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峥没有回答。
宋初阳有些失望。
她从床边站起身来，定定的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话，那我走了。”她后退几步：“再见。”
转身，往房门走去。
霍峥看着她的背影，一阵恐慌。
再一次。
他这两年，其实已经没有怎么看到过她拒绝的背影了，因为他总是会跟上去，又恰到好处的拿捏着分寸，不惹她厌烦，所以很多时候，只是目送她离开，但不是拒绝。
霍峥已经受够了她拒绝的背影，就像她三年前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拒绝他的背影一样，那么决绝。
知道现在他还没有追回来。
“别......”霍峥忽然呼吸困难，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次机会：“别走！”他想起身去追，想之前一样。
可他忘记他的腿还吊着，于是半只身子摔下了床，腿却还吊着。
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巨大痛苦让他的眼角溢出泪来。
他额头青筋凸起，双目赤红的盯着宋初阳的身影：“你别走......”
宋初阳一惊，转头，然后快步的跑出去了。
霍峥的手垂落下去。
......还是走了吗？
他没去管自己现在可笑的姿势，只是无法呼吸，痛苦、绝望的低下头。
走了啊。
还是走了。
等宋初阳带着医生护士重新出现在病房的时候，发现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宋初阳快走几步上前，不着痕迹的擦掉了他满面的泪痕，回头对着医生护士说：“麻烦快帮忙看看，他的腿是不是又裂开了？”
医生护士一顿忙活。
霍峥死死的盯着宋初阳，眼睛充斥着血丝。
医生问什么他都没听到，反而是宋初阳有条不紊的叙述着刚刚的情况。
那些声音终于消失了，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霍峥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不走了吗？”
宋初阳有些没好气：“你这样我怎么走？你这是连站都不想站起来了！”怎么这么能折腾，才在床上躺几天？
她调整了一下他腿部的位置：“医生说，你还是能站起来的，你再折腾，怕是只能截肢了。”
霍峥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在同情我吗？”
宋初阳的手顿了顿：“你以为呢？”
霍峥的痛苦比刚刚减轻了许多，可是依然很难受。他一向知道，宋初阳心软，吃软不吃硬。
她极有可能会因为同情留下来陪着他。
那他呢？要卑劣的利用她的心软、她的同情来挽留她，迫使她留在他身边吗？
他要让这样没用的自己陪着宋初阳吗？
霍峥不想这样，他想给宋初阳所有最好的，包括他自己。
可是这时候说不要，他说不出口。
——就算是因为同情留下来，那也是留下来了，也是待在自己身边，不是吗？霍峥唾弃着自己的卑劣，却依然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他哑着嗓音：“......就算是同情，也挺好。”所以来自她的好都弥足珍贵。
“你认为我是因为同情你瘸了腿才留下的？”虽然这腿是因为救她才伤的，可追根究底，还是他自己做的孽。她都没有同情施朗。
可是霍峥......
可能人心一直是偏着长的。
她能心平气和的忽略施朗拄拐杖，可轮到霍峥的时候，她忍不住对施朗有一丝怨怪。
“不是吗？”霍峥自嘲的笑笑。
追了那么久她都没答应，现在他瘸了腿，突然有了好脸色了，不是同情是什么？
“这世上有多少人残疾，难道我都要因为同情他们和他们在一起？”
在......一起？
霍峥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来，她不仅仅是今晚留下来，而是有想过和他在一起吗？
因为同情他而答应在一起......不对，刚刚她说什么？
他猛然看向宋初阳，抓着她的双臂：“你是什么意思？”
宋初阳吃痛的掰开：“你松开！听不懂人话吗？”
霍峥连忙卸了力道，但还是禁锢着她，不让她离开：“你的意思，是不是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你再不松开，我就反悔了。”
霍峥直勾勾的看着她，嘴唇直抖：“那......那你是同意和我复合了吗？”真的是因为同情吗？可是她说答应和他在一起，那就算是因为同情，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
不可置信中掺着喜悦，喜悦中又夹杂着苦涩，好一番滋味。
“我答应复合。”
陈旸一直和她说，怕什么，不要怕。
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拒绝。
如此简单的道理，她却不敢。
可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人这一辈子，真正喜欢又能如愿以偿得到的东西，少之又少。
于是宋初阳又重复了一遍：“我答应你。”
“好。”霍峥悲喜交加，但终究，渴望大于悲哀。
“可，为什么？”霍峥依然不明白，他迷茫的问道：“......是因为我的腿吗？”
这么久以来，他穷思竭虑，都没办法换来宋初阳的一句承诺。
现在，除了这个理由，他再想不出其他的了。
“不是。我说过了，我不会因为同情一个人而和他在一起。”宋初阳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当初我答应你，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你的改变我看见了，你做到了。”
“所以，我也决定给我们的未来一个机会。霍峥，让我看看，你这一次的‘真心’，到底能够持续多久。”让我看看，你的这些“改变”，会不会随着我们的和好而故态复萌。
她要赌一把。
霍峥欣喜若狂，他再次用力的抱住宋初阳的腰，把脸埋入她柔软的腹部：“初阳，初阳......”
