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是刻着字的珠子!是死人身上的珠子!”
厨娘那破锣般的嘶吼声像是一把钝刀,割裂帛绢,惊得枝头麻雀拼命拍打着满是灰羽的翅膀,扑棱棱,掠过屋舍檐角。
“扔了!快扔掉!”厨娘在刹那间爆发出骇人的力道,她挣开宋旌的钳制,从石凳上一跃,跃上身前的石桌。
她用老树皮般沟壑纵横的手指死死地抠住石桌的边沿,任由青紫色的指甲在砂纸般粗粝的石面上刮过:“沾了尸气的东西,你也敢碰!?”
厨娘用惊惧的眼神直直地钩住柳悬,那爬满血丝的眼球在震颤之余,几乎要夺眶而出,而她腕上那只发黑的银镯则随着那夸张至极的动作,重重地磕在石桌上,“铮铮”作响。
银镯,在灼灼烈阳下折射出诡谲的冷光。
“来不及了…她要来了…”
厨娘那张皴裂的唇瓣在死气沉沉的脸上似痉挛般翕动。
空气中,铁锈味混着血腥气在厨房蒸腾的热雾里炸开。
砧板上,垂死的灰兔蹬着被剥光皮毛的双腿,将血珠喷溅在青砖灶台缝里凝结的油垢上,凝成一道道暗红色的蚴螅纹。
厨娘的鼻翼接二连三地扩张与收缩,在她那浑浊的眼球上两颗瞳仁如滴入浓墨般开始缓慢吞噬眼白。
而那双逐渐散开的黑瞳将倒映其中的一切变得扭曲,就连柳悬掌中的青果表皮也凸显起一条条蚯蚓状的纹路。
“来了…她闻着味儿来了…”
两行浊泪顺着厨娘的脸颊蜿蜒而下。
宋旌见厨娘的脖颈僵直,似一具提线木偶般,迟缓地歪斜头颅,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而后,厨娘如同一只被铁钩贯穿咽喉的断颈天鹅,一整个脑袋以违背常理的角度,迅速旋转,向后折叠。
当头巾包不住散开的发髻,褪色的粗布似翻飞的纸屑,从厨娘的头顶不由得滑落时,灰白的乱发如凌空的水帘般迅速垂落。
“咯咯……咯咯咯……”
众人耳畔,厨娘从弯曲的喉管中,间断地涌出几声渗人的闷笑。
她那张倒挂于背脊上的面庞爆出青黑色的血管,转瞬间,整张脸庞已膨胀成怪异的酱紫色。
浑浊的口涎从厨娘唇角滑落,裹着眼角泪液,钻进发缝,再滴落在石面上,溅起黏腻的声响,拉出细长的银丝。
“咣当——!”
某个刺耳的声音猛地炸开,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
铜盆撞击井壁的震颤在凝固的空气中嗡鸣着,瞬间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扯得粉碎。
芝兰浑身一颤,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她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湿滑、冰冷的苔藓吞噬了绣鞋的抓力。她用十趾徒劳地抓挠着滑溜溜的石板,身体却失控地向后踉跄,直至后腰狠狠撞上了冰冷的井沿——正是这一撞,让井沿上那黄澄澄的铜盆翻了个身,惨叫着坠入深井。
几乎就在铜盆坠井的同一霎那,十步开外,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刺破了余音——
“咔嚓”一声,轻红的绣鞋碾碎了一片枯叶。
仓惶间,芝兰仰起惨白的脸。
满地的落叶像是被无形的鬼手拨弄着,自个儿打着旋儿卷起,紧贴着轻红移动的步子舞动起来,在她的裙裾边无声地聚拢、翻腾,拧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涡流。
芝兰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厨娘那双暴凸的眼球里。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一股寒气直钻芝兰的骨髓。
芝兰似乎看见,在那浑浊扩散的瞳孔深处,仿佛藏着另一个蠕动的地狱——某种活物正在其中疯狂地交错、翻滚,密密麻麻的细小黑影,粘稠得如同浸泡在脓液里的一窝蛞蝓。
“呃……”芝兰的喉间涌起的尖叫被一股冰冷彻骨的恐惧死死扼住,眨眼间便化作一丝游魂般的呜咽,哽在她的喉头。
轻红的袖口适时微动,那一点银针的寒光刚冒了个头。
那一抹冷飕飕的亮儿便在触及柳悬眼角的余光时,如受惊的活物般乍现又隐,“嗖”地一下又缩了回去,藏得无影无踪。
芝兰僵持在原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厨娘颈侧那青紫色的皮肤下,有一条凸起的长条状异物,正像一只吸饱了血的巨大蜈蚣,在厨娘那松弛的皮肉下诡异地、一拱一拱地游走。
“看呐!横梁在滴血!”
