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天色暗沉。
或者说，压根不能算“天色”，叶烨然抬头看了看——
头顶并非天空，而是一片比云更厚重、更晦暗、望不到边的暗猩红色气团。
“下一位来！我看看，偷税十个亿，嚯，好家伙！”
一块约莫三米高、大石头形状的屏幕上播放着影像，那影像内容正是排在叶烨然前面这位男子的“平生善恶集”。
大石头屏幕旁坐着一位黑面玄帽、长相有些肃穆的“工作人员”，被这十亿巨款所震惊，发出了如此感叹。
拿着毛笔感叹完这巨款后，那位工作人员在面前的纸上写了两句什么。
然后对叶烨然前面那位男子说道：“恶善明晰、恶多于善，初判您需要下第四殿地狱。但秉着善恶分明、赏惩得当的原则，三日内该结果还将由赏善司、罚恶司、察查司及阴律司综合做出最后判定，届时将有鬼差带您下地狱，等待结果期间，您可以在奈落城外游荡，但不可以跨过鬼门关。下一位来！”
叶烨然前面的男子似乎无法接受这一结果，上前拍着桌子哀嚎道：“判官大人！我真的不知道！是我的会计做的！您看看我的会计！”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鬼差拉走了。
那长着牛头的鬼差不知使了什么方法，竟让那男子才走出去三步，就如无声鸦雀一般，大张血口、却不见有声。
叶烨然被这景象吓到，毕竟前一分钟，他还正开心地从银行走出来——
不是打劫，是存钱。
辛辛苦苦打了三份工，终于付清了赌鬼老爸留下的债，把最后一笔钱转给债主后，叶烨然一身轻松，走出银行。
没有被车撞，也没有掉进阴沟。
却因为劳累过度心肌梗塞了。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叶烨然才发现自己身处之地已经不太对劲，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来往行人。
只有一个长长的队伍，和猩红色的天空，还有旁边长着牛头的人，或者说，长着牛头却有着人身的生物。
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死了。
而排在他前面、刚被判下叫唤地狱的这位男子，刚刚还骂骂咧咧，说着自己喜提豪车、跟朋友喝了两杯，回家就遇到倒霉老太太过马路，刹车踩下去，下一秒就到这鬼地方来了。
这会儿却已经讲不出话，任由牛头人拖着去往不知道哪儿了。
所以叶烨然怕得要死。
当然，他已经死了，所以怕得要死是夸张修辞手法。
那黑面玄衣的工作人员再次招呼，叶烨然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然后看到那块大石头上开始播放影像。
两分钟后，除了叶烨然，在场众人...或者说众鬼，竟然哗然一片。
他身后的队伍人群中甚至有人打抱不平，说道：“这小帅哥生前已经够惨了，现在还要下地狱吗？”
叶烨然：啊，也没有那么惨吧。
不过就是幼时丧母、父亲赌博、上学被揍、工作被骂、打工还债、最后猝死而已嘛。
他的人生还是有很多美好记忆的啊。
比如每天早上和冯奶奶一起晒太阳，每天晚上帮余叔一起收摊，救活了掉到窗台上的小鸟啾啾，把走丢的小孩送到派出所被说谢谢大哥哥...
很多的啊，哪有那么惨。
不过他也在心里纳闷，毕竟他只是过得不太好，也没有偷税漏税，哪怕转生成小狗小猫也挺好，不至于下地狱吧。
果然那判官也有几分疑惑浮上黑脸，拿着毛笔的手快速翻动着。
叶烨然稍稍探身上前，想看看那册子上写了什么，但那册子实在太厚了，得有两本汉语辞典那么厚。
然而那黑面判官居然能一目十页，叶烨然感叹，难道量子看书法都传到地府来了吗？
一分钟后，黑面判官翻完了那本册子，抬起头来看着叶烨然。
说道：“...搞错了。”
叶烨然：“啊？”
众人，不对，众鬼也是一片哗然。
叶烨然：“搞错了是什么意思？我没死？”
“死是死了...”
