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贰麻酒馆”认识玲子时,第一印象是她大大的眼睛中有着很多不寻常的倔强。
“贰麻”是我比较常去的酒吧之一,再往里走是成都“兰桂坊”酒吧一条街,也是成都著名的酒吧聚集地,一座安顺廊桥连着河对岸的九眼桥酒吧街,“酒水相融”的凑在一起,每天上演着多少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酒店床戏。
酒吧位于河畔,踏入其中,仿佛置身于一个中式美学与现代风格巧妙混搭的独特空间。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斑驳的木匾,上面用书法刻写着“贰麻酒馆”四个大字,墙上五彩缤纷的LED灯管则散发出浓郁的成都风情“老子不醉,麻哥不睡。”
内部桌椅摆放恰好,可三两知己凑着脑袋吼叫浅酌,也有开放的高脚桌椅区,供浪子、媚娘们热闹聚会之需。吧台采用深色檀木精心打造,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酒瓶,从传统的米酒、白酒、啤酒到现代调酒,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中式装修的两层楼外还有大片外摆区域,足以说明人气的火爆。我不太喜欢里面驻唱歌手欢快的嘶吼和推杯换盏碰撞的声音,也厌倦汗水、香水、香烟混在一起的味道,除了冬天冻脸的日子以外,我愿意在外摆区域找一个不打扰的桌子,吹着锦江上的河风,闻一闻路边的柏树,和三五朋友聊天,或一个人来点酒放空。
沿着水津街,还有很多小资酒吧和咖啡馆,再往前走一走就是滨江东路,那里有一条成都象征爱情的斑马线。十几年前在我读大学的时候,那里情侣们会手牵着手走过那条“爱情斑马线”,盼着一生一世地走下去。可笑的是当年牵手走过的情侣们而今正忙着在500米开外的酒吧物色今晚带去房间的伴侣,多少同林鸟,早已成了分飞燕。
整个九眼桥附近,酒吧很多,三五成群,占了几条街。入夜之后,锦江河岸左右,杨柳依依,霓虹飘摇,河中倒影着人来人往。也许是靠着音乐学院的原因,这里的美女靓仔们很多,故事也足够让你听完发出全中国人民统一的感叹词:“草~”。
每个周末,各色美女都会依街而站,或电话赴约,或张望等待,精致的妆容,大有姿色,敢于暴露。在这个**的地方,是相约而来还是等待邀约,这不是一个哲学命题,是今晚消费还是挣钱的问题。谁他妈知道今夜又将和谁一起无眠,天亮之后身旁的女人需不需要付钱。
我从二十出头的年纪第一次来到这里,酒吧变成红灯区,就像老实人变成地痞流氓一样容易。风景还是依然斑斓,曾经的社交场变成了卖肉的颜色场。以前街边路人,现在街边是陪酒的丽人。各取所需的夜总是充斥着诱人心扉的钞票味和香水味。
十几年前的我,来到这里眼中全是精彩和刺激,虽不是夜夜笙歌的淫贼,但也算花丛中兢兢业业的采花蜜蜂。从小学读到大学,做不到十年寒窗苦读的我,倒是学了一身骗女孩子的艺术家气质,学了个设计专业,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用我们自己的话说,艺术家、设计师都是用忽悠让你为我的狗屎作品买单的说客。所以在曾经还是社交场的酒吧里,我秉持着不丢专业人的本分,巧言令色地释放着雌性们喜爱的荷尔蒙,乐此不疲的和她们换着时间滚床单。
“贰麻”是一个相对没有那么多鸡的酒吧,这也是我喜欢来这里喝酒的原因。坐在靠边的角落里,要一瓶啤酒和一个方口杯子,放空的看着各色人物。酒吧就像一个大胃口袋,大家用酒精去消化每天消化不了的念头,挥发着白天积压的心情,然后理所当然的用小便或是口腔排泄出去,忘记好像本不是自己的烦恼。