凄厉的尖啸声似淬毒的箭矢,扎入众人的耳蜗。
厨娘用食指直戳向柿树顶端,破碎不堪的指甲缝里嵌着凝固的血痂。
她反弓成拱桥状的胸脯激烈地上下起伏,后颈的衣襟上沾满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深色水渍。
柳悬注意到厨娘那一双凸起的眼球似乎发生了某种异变——方才还蒙着一层灰翳的瞳仁,此刻却泛起诡谲的红光。
厨娘的脖颈莫名地抽动起来,就像有黏稠的、令人窒息的液体正顺着她的颅顶淌下。
“热乎乎的……浇在头上……”她喃喃自语,一双布满褐斑的手,紧紧地掐住绷紧的咽喉,继而迸发出杂糅了哭腔与狞笑的颤音:“一股脑儿,全往脖子里钻啊……”
说着,厨娘那弯折的身体又再度弹回垂直线上,她蜷缩成虾米状,跌坐在石桌上,她的手从脖颈两侧慢慢攀上蓬草一般的发顶,她一手揪住发根,一手则发狠地拍打起头顶的天灵盖,嘴里嚷嚷着:“红的!全都是红的!满手都是红的!”
厨娘的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直勾勾地粘在自己空荡荡的手掌上,好似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绝望。
“血!是血!!!” 毫无预兆地,她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烫到,整个人陷入癫狂,她猛地弹起又重重地匍匐在冰冷的石桌上。那双布满老茧、粗粝如砂纸般的手,开始疯狂地在桌面上来回剐蹭、磨擦。
“擦不干净!为什么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厨娘的嘶喊声尖厉而急促,差一点就要刺破众人的耳膜。
她手心那层厚实的白皮,早已被石桌上如刀刃般锋利的粗糙颗粒所割开、划烂,渗出的血珠在桌面上拖曳出一道道猩红的、如流星尾迹般的湿痕。
当宋旌快步上前,强行遏制住厨娘那两只疯狂扭动的手腕时,厨娘那一截青筋虬结的腕骨还在宋旌的铁掌之下剧烈地、神经质地弹跳着,如同一条被钉在砧板上、拼命甩尾的活死鱼。
“咕噜…咕噜噜……呃——” 浑浊的气泡音不断从厨娘喉咙深处挤压出来。
宋旌纹丝不动地按住她抽搐不止的手腕。
头顶,正巧有几只黑鸦的影子掠过。
柳悬见厨娘被宋旌制住,随即滑动轮椅上前,将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搭在厨娘的手腕上,指腹暗暗扣紧厨娘的脉门。
脉搏的跳动让柳悬紧绷的神经稍稍一缓,暗自在心中松了口气。
“你还看见什么?” 柳悬的声音压得极低,他像是怕惊扰什么?又像是在故意引诱厨娘心底那段被压制的可怕回忆……
厨娘原本浑浊的眼珠骤然暴凸出眼眶,一对瞳孔紧缩成针尖般大小的两点:“一个…一个血淋淋、黏糊糊的脑袋!从房梁上…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
“一张没有面皮的鬼脸!倒吊着!像黑蛇一样的长发…死死缠着我的脖子!全是蛆的眼窝…在滴血!那血…那血直直往我眼珠子里灌!张开的嘴巴…嘴巴里……噗!会喷出冰渣子一样的鬼火……“她喉咙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怪响,混合着红漆小门后马厩里烈马突然爆发出的惊惶嘶鸣声,在院墙内横冲直撞,惊得满树麻雀炸窝般四下飞散。
骤起的冷风刮得柿树叶疯狂地簌簌抖动。
厨娘整个人在石桌上抱作一团,十根手指狠狠插进被她自己抓得蓬乱的发髻里:“她在叫!不!她是在笑!她一定是在笑!她要来抓我!她想来抓我!跑!我必须要跑!我必须要快点跑啊!”
