同志,最终,转过身,目光流转,落在他的爱人身上。
柳挽溪将右手靠近眉尾,一点点让投影淡去,只是一面,便已经足够。
“各单位注意!卫戍集团进入战争状态!卸下所有训练弹,更换实弹,准备南下!”
“通电全西南,做好统一准备,除贼攘敌,光复天下!!”
血在口鼻中涌出,几乎窒息,死前最后看向正在那机要处忙碌的黑袍女子,探出手,却没了力气,只能无奈落下。
陈婉的余光看到他还没死,皱皱眉却腾不出手,向一旁甩了个眼色,守卫的教廷禁卫走上前,抽出短刀,蹲下身子。
“有遗言吗?”他的声音温柔,还带着一丝怜悯。
“呜——”那人张张嘴,却只能吐出一大口血,只能用最后的力气弯弯手指,指向自己的胸膛。
禁卫把手搭上去,用力一提,将整个甲片拉下来,下面却什么都没有。
那人的眼睛看向被提起的甲片,突然,笑了笑,等禁卫再看,他已经没了气息。
翻过甲片,是几张黑白照片,最中间,围着一张彩色的全家福。
教廷赏赐功勋所用的守卫祝福,被他烙印在这张甲片的内侧,就在这几张照片上。
“那些煽动分裂、制造矛盾的人最清楚会发生什么,他们也知道,我们会为这一切痛心、难过。”陈婉在黑袍中取出一张圣洁的白帕子,抹去他的血,轻轻合上他的眼睛,将他的面目遮盖。
“一日不统一,这样的痛苦就会延续一日,战士们!”陈婉站在高高的阁楼上,向着她忠诚的战士们高呼,“勇气和幸运与我们同在,祝福我们远方的同志们,让我们的忠诚和信仰,在星空中闪耀!”
“告西南星域全体人民反封建反帝制反压迫统一书。”
在全西南,殷帝国的疆域内,大大小小所有的教廷,圣钟回荡,讲经所用的最广泛的通讯输出设备在这一刻,发出统一的声音。
“在各星系各行星各岗位上辛苦工作的广大群众们,你们好。”
“我叫王秋衡,我是一个普通的没有什么成就,也没有什么变化的记者。”
“若说有什么最大的变化,那便是在今天,我属于一个为正义事业无私奉献无谓牺牲的群体,我代表他们,代表西南抗联,代表北方舰队,代表卫戍集团,代表重攻舰队,代表烟雨快速反应舰队,向代表着剥削、压迫、屈辱和阶级的殷帝国政府及其帝王,宣战。”
“在过去,许多年来无数前辈的牺牲和奋斗,终成就了一个伟大的结果,那就是一个完全平等、全面富裕、生产力空前强大的社会,一个不分种族不论信仰,空前团结不可拆散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而在如今!这一切,受到了严峻的挑战、挑衅和破坏!”
“在外族入侵、阶级复辟活动空前剧烈的严峻局面下,四十余年来,西南星域的人民群众,以及许许多多的同志,都陷入到了危险、屈辱,甚至完全丧失人权的境地。”
“现如今,我们的同志们在几十万光年的北方长城防线上战斗,我们也将在西南将近十万光年半径的疆域中战斗!”
“加速统一共抗外敌的机会近在眼前,顽固的分裂军阀势力、帝国封建势力,正在垂死挣扎,在这危险的境地,在这危急的时刻,同志们,同胞们!作为中华民族的子弟,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的一个不容忽视的个体!”
“不论身份,不论过去,不论此时此刻的阶级,让我们团结一心,坚定地相互信任地不可动摇地站在一起!让我们一起回到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的美好时代去!”
“同志们!同胞们!团结起来!攥起拳头,聚起力气,击碎分裂军阀势力、帝国封建复辟势力脆弱的掩饰,揭开他们纸老虎的真面目!”
“西南抗联的人民武装,具备完全的信心,绝对的能力,将要,必要,完成统一,完成解放!人民军队,也已具备在抵抗他族入侵的同时,不可阻挡地无法被战胜地实现统一、消灭分裂势力的绝对能力。”
“也始终具备完成统一、抵御外敌的绝对胜利的决心与信心!”
“同志们!同胞们!站起来!攥起拳头!举起武器!前进!前进!!”
