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和他鲜少交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气氛。
但凡听不懂的课，我不自觉就歪头看窗外的树发呆，就那样看那些树叶缝隙里漏进来的光，被微风吹得一闪一闪的。
我发现坐在那个方向的他有些不自在，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有时候耳朵会红得跟冻过一样，有时候会故意把脸背向我开始照小镜子，我却可以看到镜子里他的小眼睛正瞅着我。
眼神相遇难免不了一场尴尬，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仍旧装作淡定自如地飘开视线，定定地看树影去。
他有些茫然地往窗外看，什么也没有，就嘴角扯出一抹笑，低头看书，飞快地转笔。
有一节数学课，一只燕从他那边的窗口飞进来，落在窗沿上，他一逗，就在四方的教室里飞了一圈，停在黑板上挂的音响顶上。
那天之后我有些怪，发现自己目光总是围着他转。
晚秋时候，阳光很干燥，树也泛黄。和以前一样，我越是听不懂的课程往后就越来越难有耐心去听懂，又不知该怎么写我的长篇小说时，就两眼直直地看窗外，想着怎么措辞，怎么胡编乱造出一些做作的情节。
他那边像是有所察觉，一把拉上窗帘，故意把课本举得高高的，莫非是在暗示我好好听课吗？
我有些懵了，无意中感觉到他是在笑的，嘴角上扬，头微微低垂，不易察觉的浅笑。
从他的嘴角和微微皱起的衣领上移开目光，我为着无从查证的这幕自以为是感到羞怯。
二
校运会赶在第一场绵绵冬雨时开幕。雨很小，只是打湿了地面，所以校运会没有推迟举行。
我志愿做了学生裁判，在公布处整理比赛成绩，搬几张桌子就坐在主席台上。因为地势高，可以看见整个操场。
随时翻看比赛流程表，我掌握着每处动态。下一个项目是高二组女子1500米，班里参赛的是人是凌茜。
这个女生，很白，五官端正，眉眼盈盈，短发，露出细腻的脖子。她是那种第一眼就能被惊艳到的女生。
1500米对于缺乏锻炼的我们来说很不容易，她也不例外。比赛如常，开跑后也有热心的同学加油鼓劲，在终点接应。
意料之外的是，跑道外侧，他的身影闪过。我愣着站起来，心有点沉，有点慌。
他绕着跑道，跟着凌茜跑，一边跑一边张望着凌茜。他的嘴角在动，扯着嗓子喊了什么，我听不见。
我的心里像是有一块石子落入湖面，激起涟漪，最后慢慢沉了下去。他奋力追逐的样子，在我的视线里打转。
我想起某次班会课的时候，凌茜作为班干做班会总结，提出了一些类似于窗子常常关得很死，室内空气混浊，窗帘总是放着，学习环境太压抑之类的问题。
话一出口，他就哗一下拉开了窗帘，利索地拉开窗。光线打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时陷入迷茫。
原来，他未必是为了我把窗帘拉上，却是真真切切为了凌翔茜轻易地拉开。男生，都是喜欢漂亮女生的吧。
他一直跟到了终点，凌翔茜被一群人簇拥着。他却并没有围上去，只是静静地回到了班级的大本营里。
期间，他似乎抬起头看了一眼主席台上的我，我也看着他，像看一棵午后阳光粼粼、残影斑驳的树般陷入沉静。
有雨丝飘到了我的睫毛上，视线因此变得模糊起来。等我拭掉睫毛上的雨丝时，他已经坐在大本营里写起了加油稿。
我摸了摸湿湿的眼角，差点以为自己哭了。
校运会第二天，天空忽然放晴，一夜之间所有的雨痕都被蒸干。
我在主席台上坐了一天，裁判老师不让轻易走开。以观察者的角色看着大本营里一群人拍照，打闹，推搡。
他玩得特别凶，举着大桶的矿泉水被一群男生逼着往嘴里灌。我看着看着就笑了。恍惚中竟觉得他们特别像电影里的无声画面。一束追光，只有他的脸。
我垂下头，抄完比赛数据，发现最后一场比赛也结束了……
闭幕式前，班长曾组织大家在教室门口拍照纪念。照片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凌茜。
那种浓烈灿烂的笑，依旧美得毫无违和感。我看了看自己，怎么看都普通、枯燥。在后排，他举着班级的牌子，微抿着嘴，脸侧过我这边。
只是短暂的恍惚，以为他在看我。
三
学习生活依旧继续它的索然无味。我还是和他鲜少交集。即使在狭窄的桌椅过道，互相侧着身体走过去时也没有对视和交流。
我故意不看他，却又在眼角余光中有意无意的瞥一眼。
走得近时，不小心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我竟然会不自觉地低头脸红。
听说生命只是一场幻觉。这些，也只是自己的幻想造成的误会吧。没有人知道我的幻想与幻灭如何交织出现在每个困倦朦胧的数学课中。
慢慢发现他会喜欢村上春树、林徽因，也会看唐家三少和饶雪漫的书，会看泰戈尔、普希金的诗，也会喜欢《知音》《故事会》。
原来他也是学霸，会在课上专心听课做笔记，也会在课间偷偷用手机玩游戏。
正式进入高三后，班主任要重新竞选班干。文科班男生少，之前的队伍里，班干都是女生，但是这次却来了次大逆袭。
他凭借在讲台上的一番“慷慨激昂“的拉票演讲，以90%的得票率成功当选班长。
自然，我没什么特别的，只是90%中的一个。
我看着他代表班级参加演讲活动、和凌翔茜一类光鲜的人排演学校的节目，还有每次周测、月考后我们之间隔了很多很多名字的排名，心里总不是滋味。
他，终于追赶到和凌茜一般的位置。那我呢？是否依旧停滞不前?