“可…可地上…全是油!滑得要命!那眼珠子似的佛珠…活了!它们…它们像活生生的甲虫一样!拼命地往我脚底板下钻!”
“然后…啪嗒!我摔倒了……呵…呵呵…呵呵呵呵……” 厨娘抽搐了几下,继而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软泥般瘫倒在石桌上,衣领早已被滚烫的汗水洇透,“火!轰地一下!全都烧着了!我也烧了起来了……烧了起来……”
她的声音陡然微弱下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不由分说地扼住了咽喉,“她…就她一个…只有她在火里头…瞧着我咯咯地笑……”
“姑娘……” 柳悬察觉到指下的脉象在俯仰间变得似游丝般微弱,顿感不妙的他心头一紧,即刻想出声喝止厨娘。
“啊——!!!” 伴随一道更为凄厉的尖叫声爆发出来,厨娘的身体像离水的鱼儿般剧烈地弹动着,她发疯般,用长长的指甲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脖颈,抓破了脖子上肌肤,在脖颈上留下一道道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痕:“她来了!她来索命了!!!她就在那横梁上!在横梁上盯着我笑!!!”
最后一个字在垂直拔高后戛然而止。厨娘眼白向上一翻,整个人跟一块僵直的木板一样,直挺挺,向后栽去!
好在柳悬早有防备,他与轻红的目光交汇。只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对视,轻红便立马心领神会,身影一闪,已抢上前,去稳稳扶住厨娘瘫软的身体。
同时,几道细微的银芒迅疾无比地从轻红的指间没入厨娘几处大穴,那濒死般的抽搐才勉强被压制下去。
柳悬与宋旌同时松开钳制住厨娘的手。厨娘那癫狂的呓语,与之前芝兰的描述,如同两条不同路径的溪流,此刻在柳悬的心中迅速汇聚,逐渐冲刷出一条清晰的轨迹。
与英才院中流传一旬的版本截然不同,厨娘于库房内,亲眼所见之女鬼,并非栖霞院内夜夜扰人之女鬼那般,是一个身长九尺、头颅摇摇欲坠的虚幻模样……
相比之下,厨娘所见之“鬼”竟比人们口口相传的厉鬼还要更为真实一些……即使是青天白日,也透着一股令人汗毛倒竖的“真切”……
时至晌午,前院的大厨房内十余个炉灶一字排开,炉火熊熊。炉灶里的干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火星四溅。大厨挥舞炒勺,锅中的食材在热油里翻滚、跳跃,发出“滋滋”的声响。帮厨手起刀落,“当当当”,在案板上,几下,将各类食材切成整齐划一的形状,动作娴熟利落。
随着袅袅升起的浓白炊烟,柳悬在临别之际,一如既往地“爱管闲事”,照例请轻红为厨娘悉心诊治,留下了几帖安神补气的良方,以尽绵薄之力。
随后,轻红便代柳悬与宋旌二人,随芝兰往内院行去,向魏王氏回话并致谢。
离开魏凡那处院落时,落霜院中先前围观看戏的人群早已意兴阑珊,散得干干净净。