“前进!!!”
王秋衡在直播室中站了起来,颤抖着,宣泄着他的愤怒。
停下的粗糙的手,又随着广播的停止落下了。
他们弯下腰去,重复着麻木机械的工作,和昨日一般。
“刚才,广播里是什么意思?”
突然,工厂中只剩下机器独自工作的声音,矿坑中微弱的光亮停止闪烁,田野中高高的稻子下手扶了扶草帽,不再背在脑后。
“好像是,有人要反了。”
“那便反了罢。”那人摇了摇头,将挺直了腰又弯了下去,片刻,却向左右张望,又看回来,眼里闪烁着惊疑的光,却不敢吐露心声。
“我们能活到那天吗?”
“死在这里,和没有变化的活在这一辈子,”那人忍不住地笑着,“我甘愿死在这样的浪潮之下,我甘愿。”
舷窗外,璀璨星云之前,引擎焰和轮廓警示灯凑成大潮,静静地推进到重力场的边缘,远远的离开行星,藏在恒星照耀不到的地方。
白美人跃上指挥台,微微低头,一步步走在高台上,俯视着忙碌的指战员们。
“你怎么把她抱来了?”柳挽溪笑着怪罪戴卿黎,“这舰上算是多了一个祖宗。”
“等回到靖雪先给老夫人养一阵子,在这哪里还有人能照顾的了她。”戴卿黎挠了挠白美人的下巴,转身走下高台,又回过头告别,“等下见。”
“等下见。”
光华闪过。
整齐排列的长城一般的战舰群消失,余下的只剩下空荡荡的星空。
方千秋站在大殿外,俯视着空无一人的大场,月光铺下来,将他眼中的前路照亮。
“把陈宁生叫回来吧,退至武灵至元中一线之后,另,由林晚意携精锐一部协防殷都。”
史景津收下密旨却犹豫着不敢离开,“头,我要是走了这殷都就真的空了。”
“傻子。”方千秋转过身,无奈地笑笑。
“事关你我的生死存亡,只能你去做,在我身边最熟悉地下党的也只有你,其他的事,宋清山和钟南总归还是能做的。”
方千秋的视线跟随着他。
在钟南和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又落到钟南身上。
“陛下!”钟南跪在长阶前,战甲的金属摩擦声止于帝王的威严前,“战火将至,不能久留此处,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南逃吗?”方千秋昂起头,看向天际,星河落下的方向,“朕不记得历史上有哪一位皇帝,会因为迁都避战而被歌颂。”
“陛下,臣惶恐。”
“起来吧。”方千秋看着他垂下头,叹口气,挥挥袖子向大殿走去,“前线难有用到瞭查司的时候,战事一起,整个星系难免混乱,补给吃紧有妨大局……”
“陛下!”钟南站起身,追上长阶,却又停住,“陛下!臣誓死追随陛下!”
方千秋的脚步未止,却在走进大殿前改了口,“朕许你御前领军护卫,愿你对得起这方天地。”
“走!快走!”王升的旗舰缓缓驶离空间站,他的舰队仍在等待命令,可他恨不得此刻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司令,舰队怎么办?”
“舰队,你在问我?”王升披上军装外套看向发问的参谋,却发现舰桥上,不缺这样的人,都在看着他。
“你们都要问吗?”王升不屑地指向他们,眼神中尽是看向愚笨之人的嘲讽,“第二守备舰队不可能离开渡关二,这是帝国的脸面!可这里不会得到支援了,若不是我,你们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只能稀里糊涂的死在这!”
“一个中型舰队而已,没我的命重要,在我的家族中也是如此。”王升得意的笑着,意气风发地整了整衣衫,“帝**人的荣誉,就由我这个指挥官去歌颂吧。”
“报告,预备舰队全体第九连舍组织集团全体单位,已经进入跃迁位置!”
“阳卓组织集团通讯,全体单位已经进入跃迁位置。”
抬起头,沿着终端上的导航线。一颗恒星闪出的亮光被锁定在正前方。
白美人慵懒地站起来,慢慢走了几步,在柳挽溪身前停下,与她的胸口平齐。
“报告,渡枢五组织集团已经突入渡门七号空间站群。”
白美人打了个哈切,浅浅露出利牙。
“目标,渡关二号空间站群,各集团单位按照预案,”终端上弹出授权代码,柳挽溪的手悬在授权摁钮前,骤然落下,“进攻!”
