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苏念的鼻腔。她站在医院走廊上,透过门上的小窗望向病房内——母亲苏雅正靠在床头,低头翻阅一本旧相册,瘦削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脆弱。
苏念深吸一口气,将装着现金的信封塞进包里最隐蔽的夹层,推开门。
"妈。"
苏雅猛地抬头,眼中瞬间亮起光彩:"念念!"她急切地伸出手,随即皱眉,"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工作很累吗?"
"最近课多。"苏念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指,喉咙发紧。她谎称自己接了好几份高薪家教,才解释得通突然有能力支付巨额医疗费。"学生们都很用功。"
苏雅的目光在女儿脸上逡巡,似乎想找出什么破绽。苏念下意识拉了拉衬衫领口,确保遮住昨晚宴会上不小心被香槟溅到的痕迹——那件香槟色礼服太过昂贵,她今早特意换了普通衬衫牛仔裤才敢来医院。
"手术费...你真的筹到了?"苏雅压低声音,"念念,你跟妈妈说实话,哪来这么多钱?"
苏念从包里取出信封:"第一期三十万,已经交到收费处了。"她避开母亲的问题,"王医生说下周三手术,由他亲自主刀。"
苏雅没有接信封,而是抓住女儿的手腕:"你看着我。"
苏念不得不抬头,对上母亲犀利的目光。苏雅曾经是中学语文老师,最擅长识破学生的谎言。
"我接了个特殊家教。"苏念努力使声音平稳,"一个企业家的女儿,准备艺考,时薪很高。"这个谎言她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预付了三个月薪水。"
"什么企业家这么大方?"苏雅追问,"有没有签合同?对方是什么背景?"
"陆氏集团,您听说过吗?"苏念脱口而出,随即后悔了。
苏雅的表情瞬间凝固:"陆氏?"她声音变得奇怪,"是...陆明舒?"
苏念心跳漏了一拍:"您认识她?"
病房陷入诡异的沉默。苏雅松开女儿的手,慢慢靠回枕头上,目光飘向窗外:"听说过而已。"她语气突然疲惫,"念念,钱的事妈妈不过问了,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这句话让苏念如坐针毡。母亲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出于担心?
护士推门进来换药,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苏念趁机起身:"妈,我去找王医生了解一下手术细节。"
走廊上,她长舒一口气,额头抵着冰凉的墙壁。包里手机震动起来,是周谨发来的消息:「陆总让你下午三点到公司,带上艺术史资料。」
苏念回复收到,心里却纳闷——艺术史资料?难道陆明舒真打算让她当艺术顾问?
离开医院前,她特意去了一趟收费处,确认手术费已到账。看着收据上"陆明舒"三个字,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涌。这笔钱买断了她的自由,却也给了母亲生的希望。
——
陆氏集团总部大楼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苏念在前台登记时,手心已经沁出汗水。她穿着昨晚陆明舒给她准备的藏青色套装,头发规整地扎成马尾,看起来确实像个艺术顾问。
"苏小姐?"一位女助理走过来,"陆总在37层等您。"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苏念透过玻璃壁看着城市逐渐变小,心跳越来越快。37层整层都是高管办公区,地毯厚得几乎淹没高跟鞋跟,墙上挂着几幅价值不菲的现代油画。
陆明舒的办公室门半开着,苏念轻轻敲了敲。
"进来。"
声音比平时低沉。苏念推门而入,看到陆明舒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她,肩膀线条紧绷。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周谨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平板电脑,脸色凝重。
"坐。"陆明舒没有转身,"五分钟。"
苏念安静地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无意中听到周谨低声说:"陈荣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
"出去说。"陆明舒打断他,终于转过身来。苏念倒吸一口气——她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腕上的表带。
周谨看了苏念一眼,欲言又止地离开了办公室。
"抱歉,临时有些状况。"陆明舒走到办公桌前,拿出一个文件夹,"看看这个。"
苏念打开文件夹,里面是某高端酒店的艺术策展方案。"云栖度假酒店"几个烫金大字印在封面。
"这是我们下季度最重要的项目。"陆明舒坐进对面的椅子,"酒店定位高端艺术主题,需要一位懂行的人负责艺术品挑选和陈列。"她顿了顿,"我记得你的简历上写着,国立美院西方艺术史专业?"
苏念点点头,心跳加速:"但我还没毕业..."
"专业知识够用就行。"陆明舒翻开方案,"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酒店大堂需要一幅镇得住场的主画,预算一千万以内,你有什么推荐?"
苏念没想到陆明舒是认真的。她仔细翻看酒店设计图,思索片刻:"如果是大堂主画,考虑到空间挑高和自然光线,莫迪利亚尼的肖像画系列可能不太合适..."
她渐渐进入专业状态,详细分析了几位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画家的风格特点,甚至随手在纸上画出几种陈列方案。说到激动处,她没注意到陆明舒的目光变得专注而柔和。
"...所以我认为西斯莱的《马尔利港的洪水》系列会是不错的选择,既有艺术价值,又能呼应酒店的水景设计。"苏念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滔滔不绝讲了十分钟,顿时红了脸,"抱歉,我太啰嗦了..."
"不,很好。"陆明舒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明天有个私人收藏展,有几幅西斯莱的作品,你陪我去看看。"
苏念惊讶地睁大眼睛:"您真的采纳我的建议?"
"为什么不?"陆明舒唇角微扬,"我花钱买的不就是你的专业眼光吗?"