浸了啤酒的身体开始慢慢的热闹起来,思绪乱飞,眼神晃动。在这个世俗场所待的时间长了之后,眼睛也渐渐变得很有经验,哪些是鸡,哪些是鸭,哪些是男同性恋,哪些想在这里认识有钱人……鸡是比较好认的,她们的脸上泛出隐隐妖娆和抚媚,看谁都会用涂着眼影的大眼睛给你送一刀柔情,扭动一下身姿,帮助你快速锁定眼神的焦点,看看这道美食是否可口。男同性恋比较难分辨,成都有太多的新潮男,涂个唇膏,涂个指甲这种事情可能更多是任性的女友即兴而为,常常会闹很多误会。所以找男同性恋需要看眼睛和屁股,他们眼神中的媚态和体贴,娇柔中的羞怯,举手投足的女人模样,走路时,屁股夹的紧不紧也是一个很好的判断标准……
我静静的坐在木椅里,音乐和人潮声似千层浪一样在脚下起伏,锦江河中的流水,啤酒中的麦芽香,纷纷扰扰的香水味包裹着周围,黏稠而透明。我们在夜幕降临中使劲的折腾,消磨殆尽,最后各自回归到黑色的夜里,不知所踪。这个世界很简单,简单到什么也不会留下。
偶尔还是会有一些寂寞的鸡来和我搭讪,我穿法国名牌的衬衫,那种牌子在泰华商场的时尚小店里还没有太多盗版。鸡姑娘们大多喜欢研究洋枪洋炮,品味不俗。有的女孩很直率,一手拿着酒杯,一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走过来。把手中的烟放入红唇中,拽一把木椅,一屁股随意的坐在我的身旁。出于礼貌,我并没有看清她的脸,但木椅上穿着轻薄黑丝的腿却散发着诱人的味道。酒吧太吵,让人与人之间可以更加亲密,她的头发蹭着我的脸,伏低的身子刚好可以让我目光放到她的胸上。可是我已经过了美女搭讪脸红的年纪,脑子里第一反应竟是她今天粉涂得不好,在暗淡的灯光下,还能看出脖子和胸口的色差。
如果运气不好,遇到了不太喜欢的鸡姑娘过来凑热闹,我也会翘着兰花指,很抚媚地一笑,夹着嗓子很礼貌地对她说一句:“妹妹,我也是来找帅哥玩的,我们算是同行吧~”,“你丫滚蛋~死变态,老鸭子…”。同是天涯沦落人,鸡原来也看不起鸭。
来的次数多了,难免会有几个脸熟的服务员和酒吧经理,他们为了生活,我为了消费生活。偶尔人不多的时候会过来一起喝一杯酒,热络一下交情,聊天不涉及私事,泛泛而谈,淡淡散去。
我其实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来酒吧也不过是想仿一仿古人的“忙里偷闲,闹中取静,利名休竞。”,正所谓,无涯尘事,随缘度日,和光同尘。是的,我也可以是一个装范的文人。我有很多不好的习惯,不习惯每日重复一样的生活,却习惯在固定的地方吃固定的饭菜。不习惯说话,却习惯在社交场中努力不让气氛冷掉,当全场闪耀的星星。不习惯酒精的味道,却习惯在酒吧里面享受这份悠然自得……
“先生,要冰淇凌吗?”我抬头第一次看见玲子,在这喧嚣的酒吧一隅,映衬出这样一位独特的存在。一件简约而不失设计感的棉质连衣裙,裙身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腰间系着一条细窄的棕色皮带,搭配一双干净的小白鞋,与头上那顶略带复古风情俏皮的宽边草帽相得益彰。明亮的眼睛笑起来弯成月牙的形状,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
“不需要,男人不吃这个…”我端起酒杯,浅浅地喝了口啤酒。我当然很理解她们生活的不易,每天在这光影交错、音乐环绕的酒吧里,既要让自己像五彩的蝴蝶翩翩起舞,又要乐此不疲的推销自己售卖的商品。很可惜,不论气氛烘托的再怎么样美好,但我确实不吃冰淇凌。
“来一份嘛,这里很多小哥哥小姐姐都喜欢吃的,你要不要尝试一下?”玲子并没有被我冷淡的话语劝退,反而往我身旁靠了一步,将小竹篮里面的冰淇凌放在了我的眼前。
我把方口酒杯放到了桌上,啤酒滑入喉咙,抽了一口烟,麦芽的香和烟味一起吐出来,“我买你一个冰淇凌,你喝一杯?”,不知怎么的,看见玲子,我突然想逗一逗这个笑起来很可爱的姑娘,或许只是单纯地想看看这样的女孩生气时还是不是可爱模样?