行出落霜院,宋旌仍一路沉默地推着柳悬的轮椅,耳中听着轻红绘声绘色地转述起她从魏凡院中挖出的种种秘辛。
这些秘闻如同阴暗角落里的蛛网般纠缠:其中包括侍郎婢女间的明枪暗箭;含光、含春与魏凡之间牵扯不清的情仇;魏凡那乖戾残暴的癖好;蒋礼与魏凡表面上称兄道弟暗地里淫.乱苟合的交情;魏王氏对含春、含烟刻骨的怨恨……甚至还有许多只在魏凡近身仆役间私下流传的秘事。
轻红提到,魏凡生前酷爱聚众寻乐,院中侍女、侍郎,容貌、姿色或身段出众者,免不了被魏凡染指,而魏凡曾经最喜爱的侍郎,便是含光。虽说,与主子交.媾自古以来在权贵世家便是常有之事,但大多不过是一时玩物,鲜少有能承恩不衰、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特例。故而这些年来,也有痴心妄想、不谙世事者妄图像含光一样,盼着能爬上床,得主子青眼,成为奴仆中的上等人;不过在魏凡院中,能长久侍奉之人对此却避之不及,只因魏凡嗜好用各种法子,从旁人身上榨取新鲜刺激,他尤爱看人在他身下哀叫求饶的模样。据传,魏凡房中那几件形制奇特的木椅便是蒋公子投其所好,为他特赠之物,就连魏王氏也免不了要亲身领教那木椅的厉害之处。
轻红又道,含春与含光也并非一开始就势同水火。去年,含春与含烟刚被魏凡强掳入院时,含光对两人还多有照拂。那时,几人虽也谈不上有多亲近,可同为床奴的含光对含春与含烟却也未曾多加刁难。甚至含春有一次想带含烟偷跑,被魏凡领着一众家丁,从城南一路赶回院里时,含光还为两人求情,因而惹得主子不快,不仅害他同两人一起受了那要人命的刺骨水刑之苦,更是被牵连得,白白挨了魏凡一顿鞭刑,被魏凡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谁知自那以后,含春竟然性情骤变,如同彻底换了一个人,不仅不念着含光的恩情,在含光伤势未愈之时,趁虚而入,开始主动逢迎魏凡,彻底夺了含光这些年来长盛不衰的宠爱,更是出言不逊,故意针对含光,甚至还会刻意训斥、冷待含烟,活脱脱一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嘴脸,生生挑起了两人间无休止的争斗。
自那场失败的逃亡之后,众人便常见含春一人与魏凡、蒋礼终日厮混在一处,三人常在八角小楼中寻欢作乐,夜夜笙歌。魏凡出入各种场所也总带着含春与含烟。不仅如此,更令人侧目的是,本是夫妻的含烟与含春竟在含春主动亲近魏凡后,开始争吵不休、分榻而眠。
这正是症结所在:含春在魏凡身边越是得宠,便意味着含光越是失势,含烟越是孤立无援。
原本,魏王氏身为魏凡院中唯一有名有分的贵妾,她眼下虽无主母之名,却已有主母之权,日后按例也必定是地位仅次于魏凡正妻的媵。通常来讲,含春是无法威胁到魏王氏的地位与权利,而向来与魏凡逢场作戏的魏王氏也不爱搭理魏凡那点下半身事……
直到一场飞来横祸,让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就此结下了无法开解的死仇——
魏王氏恨毒了含春,根源便在这忘恩负义的侍郎害她失去了腹中的骨肉!