判官一张黑脸有些迟疑，仿佛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看起来像乌龙般的事件。
叶烨然又问：“那是没死透？”
判官又答：“也死透了...”
“那搞错什么了？”
叶烨然着急地走到那桌前，心想你别吓我呀，我本来就是心肌梗塞死的，这会儿感觉要再梗塞了。
那判官把毛笔搁到笔架上，皱着眉站了起来，有些着急地说道：“别着急别着急，你听我讲嘛。”
旁边的牛头人见状要上前来维持秩序。
叶烨然赶紧退了几步，心想差点忘了，眼前这位可是铁面无私的夺命判官，可不能惹了人家。
于是他放缓了语气，说道：“好的好的，不着急，您慢慢讲。”
那判官娓娓道来：“是这样的，为了防止有神官长久居位、尸位素餐，从上个月开始，天庭地府联合出台了一个交流政策，要两边儿的基层人员定期交流学习。”
叶烨然想到自己补银行卡的经历，也是因为什么联合政策，结果刚好他是第一个，害得他跑了几次才办妥。
没想到死了也这么倒霉，还能遇到天庭地府联合交流。
但他没想到天上地下的神官交流关他什么事，他一个凡人，死了化鬼，作恶便下地狱，没作恶便投胎呗。
难道是天上来的神仙在地府新上任，三把火烧得猛烈，要将他这从未作恶的人也严格判下地狱吗？
他忐忑地问那判官：“然后呢？”
那判官有些为难道：“然后就有一个时间差的问题...本官刚才查过了，孽镜台上也很明确，你生前不仅是好人，而且是很勤奋努力的好人...”
叶烨然看那判官态度温和，心里大胆猜测或许不是什么坏事，或许是...不用下地狱？
便又循循善诱问来：“所以...？”
“所以，本来，你应该是上天庭的...”
“天庭？！本来？！”
叶烨然心想，什么叫本来？有没有搞错啊！这也能搞错？！
这可不是多跑几步路补办银行卡的事儿，他可是可以上天庭诶！
那黑面判官指着那大石头的屏幕，说道：“孽镜台上有记载，你看，叶烨然，阳寿二十三年已尽，劳累猝死，一生行善、勤奋勉励、孝顺忠义，推荐判于星昭殿司文员职位，为一级神职员，由日游神直属管辖。”
众鬼张大嘴巴，看着那被成为孽镜台的石头大屏幕。
上面赫然写着神官所说的那段字。
叶烨然也一样合不拢嘴，心想，我到底是死了，还是在做梦。
他使劲掐了掐自己，痛得龇牙咧嘴。
黑面判官见他如此，无奈地笑笑，一张黑脸笑起来比不笑还可怕。
然后对他说道：“不是假的。”
叶烨然刚才发现自己死了的时候，并没有质疑真假，也不想质疑。
虽然只有二十三年，但活得好累。
除了那些美好的片段，他每分每秒都在拼命赚钱，他心思细腻、又能吃苦，赚了好多好多的钱，却连给自己买条围巾都不舍得。
所以他想，死了也好，如果真有阴曹地府，定要连干三碗孟婆汤。
可是这会儿，他是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可以上天庭当个神职员。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想着所谓的“搞错了”应该是负责引他到地府的人搞错了，他应该去天庭才对。
那有什么要紧，这都能到天庭上班了，难道还需要神仙来接吗？
他叶烨然有腿，可以自己上天。
于是他对那判官道：“那便劳烦判官，天庭怎么走？”
可那黑面判官却说道：“这就是本官说的，时间差的问题。”
“怎么个时间差？”
“今日乃是阴历七月初一，是交流政策正式实施的第一日，也是鬼门关大开之日，而你的魂刚好是子时正点被勾走，为了天庭地府的交流能顺利开展，两边儿的神官名册也正好是在子时正点维护，所以...你在天庭没有登记上。”
...？
叶烨然：“...我不会已经身在地狱了吧？”
不然怎么会那么让人无语。
那判官倒是正经回答：“怎么会呢，你可是孽镜台推荐当一级神职员的。”
叶烨然不知道孽镜台是什么东西，但听这判官的口吻，猜测可能是类似于霍格沃茨分院帽、凯兰崔尔的预知银盆那一类的东西。