“好啊,没问题,我喝几杯,先生你得买几个哦~”玲子将竹篮放到桌上,转身叫酒吧服务员拿来一个新酒杯,毫不迟疑地抓起酒瓶,随着“嘭”的一声轻响,很熟练的打开一瓶啤酒,动作利落。仰头畅饮,连续三杯,金色的液体伴着细腻的泡沫滑过嘴角,留下一抹不羁的痕迹。
“先生,这是三个冰淇凌,一共90元,请扫码结账哦。”擦了擦嘴角的泡沫,玲子一边拿出冰淇凌一边说道。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孩,知道怎么快速的将客人玩笑转变成她的业绩,知道在这个妖魔鬼怪地方怎么不漏声色地保护自己。新拿的酒杯,新打开的啤酒,这无疑都是和陌生人喝酒最安全做法。
“冰淇凌我不需要,你留着卖给其他客人吧。”我拿起手机,扫码支付费用,把冰淇凌放入了她的小竹篮里面。靠着木椅接着抽烟,心里面感到很无趣,可恶的我本闲来无事逗逗姑娘,结果自己啃了一嘴的泥。“自作自受、自食其果、咎由自取、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是我现在脑子里可以快速记起来的词语,总结起来就是,我是一个怨种,大傻叉。
玲子并没有离开,侧身拉出我桌子对面的木椅坐了下来。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酒,“这杯酒算我赠送给你的,你很无趣。”玲子轻启红唇,淡淡的饮了一口,不同于一分钟前的豪饮,眼神中透露出点点的执拗。
“无趣的人和无聊的工作,你选择了前者。”“叮~”我将手中的方口酒杯和玲子的玻璃杯碰撞了一下,慢慢地说道。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话还真他妈应景。一次简单的愚弄,却意料之外招来一个陪坐的酒客。我挖苦的笑了笑,这本不是我心之所想,果然大家都只是在这里消费时间。
“可以吗?”玲子用纤细的手指拿起桌上的香烟对着我问道。
“你随意,只要不被经理训斥就行。”玲子这样的推销员都归酒吧统一管理。当她拿起香烟的时候,我着实挺欣赏她的勇气。这般只卖脸不卖身的姑娘,一个夜晚本就挣不了多少金钱,现在的行为被经理发现也许今天就白干。
“我只是在这里做个兼职,卖多少挣多少,与他们无关。”玲子说着点燃口中的香烟,轻轻地吸了一口。
我静静地看着她,流光溢彩落在她的侧脸。手中的香烟,烟雾缭绕。她的动作不紧不慢,很宁静。空气中弥漫的烟草味,思绪随着烟雾飘远,又在某一刻悄然回归。
“我叫玲子,你呢?”
“叫我老吴,从我们的年纪上看,我配得上这个称呼。”我开了句老男人的玩笑,“不怕冰淇凌坏了的话多坐一会,和中年大叔一起聊聊?”
玲子笑了,这一次眼睛上的月牙真实许多。
“老吴同志,你现在说的话比三分钟前更好玩,等我一下。”她起身拿着篮子去了吧台,五分钟后又飘然坐了回来。
玲子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宽松的卫衣,颜色是浅淡的灰蓝色,正面印着一个复古风格的图案,一抹亮色在低调的底色上跳跃,为整体造型添了几分活泼与个性。头发随意扎成一个马尾,与卫衣的随性气息不谋而合。下身搭配一条黑色牛仔裤,勾勒出修长的腿型。青春的味道,我喜欢~看着这样的玲子,我开始了胡思乱想。
“来吧,老吴同志,久等了~”玲子举起酒杯……
这一夜我们聊了很多话,大部分时间是一些天南海北的虚事,没有谁会在这样一个充满谎言的场合吐露心声,无非是两个乏味的灵魂相互交换一下故事,成为下次与第三人侃侃而谈的旧例。我们很守规矩的喝酒,聊天,当暧昧快来时,又默契的告了别。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总想着喜乐有分享,共度日月长。总想着成群结队,快乐就会加倍。直到,那些用力过猛的如胶似漆,变成了无疾而终,那些脱口而出的永远变成再也不见。不知道谁近谁远,人不品不知谁浓谁淡。人性这东西不可言、不可研、不可验。在这一点上,我们都足够成熟的像一个体面人。
这是我和玲子的第一次见面,除了彼此吹嘘一堆虚假的故事以外,好像也只收获两句“老吴同志,拜拜”,“玲妹妹,拜拜”。连联系方式都没有彼此留下。果真,这里产生的情…本该如此。
我付了酒账,一个红绿灯路口一个红绿灯路口地向前走,很晚才回到家,那晚睡的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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