去年菊月,大夫诊出魏王氏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在尚未娶妻的魏凡身边,倘若她能成功诞下魏凡的第一个孩子,她便有可能让魏家忽视她的家世与出身,为自己博得一个更有前途的未来……
自此,她是竭尽所能,万分小心地养胎,每日即便灌下大碗清热安胎的苦药汁子,她也从无半分怨言,只盼着腹中孩子能平安降世。
然而,魏王氏千防万防,哪怕她小心、谨慎到了极致,最终腹中那已成形的胎儿,还是因含春那一碗恶毒至极的虎狼药,而化作腿间汹涌而出的血水。
事发时,丫鬟在八角楼外面喊得嗓子都哑了,而兴头正盛的魏凡仍与含春、蒋礼二人在八角楼中醉生梦死。
事发后,消失多日的魏凡只在魏王氏的房中待了不到半炷香的时辰。
当魏王氏似哭似笑地将乳医从她体内清出的那一团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骸骨与模糊不清的血肉呈上桌面时,被眼前那碍眼的污秽物惊得恼羞成怒的魏凡,竟当众狠狠甩了魏王氏一记耳光,气得他横眉冷目、拂袖而去。
为此,魏凡更是冷落了魏王氏整整一月。
直至冬月,勉强走出丧子之痛的魏王氏才强打精神,重修她与魏凡的关系。魏凡也顺势将那个端错了药,因惊吓过度而患癫狂之症的侍女,贱卖给了一个偶然路过的人牙子。
至于那碗“本不该出现”在魏府中的落胎药,至今仍没有人去深究它出现的缘由,只因魏凡用一句轻飘飘的“此乃刁婢一时疏忽,错端了药碗,实与含春无干”,便随意搪塞了过去……
轻红探听得仔细,除了打听魏府上下的关系,她还特别留意了当晚那场大火,可在其他人眼中,那场大火除了将本就胆小的厨娘吓得疯疯癫癫了以外,似乎就再也没有其他可疑之处了……
待轻红话音渐歇,一行人已行至承风院门前。
“哥哥。”
宋旌见轻红停下不语,连忙趁间隙唤了柳悬一声。
柳悬循声望去,宋旌正欲将心中积攒的疑惑一吐为快,耳廓却先敏锐地捕捉到几百米远的凉亭里飘来熟悉的嗓音——
“你是说,那宋小将军乃是当朝狄公,有明是非、辨曲直、通鬼神之能,因魏公子托梦与他,亲口言说蒋公子实非真凶,故而他便敢在大理寺的公堂之上,与三司诸君据理力争,舌战数十个回合!?”
“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承风院外,碧波环绕的湖心凉亭内,此刻竟密密匝匝围满了人。
男男女女挤在石桌四周,整整齐齐地仰着脖子,目光聚焦在石桌上方。
在那唯一空着的石桌上,一向神出鬼没、整日瞧不着半个人影的六一正懒洋洋地侧卧在一堆瓜果点心中间。
六一一边悠闲地抖着腿,一边将点心塞得满满当当,让两侧腮帮子高高鼓起。
六一闻言眉梢一挑,混不在意又不容置疑地反问道:“我家公子亲口说得,他当时就在堂上亲眼瞧着,这还能有假?”
人群中,方才发问的小少年被六一毫不客气地噎了回去,他毕竟是出身于高门大户的侍郎,平日里哪有人敢这么与他对话?此刻,他被六一这个远道而来的“乡巴佬”给不留情面地怼了回来,向来就看不起柳悬的他也涨红了脸,梗着脖子,不服输地辩道:“就算宋小将军当堂为蒋公子仗义执言是真,那魏公子托梦给宋小将军辨凶一事,难道也有你家公子从旁亲眼瞧见了不成?”
“你!”
六一明知对方在故意找茬,可他还是孩童心性,被小少年这一句话顶得哑口无言。
一时语塞,脸上挂不住的六一刚想发怒,作势就要起身去揪那小少年的衣襟。
六一的手刚伸到半空,便听见不远处一声令他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断喝声,如同一把索命的冰锥般破开喧嚣,直刺而来——
“六一!!!”
只见轻红叉腰,气势汹汹,立于假山之下,面沉如水,一只布满细茧的白皙手指直直指向六一,厉声大喝道。
六一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伸出去的爪子硬生生地僵在半空,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缩回脖子,麻溜地应了声:“欸!”
六一循声扭头,一眼便撞见轻红那张能拧出墨汁的黑脸。
只一眼,他方才的洋洋得意与凶神恶煞便顷刻间化作烟消云散。
六一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他猛地从石桌上弹身而起,对着满亭意犹未尽的听众,语速飞快地撂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着,他一边挥手驱赶人群,一边背过身去,颇为嫌弃地拍打起沾在衣襟、袖口上的糖霜粉末,嘴里止不住地嘟囔着:“散了散了!都散了!下回记得多带些上好的糖食点心!就今儿这点玩意儿,搁我们浮生斋里,连一盏茶钱都还抵不上呢!”
话音未落,收拾干净的六一足尖在石桌的边缘轻轻一点,身形如灵猿般轻盈跃起,几个起落便掠过粼粼湖面,稳稳落在轻红身前,速度快得只留下几道几不可察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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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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