而这类东西的特点就是：既玄学、又权威。
有了这一权威认可，叶烨然恢复了精神，问道：“但这是名册维护的问题，那么既然维护出了错，就可以再维护对吧？”
叶烨然打的三份工里，有一份是做系统运维。他深知，代码有BUG不要紧，改就是了，或许会改出更多BUG，但总之是可以改嘛。
但那判官却道：“可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啊，没有先例是理由吗。
叶烨然又道：“判官大人，依小人愚见，既没有先例，那么现在就正好是为后世树先例的机会呀。”
他一改方才迷茫的眼神，坚定地看着黑面判官。
自从得到孽镜台的肯定，或者说，得到天庭的肯定，叶烨然陡然自信了几分。
他生前虽然也自信开朗，但那都是迫于生计假装的，毕竟哭丧着脸可得不到赚钱的机会。但此刻的他，却是真心感到自己被打从骨子里肯定了。
星昭殿，司文员职位，一级神职员。
叶烨然在脑子里反复回味这几个词，如此熠熠生辉，令人向往。
他叶烨然去定了！
那黑面判官仿佛正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劳动大驾，去创造这个先例。
叶烨然看他有些迟疑，便知道此事可行，于是又添油加醋道：“大人想，交流政策今日开始实施，保不齐还会有两边人员混乱的情况，到时候若是在判命司有一桩成功经验，全地府不都可以照做了吗，定能省去许多事儿。”
判官被这“成功经验”和“全地府照做”打开心扉，挠了挠玄帽下的头。
他点点头，看着叶烨然道：“正是，孽镜台果然判得对，你真是神职的料。”
“万万不敢当，仅是承判官大人神辉照耀，硬是要惊扰大人劳动罢了。”
叶烨然连连摇头摆手，将人间职场那套拍马屁的功夫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用。
此时不拍，更待何时。
那判官显然很是满意，点点头道：“你且稍等，本官去问一问。”
叶烨然自然是点头微笑、弯腰鞠躬一气呵成。
随后只见那判官命牛头人维持好秩序，转身走到那大石头屏幕之后，然后对着空气一掀，那虚空之中竟凭空裂开一个口子，判官踏脚便走了进去。
虽然已经身处地府，但叶烨然还是有些惊讶，地府神官都那么酷炫，那天庭神官还不得帅疯了。
叶烨然身后那排着队的鬼魂们倒是也静等吃瓜，无人抱怨他拖延了时间。
他猜想，或许也都清楚自己生前的所作所为，不想早听判决吧。
不过多时，黑面判官笑着回来了，还是从那虚空之中撕开的裂口而来。
叶烨然笑脸相迎，等着判官安排。
判官一张黑脸笑得有些唬人，得意地对叶烨然说道：“叶兄弟，已经安排好了。”
叶烨然抱拳笑着道：“感谢判官大人劳动！那么我何时到星昭殿报道？”
那判官却道：“无需去星昭殿。”
叶烨然：“那？”
判官又道：“本官已与已阴曹事务司沟通了此事，并且，本官还在秦大人面前帮你美言了几句，秦大人听闻有如此勤劳人才，立即安排了！你不去天庭那劳什子地方，就在咱们地府！”
叶烨然：“啊？！”
那判官接着道：“并且为了补偿你，秦大人说你不用从一级神职员做起，直升十级，你现在是一级神官。”
叶烨然心中百分复杂，这突如其来的升官不知是福是祸。
就好像你想活，却奖励你连死十次。
他千思万想，最后化作一句哑口的问题：“那...？”
黑面判官得意地讲到：“你现在是忘川河巡察员了，直属于巡察司，受夜游神大人的直属管辖，很大的官哦！”
忘川河？巡察员？夜游神？
判官抱拳笑道：“恭喜叶兄弟，现在众鬼该称你为忘川巡大人了。”
叶烨然：...
再见，我的星昭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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