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长达许久令人窒息的压抑。
江烬额角都是汗,身边原本不断用力攥紧的手突然松开,不住地颤抖。
长呼口气,砰的跪下。
周予淮呼吸一滞,眼睛明显大了一圈。
但,并没有给出反应,也没有动。
江烬身子卸力低下头,两只手放在腿上前后蹭了蹭。
一小会儿后哼哧哼哧笑出了声,笑得肩膀不断抖动。
很快,笑声混合着哭腔,眼泪凝聚,大颗滴落,滴在手背上,腿上。
而向来把他视作心尖肉的周予淮,无动于衷。
“哥。”开口,声音干哑。
周予淮不语,咬着后槽牙冷冷看着他。
江烬深呼吸几次:“哥。”抬起手臂快速擦了一把脸,“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周予淮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
“我…我知道,但真的很对不起,我有罪,我…是我对不起你。”
周予淮:“……”
“昨天出现的那个人,叫庄海,我…我确实认识他,是大学时期认识的,他是个社会人,各种灰色他都沾上点,那时候我刚上大学不到一年,因为不懂事儿惹上了麻烦,他帮了我,就那么认识了。”
声音很轻,说得也断断续续。
周予淮不出声,就那么听着。
“刚开始还好,就当成普通朋友来往,差不多小半年,有一次我…我跟桑宵走投无路,想办法搞钱,也是那次认识了唐战。”
“那次失手,我们被唐战的人围了起来,桑宵身体不好,当时就躺那了,我…我惊惶失措,我怕死,我…我也不知道那几分钟里都想了什么,我把他扔在那跑了。”
江烬的声音几乎都要听不见,沙哑带着哽咽。
腰背塌的更深,一只手撑着腿一只手撑着地,眼泪豆大地掉,模糊了视线也淹没了神智,他就像是一瞬间回到了曾经至暗时刻。
被无数只黑手抓住,任他神通广大,也挣脱不开。
努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却做不到。
浑浑噩噩,只管把心里的东西往外倒。
“我逃跑之后清醒过来,第一时间就找了回去,可桑宵还是挨了打伤得不轻,我当时脑子都空白了,想着…想着要不能把他一块带走,就跟他一起死在那吧,总归…总归我们这种人,就算是死了也没人知道,无所谓的。”
“那种时候,好像也察觉不到疼,人都麻木了,最后更是打红了眼,不管能不能打得过,好在,我们俩成功跑了。”
“桑宵本来就有病,因为那件事病一下子加重,他还那么年轻,他抓着我的衣服,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他跟我说,他不想死,他…他不想死,他说不想死。”
说到这,江烬泣不成声,身子已经扑出去,脑袋磕在地上。
音量拔高点:“我需要钱,需要很多的钱,我想给他治病,就这样,我上了庄海的船,明知道是错的,明知道一旦上去这辈子休想回头,只能一路走到黑,我还是上了。”
“可我还是没能留住他,大一那年的冬天,冷得要命,真的太冷了,寝室条件差,没有供暖设备,他…他那天晚上疼的一直叫,说好冷。”
“我就跟他挤在了一个被窝,我不敢睡,我想尽办法保持清醒,可还是没忍住,就闭了一下眼睛的功夫,再睁开,他人都硬了。”
他人都硬了—
这几个字,轻飘飘地几乎听不见。
周予淮却犹如雷击,他不禁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面。
两个同命相连的人,互相依靠,互相取暖,拼了命想活下去,江烬一个闭眼的功夫,那个人就死了,死在他身边,寒冬腊月,都硬了。
光一个念头,就让周予淮有点呼吸困难。
江烬哭得断断续续:“从那之后,桑宵成了我的枷锁,我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他怪我,他喊疼,他跟我说想活着。”
往前跪了跪,抓住周予淮的裤子。
“我…我不想走这条路,我不想,一点都不想,我从小到大活得都像个垃圾一样,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个光鲜亮丽的人。”
“可我…我挣脱不掉,庄海就像一条毒蛇,他死死缠着我的脖子,越收越紧。”
“他是个靠骗为生的混子,我被他拖住,哪怕万般不愿意也无法挣脱,只能配合他,跟着他,但我生不如死,那些年,过得生不如死。”
一字一顿,说得很轻很慢,每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才能说出口,哽咽在喉,伴随着颤抖跟沙哑。
“桑宵,才是我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对吗?”
“是。”
“不继续骗了?”
“骗不了,也不想骗。”江烬哭着说。
“从认识到现在,你有无数次机会,包括昨天庄海出现,我也给了你好几次机会,你没有要。”
“对不起。”
“所以,从你踏入那道门开始,就是一场算计跟骗局,对吗?”