同桌突然无端跟我提起他，说男生宿舍里常常讨论班里哪个女生会喜欢他，毕竟这么个优秀的大男孩在一群正处于青春懵懂期的小女生中，总会有一两个暗恋的吧。
同桌挑了挑眉，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你猜，他们讨论出来是谁？”
我的心突然一紧，有些心虚地把脸别过一边。
“我……我怎么知道……”
同桌突然一拍桌子，大笑起来：“他们以为是我，笑死了，我怎么可能！”
我舒了一口气，心提到嗓子眼又咽了下去。抬起头看见外面大朵的白云，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心虚呢？
我越发感到无可救药，有时候俯在桌面上，盯着他的侧脸看很久，无论怎样看都觉得美好得不像样。
即使他会有违班长的身份在打扫校门口的清洁区时，溜到外面买流动摊点的早餐，绑好塑料袋塞到帽子里，瞒过保安大叔的眼睛。
即使在去综合楼上一些特殊课程时，他幼稚地把电梯楼层按了个便，还把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即使他也会三五成群地挤在人堆里说脏话吐槽某部烂片讨论某个网游，像一个文绉绉的地痞流氓。
我以前会对这些不屑一顾，后来只要每想一次都会偷偷发笑。
四
高考在即，大家都动了真心思，班里气氛一时间压抑得过分。
他的成绩猛升，连续稳坐班级第一。按照学校近几年的情况，北上广的名校都不成问题。
我则挣扎在一二本的边缘，数学成绩总上不去。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也很想和同桌一样走过去请教他。
但是我实在是别扭，实在无法靠近他一分一厘，就怕自己蠢笨，失态丢脸。
一节关于早恋及其危害的班会课，他主持。我还是那样安静地看着他，有一种遥远的感觉，即使距离讲台只几米的距离。
我知道现在的一切弥足珍贵，因为可能未来有一天，这个人就像最初进入我生命时的波澜不惊一样，无法再牵动任何情绪。哪怕只是个简单的停眸。
他说，他承认自己也有喜欢的女生，也很想靠近她，和她在一起。
大家纷纷在底下逗笑起哄，一些人发出了唏嘘声。
但是他补充道，他更想给那个人未来，他在努力。
我本来僵着的脸忽然就热了。我趴在桌子上，在他一句逗笑的“早恋有风险，表白需谨慎”引发的哄笑里，又陷入无端的期待与幻灭反复撕闹之中，我想起有时我会梦见他。
他安静地做饭，给阳台的雏菊浇水，在沙发上和狗狗闹作一团。
整个房间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他穿着浅灰色的羊毛套衫，窗帘被风吹进来，晕进来毛绒绒的光圈。
只是，这些简单的生活里没有我的存在。
眼眶热热的，有液体滚了下来。我赶紧埋住头，不让人发现。
高考后的聚餐，谈笑之间在人群中寻他那个角落，依旧是我在看他闹作一团。
三年光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仿佛从未发生。
天变回了初来时的蓝色，头顶上的风扇慵懒地往回转了，阳光开始变得热烈，试卷翻阅的声音窸窸窣窣。
而身边这些张着嘴巴大声嬉闹的面孔，跌进时间漩涡般，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接近最初遇见的模样了。
我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只觉得恍然如梦，时间悠远绵长。转眼间我们结伴而行至这场人生旅途的转折点，往前看一片雾茫茫，不知前程。
此人更是，不知他日何处再相逢。
然而，我只是凑到队伍里站在老师的身边，除了那些班级合影，没有我们的单独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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