跃迁的光华如同一场盛大的星体爆炸,让空间站范围内几乎所有的光学设备过载瘫痪。
“雷达!雷达!!”混乱中,甚至大部仍在休假的第二守备舰队连几台正在工作的搜索雷达都没有。
“集合!集合!!”值班军官从宿舍里冲出来,慌乱中军帽都落在了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翻滚着,还是捡起来,爬起来,接着跑向炮位。
“供弹机检查!”炮位上,一个操炮班都凑不齐,主炮手侧歪着身子去操作二炮手的终端。
“检查火控!”好不容易坐正的主炮手点开火控雷达,却发现外源雷达阵列根本没有传来任何信号,搜索和引导范围小的可怜的火炮雷达上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头。”主炮手不知道该怎么说,颤颤巍巍地从炮位上跌下来,想要逃,腿却打着颤。
“回去!”炮长掏出枪,指着站都站不直的他,频频回头看向站在高处的值班军官,手上出了汗,紧紧攥着还没打开保险的手枪,“回去!!”
“头!”主炮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举着手,一步步靠上来。
“你是老兵了,不能跑。”炮长向后退了两步,拇指慢慢搭在了保险上。
“我经历过,头,我在起义战争的时候就是炮手了,我经历过……”
“张丛敏!”炮长突然提高声量,“回去!!”
主炮手摇摇头,猛地冲上来。
嘭——!
炮长的视野变得一片朦胧,红色的薄膜凝结在他的眼前,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骇人,墙上那烦人的警报灯失去了色彩,声音也被枪声替代。
值班军官的目光投过来,又抽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指挥中心紧急通报!”广播中,终于传来声音,是警报拉响后第一次收到命令。
“各单位停止抵抗,解除武装后,军械库、弹药库上锁,各战舰关闭引擎,避免误伤。”
炮长抬起头,是挣扎的良知一下子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他转过身,看向值班军官,却发现早没了人。
他低下头,在血泊中,面目都已经分辨不出的士兵,他蹲下身子,视野慢慢被泪水稀释地清晰些。
他捡起破碎的颅骨,却拼不回去。
他擦了擦泪,且无意识地摸了满脸鲜血,轻轻地,他将尸体翻过来,扯下合金名牌,塞进贴身的小包里。
拿着枪,像个木偶,慢慢走向军械库,一步,又一步。
投影中,代表着渡关二号空间站群和渡门七号空间站群的两颗红点慢慢变蓝,从殷墟南下的道路上,只剩下渡关一号空间站群这一道阻碍,在殷墟之前,北方舰队也终于有了一道可以协防的防御链条。
“报告,卫戍集团及重攻舰队情报,在广梁、梁昌两个突出部星系,均没有激烈抵抗。”
柳挽溪接过情报,将投影调整到东段战场,战局的发展比想象的顺利许多,算上渡关二,一共三个战线间的拉锯点如同被抛弃一般。
“记。”柳挽溪将比例尺拉长,审视着整条战线,“第一、第二支舰队进入渡门七,工程部队进入后,立即扩建半永备驻船港,扩张渡门七号空间站群的承载能力。余下各舰队仍留驻渡关二,等待渡门七号空间站群扩建。”
“彭山还要多久到达枢梁。”方千秋皱着眉,将宋清山送上来的几封战报掷在案上。
“彭将军从昨夜直至此刻,从未停留,最新的一则跃迁上报是在渡门一号空间站,再经连舍一就能到达枢梁。”宋清山不敢抬头,只是阐述。
“都是废物,梁昌与广梁都搬空了,本是在意料之中,第二守备舰队竟然不战而降,王家人是彻彻底底的不想活了。”方千秋眼里闪着杀意,缓缓将拳头攥紧。
“陛下!王家军官大多在殷都周边服役,实是中流砥柱,第一守备舰队的郭将军与王家关系也是千丝万缕,切不可动!”宋清山向前跪爬两步,低着头,紧张地绷直了身子。
“你是说,郭正铭?”方千秋阴沉着脸,杀意渐渐收敛,却彻底地再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你退下吧。”
宋清山倒退着,走到殿门前。
