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远的手术很成功。陈主任技术精湛,告知只要后期康复训练跟上,对手部功能影响可以降到最低。这让我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下。住院期间,我尽量抽时间陪他,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笨拙地用左手练习吃饭,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才感到一丝暖意。
林浩的人情,我记下了。他没有立刻索要回报,只是偶尔在内部通讯软件上发来一些不痛不痒的消息,或是分享些集团内部流传的、真伪难辨的小道八卦,言语间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亲近。我知道,这是在维系这条刚刚建立起来的“纽带”,等待合适的时机。
我更加谨慎。马国华的反噬让我明白,他虽已离场,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积攒多年的怨毒,依然能化作致命的暗箭。我将更多精力投入到部门管理中,用严格的流程和清晰的权责,将可能的漏洞一一堵死。对赵琳等人,我保持距离,用绩效和规则说话,不给他们任何兴风作浪的机会。
然而,权力的漩涡,从不因个人的谨慎而停止旋转。
一天下午,我接到沈振海秘书的电话,通知我参加一个临时召开的小范围会议。与会者除了沈总,还有集团分管人事和财务的两位副总,以及几位核心部门的负责人。议题是讨论集团下一阶段可能进行的业务板块优化和人员结构调整预案。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信号。所谓的“优化”和“调整”,往往意味着裁员和资源重组,是权力和利益再分配的暴风眼。
会议气氛凝重。沈振海主导着讨论,语气冷静,条分缕析地指出几个效益不佳、前景不明的业务单元面临的困境。其他几位副总态度微妙,有的附和,有的则提出种种实际困难,试图延缓或缩小调整范围。
轮到各部门负责人发表意见时,场面更加复杂。涉及到自身部门利益时,每个人都变得言辞谨慎,或极力撇清,或委婉争取。
当沈振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知道,考验来了。
“骆主任,战略规划部对集团整体业务结构有过系统性研究。从你的专业角度看,哪些板块的优化,优先级最高?可能面临的人员安置压力有多大?”他的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而冰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回答,都会得罪一部分人。支持激进优化,会得罪那些板块的主管和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群体;态度保守,则可能让沈振海认为我缺乏魄力,不堪大用。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调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几份基础数据面板。
“沈总,各位领导,”我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从纯数据和战略匹配度角度分析,确实有几个板块的投入产出比持续偏低,战略协同效应弱。”我指出了两个沈振海之前已经重点提及的、公认的问题板块,这是安全区。
但紧接着,我话锋一转:“不过,优化不仅仅是数据和战略问题,更是组织和稳定问题。特别是其中涉及到的、拥有大量资深员工的传统业务单元,直接关停或大规模裁员,带来的震动和后续安置成本,可能会远超短期节省的财务支出。”
我看到分管人事的副总微微颔首。
“因此,我建议采取分步走的策略。”我继续道,展示了我构思的过渡方案,“对优先级最高的板块,先行启动人员能力评估和内部转岗培训计划,同时严格控制新增招聘,通过自然减员和内部消化,逐步实现人员结构的优化。对于其他待观察板块,则设立明确的业绩改善观察期,倒逼管理层提升效能。这样,既能传递改革决心,控制风险,也能为可能的更深层次调整赢得时间和空间,减少硬着陆带来的冲击。”
我没有盲目附和沈振海的激进,也没有完全站在其他副总的保守立场。我提供了一个基于专业分析、更具操作性和缓冲空间的中间路径。
沈振海听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看不出喜怒。其他几位副总则交换着眼神,似乎在评估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思路可以。”沈振海最终开口,依旧言简意赅,“战略部牵头,会同人资、财务,一周内拿出一个更细致的可行性方案和风险评估报告。”
“好的,沈总。”我平静应下。
我知道,我通过了一次关键的考验。我没有沦为任何一方的简单应声虫,而是在漩涡中心,努力保持住了自己的判断和平衡。我将主导这份牵动无数人神经的方案制定,这既是信任,也是将我更深地卷入权力博弈中心的标志。
散会后,我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走到走廊拐角,林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骆主任,刚才表现很稳啊。”他低声说,“不过,你那个‘逐步优化’的方案,可是戳到某些人的肺管子了。他们还指望借着这次调整,把一些不听话的老骨头和冗余人员一次性清理出去呢。”
我心里一凛。林浩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
“我只是基于部门的职责和专业判断提出建议。”我不动声色地回答。
“专业判断当然重要。”林浩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但有时候,风向比判断更重要。沈总推动改革的决心很大,你这个时候提出‘缓冲’,会不会让他觉得……你不够果断?”
他在试探,也在提醒。
“改革需要决心,也需要智慧和耐心,减少不必要的内耗也是效能的一部分。”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我相信沈总能理解这一点。”
林浩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许画家的手,恢复得怎么样?需要介绍更好的康复师吗?”
“谢谢,目前恢复得不错,陈主任安排的康复计划很专业。”我婉拒了他的再次“好意”。人情欠一次就够了,不能再轻易被他套上更多的枷锁。
回到办公室,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刚刚结束的会议,像这个天气一样,让人感到压抑。我身处漩涡中心,每一个决定都可能掀起巨大的波澜,影响到无数人的命运。
我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掌握权力,并不意味着自由,反而意味着更多的束缚、更重的责任和更凶险的处境。
许明远发来消息,是一张他戴着护具、用左手笨拙地画下的简笔画,画的是病房窗外的麻雀,旁边写着:“看,左手也能画,就是丑了点。”
看着那歪歪扭扭却充满生趣的线条,我冰冷的内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这简单纯粹的坚持,是我在这浑浊漩涡中,所能抓住的、最真实的慰藉。
我回复他:“很好看,比我画得好多了。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放下手机,我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开始构思那份注定会引发新一轮暗流涌动的可行性方案。
漩涡已深,唯有前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