这句话让苏念心头一刺。是啊,说到底她不过是陆明舒花钱雇来的"顾问",无论头衔多么光鲜。
"还有其他事吗?"陆明舒拿起内线电话,似乎准备结束会面。
苏念鼓起勇气:"刚才...您看起来不太舒服。"
陆明舒的手指悬在按键上方,表情微凝:"只是工作压力。"她转移话题,"周谨会送你回去,明天上午十点,同样的车会去接你。"
离开办公室时,苏念注意到外间小会议室里,陆明舒和周谨正在激烈争论什么。她放慢脚步,隐约听到几个词:
"...陈荣不会善罢甘休..."
"...必须找到那份资料..."
"...苏家..."
苏家?苏念心头一紧,是在说她家吗?还没等她听清更多,周谨突然拉开会议室门,冷着脸说:"苏小姐,电梯在这边。"
回公寓的路上,周谨一言不发。苏念试探性地问:"陆总最近很忙吗?"
"一直如此。"周谨目视前方。
"那个...陈荣是谁?"
车子猛地刹住,周谨锐利的目光转向她:"你听到了多少?"
苏念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只、只是听到名字..."
"不该问的别问。"周谨重新发动车子,"为了你好。"
回到公寓,苏念坐立不安。她打开电脑搜索"陈荣陆氏集团",跳出来的新闻让她瞪大眼睛——陈荣,荣达集团董事长,近期正与陆氏集团竞标某重大政府项目。更早的新闻显示,两家公司有着长达十年的商业纠纷。
"苏家"又是什么意思?她搜索"陆明舒苏家",却没有任何相关结果。
夜幕降临,陆明舒没有回来。苏念热了杯牛奶,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待。凌晨一点,门锁终于响动,陆明舒疲惫地走进来,看到苏念时明显愣了一下。
"还没睡?"
"在...等你。"苏念放下早已凉透的牛奶,"吃晚饭了吗?"
陆明舒摇摇头,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她今天穿了件丝质衬衫,袖口微微上卷,露出手腕上那些伤痕。苏念不由自主地盯着看。
"好奇?"陆明舒注意到她的目光,语气出奇地平静。
苏念慌忙摇头:"不,我只是..."
"十六岁。"陆明舒突然说,"青春期叛逆。"
这明显是谎言,但苏念没有拆穿。她起身走向厨房:"我给你煮碗面吧。"
冰箱里有她昨天买的食材。苏念做了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撒上葱花,热腾腾地端到餐桌上。陆明舒坐在那里,已经取下了腕表,伤痕完全暴露在灯光下——细密的,排列整齐的旧伤,绝非什么"青春期叛逆"能解释的。
两人安静地吃面。陆明舒尝了一口,突然问:"这是你家乡的做法?"
"嗯,我妈教我的。"提到母亲,苏念声音不自觉地柔软起来,"小时候每次生病,她都会给我做这个面。"
陆明舒的眼神变得遥远:"我母亲...从不下厨。"
苏念不知如何接话。陆明舒极少谈论私事,更别提家人。
"阳台有瓶不错的红酒。"陆明舒突然说,"陪我喝一杯?"
公寓阳台正对城市夜景,灯火璀璨如星河。陆明舒从酒柜取出一瓶82年的拉菲和两只高脚杯。夜风吹乱她的长发,少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柔和。
"敬艺术。"她举杯,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苏念小心地碰杯:"敬艺术。"
几杯酒下肚,陆明舒的话比平时多些:"为什么选择艺术史?"
"因为美是永恒的。"苏念不假思索,"无论多么糟糕的现实,站在一幅好画前,总能感受到...希望。"
陆明舒凝视着她,目光深邃:"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苏念。"
这句赞美让苏念耳根发热。月光下,陆明舒的侧脸如同雕塑般完美,又带着难以言说的忧郁。苏念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抚平她眉间的皱褶。
"今天去看你母亲了?"陆明舒突然问。
苏念一惊,酒杯差点脱手:"你怎么...?"
"医院收费处有记录。"陆明舒语气平淡,"她还好吗?"
"嗯,手术安排在下周。"苏念低头看着酒杯,"谢谢你的...帮助。"
陆明舒没有回应,只是望向远方。沉默蔓延,却不是令人不适的那种。
"周谨说...你以前也资助过别人?"苏念鼓起勇气问道。
陆明舒的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敲击:"周谨话太多了。"
"所以是真的?"
"商业投资而已。"陆明舒轻描淡写,"就像你——我花钱,你提供艺术咨询和专业陪伴,各取所需。"
这句话应该让苏念感到被物化,但此刻酒精作用下,她只感到一种奇怪的释然。至少陆明舒是诚实的,不像那些满口甜言蜜语实则只想占便宜的人。
"那个女孩..."苏念犹豫着,"她为什么离开?"
陆明舒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谁告诉你她'离开'了?"
苏念想起宴会上那个李夫人的话,顿时后悔提起这个话题:"我...只是听说..."
"她死了。"陆明舒的声音像淬了冰,"吸毒过量,死在某个肮脏的小旅馆里。"
苏念震惊得说不出话。陆明舒站起身,酒杯里的红酒在月光下如血般暗红。
"这世界就是这样,苏念。"她俯视着城市灯火,"要么吞噬别人,要么被吞噬。"
苏念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拉住陆明舒的手腕:"不是所有人都会离开。"
陆明舒低头看着那只握住自己伤疤的手,表情复杂。月光下,那些伤痕清晰可见——不是冲动之下的杂乱划痕,而是精确、冷静的切割,每一道都诉说着无声的痛苦。
"你太天真了。"陆明舒轻声说,却没有抽回手。
夜风拂过,带着初夏的暖意。在这个距离,苏念能闻到陆明舒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红酒的醇香。某种无形的界限正在模糊,她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此刻,在36层高空的阳台上,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短暂地找到了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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