周予淮半低着头,盯着江烬,语气平和没有起伏。
可那一双看着江烬,向来笼罩纵容跟宠溺的眼,被冰凉跟伤心笼罩。
他此时此刻也分不清。
这种伤心,到底是因为江烬过去那些年的遭遇还是因为他的欺骗。
江烬再次往前一点,抱住他的腿:“算计是真的,爱也是真的,我如果知道…知道遇见你会爱上你,在这之前哪怕是死,也要切断这条路,决不允许自己走上这条路。”
“放开我。”
“哥,求你信我。”压抑的声调,江烬泣不成声。
周予淮苦笑声,抓住他的手臂要扯开,江烬执拗的不断发力,周予淮狠心又强势,把他两条手臂一点点掰开再推出去。
江烬跌坐在地上:“哥。”
“爱我?用算计跟欺骗吗?”音量陡然拔高,“如果是这样,你的爱,我要不起,我也不敢要。”
“哥,对不起,对不起,现在…现在没有算计没有,一点都没有,只有爱,我对天发誓,只有爱。”
“滚。”冷冷一个字。
半空炸开一个滚,是大半年来为数不多的重话。
撕碎了江烬,也撕碎了周予淮。
在进入新的一年的这个深夜,江烬跟周予淮因为最后这个秘密,被撕开一道巨大屏障,拉开一段距离。
这个晚上,两人分开住的。
江烬回到初来时的房间,暖气很足,却让他冷得四肢发麻。
穿着睡衣,没盖被子,就那么四肢张开直愣愣躺在床上,眼睛干涩发疼,盯着天花板没有一点睡意。
他脑子很胀,疼得好像要裂开。
鼻子似乎也有点不通气。
江烬闭了下眼睛,持续几秒就睁开,整个夜晚都在反复如此。
他听着外面隐约的爆竹声,再也没有那个温暖的怀抱,跟盖住他耳朵的手以及偶尔在他后背拍抚的动作。
江烬胸口剧烈起伏,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把他胸腔从里到外撕扯开冲出来,虽然没有真的被撕开,却有东西一股股上涌,冲击到喉咙,让他咬紧牙关忍耐。
当再喘息,有了颤抖。
热腾腾的东西从眼窝涌出来,让他一瞬间什么也看不清。
今天出发前,周予淮说的新年红包,终究没有送出手。
此时此刻,压在那个房间的枕头底下。
周予淮,也是整夜未睡。
外面的天亮了,周予淮翻个身才闭上眼睛。
眼下都是青色,整个人看上去很疲惫,手贴放在床铺微微发力,抓住床单再继续发力,似乎他能做的,只有这样。
咬紧了牙,将一切翻江倒海的滋味都压下去。
持续好久,长呼口气。
再睁开眼,瞳孔都是红血丝。
盯着落地窗,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今天是大年初一,外面飘着雪,他就这么丢了魂一样躺着不打算动。
江烬穿着周予淮给他买的新衣服,红色卫衣黑色休闲裤。
穿着拖鞋,站在周予淮门外。
心里沉甸甸的,没有一点过年的喜悦。
盯着房门良久,鼓足勇气敲门。
“哥,起来了吗?”
没有任何回应,静悄悄地。
江烬低下头:“哥,我煮了早饭,在厨房,你起来后可以吃。”
他知道周予淮起来了,只是不想理他。
江烬说完,转身就走。
直到他离开,那扇房门都没有打开。
屋内,周予淮变成平躺,用手臂压着眼睛,双眼干涩烧疼,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捕捉着门外动静,知道江烬走了。
去了哪,他不知道,也不想问。
江烬从家里出来,外面的雪已经积攒很厚,还在下。
江烬把拉链拉到最高,半张脸埋进去。
双手插袋,下了台阶。
动作很慢,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江烬很喜欢听这种声音,他没有走远,只是去了右边仓库。
再出来,拿着一把大扫帚。
顺着正门口的位置开始扫,动作干脆利落,转眼,院门口的位置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有一片水渍。
江烬没回去,把扫帚靠在墙边。
他不是不想回,是知道周予淮现在不想看到他,他也不想看到周予淮冷漠的目光。
蹲在空地,扒拉地上堆积的雪。
没一会儿,巨大的雪球形成。
江烬鼻子跟耳朵都被冻得红扑扑,两只手也是鲜红,手指被冻地刺痛,他就跟没感觉一样,继续弄。
再过上一小会儿,雪人形成。
江烬站起来,跟雪人面对面,持续了好长时间把手伸出去,手指戳在雪人额头位置。
轻声说道:“新年快乐。”
楼上,落地窗位置,周予淮垂落双臂看着院子里的一幕。
没什么表情,眼底快速闪过一缕难过就转了身,离开窗户位置。
江烬似是有感觉,回头。
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江烬充满失落,慢慢转回来继续盯着雪人。
过了几分钟,声音变得更轻:“不对,新年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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