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心境迷宫”方案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周五。傍晚时分,江市的天色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工作室的窗玻璃上,像极了某种不安的预兆。
白月梨刚保存好最后一版设计稿,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手机响起,是叶知灵。
“还在工作室?”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背景音是雨声和隐约的车流声。
“嗯,刚忙完。”
“雨太大了,我正好在附近……处理点事,顺路送你回去。”叶知灵的语气不像往常那样笃定,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飘忽,“十分钟后到你楼下。”
没等白月梨回应,电话就挂断了。她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心里那点“太麻烦她了”的念头,被一种更强烈的担忧取代了——叶知灵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
十分钟后,她撑着伞走到楼下,那辆熟悉的车已经停在路边。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察觉到了车厢内弥漫的低气压。叶知灵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侧脸线条绷得很紧,唇色也有些发白,像是刚经历过一场耗尽心力的对峙。
“这雨真大。”白月梨轻声说,试图打破沉寂,但显然有些更尴尬了。
叶知灵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启动了车子。暖气开得很足,但她周身似乎还萦绕着一层化不开的寒意。
车子在雨幕中缓慢前行,车厢里异常安静,连音乐都没开。白月梨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察她,发现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你……没事吧?”白月梨终究没忍住,问了出来。
叶知灵沉默了几秒,才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没事。刚去见了个……不想见的人。”
白月梨立刻想到了她那对据说很不怎样的父母。她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从包里拿出一颗独立包装的薄荷糖,递了过去。
叶知灵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那颗浅绿色的糖,又看看白月梨写满担忧的眼睛,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弛了一点点。她接过糖,低声道:“谢谢。”
车子在白月梨公寓楼下停稳,雨势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这雨……”白月梨看着窗外。
“上去吧。”叶知灵的声音依旧有些哑。
白月梨推开车门,一股冷风裹着雨点灌进来。她回头,看到叶知灵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看着雨刷器机械地摆动,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迷茫。她忽然想起泳池边那个寂寥的侧影,但此刻的叶知灵,仿佛沉入了更冰冷的海底。
就在白月梨准备关上车门时,叶知灵忽然转过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能……陪我待一会儿吗?”
白月梨的心猛地一揪
“好。”她毫不犹豫地重新坐进车里,关上了车门。
回到白月梨的出租房,叶知灵脱下被雨丝打湿的风衣,里面是一件看起来价格不菲但此刻显得有些皱的丝质衬衫。她没像上次那样讨论工作,而是有些脱力地陷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白月梨给她倒了杯温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谢谢。”叶知灵睁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处,“我刚从医院出来。”
白月梨心里一紧:“是……你姥爷?”
“嗯。”叶知灵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情况不太乐观。我爸我妈也在,呵……当着姥爷的面一副孝子贤孙的样子,转头就在走廊里为了下一季度的分红吵起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讥讽和疲惫,“生怕姥爷走得突然,自己那份少了。”
白月梨在她身边坐下,安静地当一个倾听者。她知道,此刻叶知灵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安全的、可以宣泄的出口。
“他们甚至……提起了当年那件事。”叶知灵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暗示我,如果敢在姥爷面前乱说话,后果自负。”她转过头,看着白月梨,眼神里是深深的无力与愤怒,“他们到现在,还在用这个威胁我。”
那个童年时期差点溺死,却被父母隐瞒、甚至威胁不准告诉唯一疼爱她的姥爷的阴影,至今仍是她无法挣脱的噩梦。这也是她与家里关系冰冷,却又因为姥爷和不得不接手部分家族生意而无法彻底割裂的根源。
“姥爷他……一直不知道?”白月梨轻声问。
“不知道。”叶知灵摇头,眼圈微微发红,“他身体一直不好,我怎么敢说?他只知道我跟他亲,跟我爸妈不亲,还总觉得是他忙于生意疏忽了导致的……”她深吸一口气,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天花板,“有时候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够强大,不能彻底摆脱他们,让姥爷安心……”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骄傲如叶知灵,很少会露出这样软弱的一面。
窗外的雨声更急了。白月梨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样子,心脏像是被浸透了雨水的海绵,又沉又疼。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叶知灵紧紧攥着的手背上。
叶知灵浑身一颤,但没有挣脱。
过了好一会儿,叶知灵翻过手掌,轻轻握住了白月梨的手,力道很大,仿佛在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白月梨,”她低声说,声音沙哑,“有时候我觉得,你这里……是唯一一个,不需要我戴着面具,也不需要我解释太多的地方。”
这句话,比任何直白的倾诉都更有力量。它承认了脆弱,也确认了信任。
白月梨反手握紧她,轻声而坚定地说:“这里永远欢迎你。高兴的,不高兴的,都可以。”
叶知灵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她没有松开手,就那么静静地靠着。
窗外的雨势渐渐转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缠绵。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残余的雨滴声。
过了一会儿,叶知灵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她睁开眼,目光落在书架那排旧CD上,忽然说:“能放点音乐吗?随便什么都行。”
白月梨起身,选了一张旋律舒缓的钢琴曲专辑放进去。轻柔的琴音流淌出来,像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房间里最后一丝紧张的气氛。
叶知灵听着音乐,目光渐渐恢复了清明。她松开白月梨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么失态的样子。”
“不会。”白月梨摇摇头。
叶知灵看着她,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重组。她拿起面前那杯已经变温的水,喝了一口。
“我该走了。”她站起身,虽然疲惫,但脊梁重新挺直了,“谢谢你……收留我。”
白月梨送她到门口。叶知灵穿上风衣,在踏出门的那一刻,她回头,看着白月梨,很认真地说:
“那张星图,慢慢画,不着急。”
她顿了顿,补充道,
“有些深海,值得花一辈子去测绘。”
门轻轻合上。白月梨背靠着门板,耳边回响着她最后那句话。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在细雨中亮起尾灯,这次,是平稳地驶入了夜色。
窗玻璃上,雨水的痕迹蜿蜒滑落,像是无声的泪,也像是某种洗礼后的印记。
白月梨回到书桌前,翻开梦境测绘笔记。关于叶知灵的那一页,已经密密麻麻。她拿起笔,在新的一行写下:
「勘探日志:遭遇核心创伤层引发的情绪风暴。坐标:家族、爱与威胁交织的深海沟。观测到强烈的自我保护机制与深层渴望并存。测绘者备注:暂停下潜,保持陪伴与观测。等待风暴平息,等待她自己,愿意浮出水面。」
她知道,那片名为叶知灵的海,她只窥见了冰山一角。但今晚,她触碰到了海底最汹涌的暗流,也获得了继续测绘的、最珍贵的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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