宋初阳感觉一直以来萦绕在自己胸腔处的郁结散了不少。和霍峥折腾的这些年，过得格外漫长，比她前面的二十几年还要漫长。
而打开心房，拨开云雾，那颗爱他的心，变得像萤火一样惨淡，但却依然还亮着。
有宋初阳在身边，霍峥终于沉睡过去。
她轻手轻脚的走近洗手间，看着镜子里面映出一张苍白茫然的脸，和从前她小心翼翼的爱着一个人的脸重叠。
一张稚嫩深情，一张成熟冷漠。
宋初阳试着扯了一下嘴角，笑得很难看，没有办法像那时一样，笑得璀璨明亮。
终究还是不复当年。
可人生的每个年龄，都有自己要做的事，人不可能一辈子稚嫩，思想随着阅历而变化。
当年她可以一往无前，对爱人的话深信不疑，现在，她已经可以保持理智，分辨真假了。
但无论是哪一个阶段，都是她自己的人生。
这一把赌局，无论最后是输是赢，她都能承受。
且看他会不会好好珍惜。
尽人事，听天命。
没一会儿，宋初阳就听到霍峥再次惊醒的声音，她抹了一把脸，从洗手间走了出去。
“你还在。”霍峥眼也不眨的盯着她。
宋初阳笑了笑：“我当然在。我答应你了的。”
霍峥平复了一下心情，扫视了病房一圈：“你上来睡吧，我看着你。”
“不了，你应该很久没有睡了，你好好休息吧，不用管我。”
“你不用这样，我等天亮就回酒店休息。”
霍峥想，其实他应该现在就放人回去休息的，可他又实在舍不得。但犹豫半晌，他狠了狠心：“要不，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但他说完就后悔了。
“那我走了？”
“别......”
宋初阳就笑着坐下了。
霍峥就打了个电话，让人搬了一张宽大的沙发过来。
大半夜的，他要不是老板，应该会被人给打死。
“算了，我现在睡不着，白天我在去休息。”她请了几天假，这几天都没有事做，休息时间很充足。
霍峥想了想，就说：“那我们先说说话吧。”
“说什么？”
“你想回家看看吗？就是你原先买的那个小公寓。”
宋初阳有了兴趣：“那个是你买了？”
霍峥点点头，神情有些低落：“之前你走的时候很决绝，就连你那么喜欢的小公寓都要卖了，就好像再也不回来了。我想着，留下你的一点东西也好。”
她有些恍惚，当初的确是这么想的，也不想再回到S市，所以干脆就都卖了，甚至走的时候，也只是请搬家工人都扔掉，没有再回来看一眼。
即便当时她很喜欢自己的小公寓。
“嗯，那我有时间去看看。”
霍峥眉目舒展开来：“你等我把里面的东西恢复成原样。”
“有人住？”宋初阳随即便反应过来：“你住进去了？”
霍峥点点头。
“你怎么去住那里，那里对你来说太小了。”
“你能住我就能住。”霍峥强调道。很快他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初阳，以后你......还回来这边住吗？”他小心的看着她。
宋初阳想了一会儿：“不了吧。我在那边的房子刚买，要盯着装修。”和他们不一样，不管是S市的小公寓，还是H市的大平层，都是耗尽她的积蓄和心血买下来的。
投入的心力越多，倾注的情感就越大，她不太想中途放弃。再说，就和以前的想法一样，她自己有底气，才能在这段感情中立于不败之地。
霍峥看起来很失望，但很快振作了：“嗯，那就和之前一样，我过去找你好了。”
“不用这么麻烦，”宋初阳说道：“你先好好把腿上的伤养好，穆正霖说他在国外认识一个很权威的骨科专家，你到时候去看看。”
霍峥没报太大希望，毕竟给他看诊的，也都是很权威的专家。况且，他和宋初阳刚和好，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不想那么快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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