“等等。”方千秋抬起头,“命令枢梁守备舰队驻扎在连舍十四的分舰队撤回来,在彭山到达之前,坚守枢梁。”
“臣遵旨。”
“方千秋要是想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战争,便不可能以反复的攻坚战作为主要战争形势,渡关二、广梁、梁昌,三个关键节点虽然是南下的必经之路,却极容易变成拉锯僵持的主要战场,是方千秋并不想看到的局面。”
高台四周,浮着舰队指挥中心所有的参谋及各舰代表的投影,柳挽溪站在中央,踱着步,讲着局势。
“侦察分队回报,连舍十四确实只剩下建筑防御,舰队彻底撤出,与我收到的情报内容一致。可各位,我们若是看这里的地缘形势,渡关一、渡门七、渡关二及连舍十四,像是一个结,缠在枢梁及殷都二系之间之前。”
“以渡门七的承载能力,向渡关二进攻只能承担渡关一方向上的辅助角色,向连舍十四进攻,又会在渡关二方向上,露出防御上的破绽,可若用更多的舰队去弥补这个破绽,就会让前往连舍十四进攻的舰队失去退路。”
“总的来讲,如若敌方在殷都、枢梁这两个星系,布置了足够的兵力,甚至只是两个大型舰队,贸然的进攻,都意味着我们极有可能蒙受一次,以非战斗损失为主的失败,并极大的打击我们的士气和指挥中心的公信力。”
“只要能够扩大战果争取胜利,我部愿意通过渡门七,进入连舍十四,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不会喊苦,更不会惧怕牺牲。”
柳挽溪循着声音看过去,一张张面孔,都是一个表情,坚毅,甚至是期待着。
“我们的战士,从来都不是为了牺牲而牺牲,也不只是为了功勋而战斗,传奇的历史不是刻意的用生命去书写的,各位,请用你们的权力,将非战或战的一切痛苦,降到最低,这是我们指战员们不可推卸的义务。”
“另外,”柳挽溪将地图的比例尺拖小,聚焦在战线的最东端,“我更希望,突破口从东段打开,重攻舰队所擅长的就是攻坚战,卫戍集团从广梁、梁昌两个方向向渡枢一进攻,也有更大的胜算。”
“同志们,我认为,对敌人保持威胁,为友军放宽时间,这才是对于整条战线,整场战争最稳妥的决定。”
雷达上的光点在几毫秒一次的更新频率下快速消失,远处,只能隐约看到一片光点,是属于空间站群的。
“报告,紧急预备舰队协同函。”
司烟从高台走下,接过信件,读着,渐渐笑起来。
“回函,我部刚刚攻入渡枢一号空间站群,正在建立控制。”
砰——!
巡洋舰收回一片大陆般庞大的重炮平台,残骸之中唯独留下它之前一片空洞。
已经濒临崩溃的地方守备舰队被一个不可能出现敌舰的方向突袭。
大部北上只有少部分驻守连阙的第一卫戍舰队刚刚在巨阙放下疏散的平民,紧追着,冲进元中战场。
在地方守备舰队的背后猛冲进来,将他们残破的意志完全摧毁。
“向前!向前!!”
钱舒文认识到此处的胜利已经是注定的,他的重攻舰队绝不能停下前进的脚步,复仇的怒火从引擎的喷射口注出。
他们远去,他们前进,向下一个地方。
“钱叔。”柳挽溪的投影出现在舰桥上,“我收到了你的跃迁通讯。”
“娘的,把这玩意忘了。”钱舒文拍拍脑袋,转过身,看向这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将领,“怎么了,丫头。”
“钱叔,小心。”柳挽溪犹豫许久,却最终也没劝他停下。
“放心,我一定给你们打出一个大大的缺口,打开一个敞亮的局面。”钱舒文笑了笑,站直身子,向被跃迁波动干扰的越来越模糊的投影敬礼,“丫头,再见。”
“钱叔越过元中向逢春去了。”柳挽溪从高台下走上来,站在司烟身边。
“我知道。”司烟指指屏幕,跃迁通讯的提示还在那挂着,好多新的讯息还在排队,被压着没发上来。
“我刚去见他了,他说……”她顿了顿,接着说,“他说他会谨慎的。”
“钱叔的背后是我,我不会让他出事的,我已经让涌瑾带着快反舰队去元中了,有任何问题,他会立刻进入逢春。等这边彻底控制下来,我会让沈自流攻入连舍一,分摊那边的压力。”司烟转过身,看向有些模糊的投影,“倒是你,也要小心些。”
“我那边暂时打不起大规模战斗,几个空间站群的承载量有限,只要我不冒进就不会有大事。”她笑笑,靠在自己的指挥台上,看向舷窗外。
“你说,我们或许会在哪里会师?”
