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越来越看不懂我妹妹。
那时候父亲刚刚和母亲离婚。
当她带着一个比她小五岁的女孩跪在母亲脚下,攥着她的裤腿苦苦哀求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了陌生。我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意气风发的丈夫,一个看上去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不能理解一向要强的妹妹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和她一样性别的人,为了她甚至不惜下跪。
“两个女的怎么能在一起?”
母亲的质问掷地有声,嫌恶的眼神落在妹妹身上,像是在看一条癞皮狗。
我抱着怀里睡着的女儿,拥着她柔软的小身体,一下一下的拍着她。
“真恶心,我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
妈妈一把甩开了妹妹的手,捂着额头仰躺在了沙发上。
“姐……”
妹妹求助的眼神看向我时我下意识的低头,亲吻女儿的额头以掩饰我的无措和慌张……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弟弟是全家人的宝贝,而妹妹是我的宝贝。
我看着从她出生到牙牙学语,第一次叫我“姐姐”。看着她学会走路,挽着她小小的胳膊勇敢迈出第一步。
父爱和母爱对我们两个来说只是弟弟的残渣剩饭,唯有彼此才能相互依靠。
我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离开家,离我越来越远。
她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哦,从她执意要离开家去山区支教的时候开始。
母亲和父亲的争吵愈演愈烈,大多数都是因为妹妹。
“你就不应该生下这个孽障”
父亲一支接一支的抽烟,烟灰缸里的烟头堆的冒尖。
“生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吗,是吗?我说当初把她送走,送走,谁拦着的?啊?”
母亲冲进厨房将一众锅碗瓢盆全都扫落在地。
无人在意摔门而去的妹妹。
她提着少少的行李,走进风雪中,倔强的甚至不肯回头看一眼。
我牵着抽泣的弟弟,一路追到火车站。
“楹楹”
我将脖子上的红围巾解下来丢给她。
还好,她接住了。
老旧的绿皮火车将送她到何处,我不知道。
起码远离这样的家庭,她应该会更开心一些。
然后呢?
嫁人?结婚?生子?
我不知道。
我无法左右她的人生,这条路太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万万没想到她会带着一个女孩回来,这是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在这个被传统的观念腐蚀透彻的家庭里,一切都要按步就班的按照人类最原始的编码进行。一旦违背法则,就会被视为异类。
“楹楹,你……你就听妈的话”
后来我才知道,她带来的那个女孩,是我丈夫的表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依旧让我们这个小家庭的关系变得微妙。为了一点私心 ,这是我第一次没有站在妹妹这边,我向现实低了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母亲的声嘶力竭彻底让她寒了心,她牵着那个姑娘的手离开了家。
那扇门,一关就是将近二十年。
院里的那颗腊梅开了又落,梨树结果一年又一年。
当我握住病房的门把手时,我的手在抖。
隔着一扇门,恍惚间又回到她刚出生那会儿,医生将一个小小的襁褓递给爸爸,爸爸弯下腰,我看到一张皱巴巴的小脸,是妹妹。
一束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病房里。
向阳的房间,窗明几净,从病房的陈设来看,那个女孩儿应该也很爱她。
我看到一个倚在窗边修剪花枝的高挑人影,病号服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好像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
“楹楹……”
我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快步走上去,拉住她的胳膊。
她错愕的转过头,是我日思夜想的一张脸。二十年间多少次午夜梦回梦见的,如今近在咫尺。
“楹楹……”
压抑多年的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
“怎么成这个样子了,瘦了,头发呢?”
我的手从她瘦的颧骨凹陷的脸一路摸到她光秃秃的头顶。
“姐……”
我看着她像小时候那样抱住我放声大哭。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变成了粉末随风而逝。
这个拥抱来的太迟,霜雪染白了我的鬓角,又带走了她的青春。
风掠过旧时光,那些未说出口的都在这迟来的相拥里,碎成了一地玻璃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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