司烟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舷窗外另一片星空,认真想了想。
“或许,陈仓、锦帛一线吧。”
他侧过头,看向她,却隐约的在她的眼角看到些许分辨不清的噪点。
“真说起来,到现在为止,我们真的见过几面?”
她和他对视着,和彼此模糊的视线交流着,却最终只是默默无言。
“你不怕吗,解放后我们都自由了,我们见面的次数可能会越来越少。”
司烟听着,悄悄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禁锢你的枷锁,或者在这局势中挣扎的木筏成为了你走上海岸的阻碍,我宁愿从此以后,你我再不相见。”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她却笑了起来。
“傻子。”她抹去那几朵噪点,飒爽地甩了甩长发,转身离去,投影也越来越淡,“先让我们都活着渡过这场战争吧。”
“向南!连舍一,出发!!”
司烟看向舷窗外,舰队浩浩汤汤地离开,只是一道广阔的绚丽光华,便带走了他日夜培养的忠诚战士,抵至遥远的光年之外。
望不见,看不到。
“妈的,这是哪支舰队。”钱舒文紧咬着牙,心里的紧张已经拧成一股,没什么影响,却也郁结着压力。
在跃迁到达的瞬间,雷达告警就在每艘战舰上响起,搜索雷达上满满的都是投射面极小,已经到达末端拦截范围的跃迁反舰导弹。
跃迁时严整的队列为末端近防系统提供了最合理的输出空间,反物质湮灭掀起的能量涟漪在搜索雷达上荡开,全然遮住了这支舰队的眼睛。
超过半数的巡洋舰一齐抛出磁场发生器,在下一轮打击到达前将舰队笼罩在防御性磁场中。
“各舰注意,所有炮位装载时间引信跃迁制导榴弹,两个基数,速射!”陈宁生站在舰桥上,意气风发,冷静地注视着雷达上识别出的番号。
“江老爷子,让我来看看您留下的军队,还能不能上得了台面。”
高密度的烈性压缩炸药在战舰之间炸开,震荡被缓震结构吸收,弹片在加厚的外甲板上留下一道道划痕,装甲单薄的突击护卫舰熟练地躲进屏卫舰之后。
空间好似裂开,可他们岿然不动,心态也渐渐平复,眼前的战斗已经回到这些老兵的掌控。
“巡洋舰原地部署,开展干扰掩护。屏卫舰,前压!”
屏卫舰硕大的引擎焰甚至已经有突击护卫舰的一半大小,几百个引擎组推着它,顶着炮火,顶着即将到来的火力,向前。
突击护卫舰压着步伐,维持着编队,收拢在这些向前压去的大山身后极小的一片安全区里。
“所有主力火炮阵列准备!”
“弹头就位,跃迁增速助推包就位,出膛递推药包就位。”二炮手在终端上以最快的速度进行着确认程序,“装弹完毕!”
炮长等待着,等待着终端权限解锁的那一瞬间。
“开火!”
榴弹在压出的战舰编队四周擦过,突兀消失,再出现,已经抵近敌舰。
爆炸的花火连绵的在远方绽开,在这边,却什么都看不见。
陈宁生看着舷窗外被拦下的榴弹,迅猛地反击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快,可这也正随了他的意。
“我会堂堂正正打败你,以证明,我不再需要躲在任何人的羽翼之下,我可以,不!”陈宁生扶着高台,目光灼灼,艰难地在颤动的战舰上站直身子,就像一颗松树,“我已经完成了超越。”
“是属于我的时代了,下次见面,彻底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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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古船沉落止漩水,千帆掠过波澜江,破浪破浪,手中糙绳藏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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