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城门口，仍是黑压压一片，除了狱炎黑马喘粗气所喷出的那点火光外，就只有城门上几个燃烧的火把，但那城门极高大，这点火光多少有些杯水车薪。
城门有四个鬼差把守，借着微光，叶烨然看到有牛头人、马头人，还有双头人...
他有些害怕，又想到自己即将上任神官，若是连差役都怕，还怎么巡察河川、怎么守卫一方鬼魂安宁。
于是鼓起勇气，准备迎接鬼差检查。
却见那四鬼立定，手中枪戟齐声击于地面，四鬼躬身、威武十足喊了句“迎巡察大人回城！”
叶烨然：真不用检查吗？万一我是偷来的狱炎马车呢？
傍火见他吃惊，说道：“狱炎黑马只认各处巡察员，傍火能上车，也是托大人的福。”
叶烨然对这套玄学设定十分受用，但身为红旗下长大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他拥有着讲礼貌、树新风的优良品德。
于是对那四个鬼差道：“呃...多谢鬼差大人们，不必客气...”
傍火在一旁发出怪异的呲声，显然是被他这反应逗乐。
叶烨然有些不好意思，当惯了打工人，拍马屁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但如此接受别人没来由的尊重，他还是有些不习惯，也不知如何应对。
那四个鬼差也是有些没想到，但仍给他开了城门，马车慢慢驶入奈落城。
真是暗无天日啊。
街道上与城门一样，每隔一断便有火盆一樽、火把一支，但对于习惯了灯火通明现代社会的叶烨然而言，这点火光等于没有。
他问傍火：“黑漆漆一片，这正常吗？”
傍火答道：“若大人是问，此时黑漆漆，那便正常。若大人是问，奈落城黑漆漆，那便不正常。若大人是问...”
“傍兄、傍兄，”叶烨然打断眼前这位牛头谜语人：“咱们一个一个来。”
“好。”
“奈落城中是否有居民？若有，是何人？”
“有，神官、阴兵鬼差、未转世鬼魂、还有少部分妖灵精怪。”
“那冥界分白昼黑夜吗？鬼魂神官是否有作息？”
“同人间一样，有昼夜。鬼魂昼伏夜出，神官则各有不同。”
“既是昼伏夜出，街上为何无鬼？奈落城晚上又靠什么照明呢？”
“街上冷清是因尚在酉时，并非夜晚。而照明之物则有三：一是地狱火，八殿地狱常年明亮，便是因为地狱之火；二是神官，高阶神官所经之处，如彗星划过般明亮；三是鬼魂，鬼魂身上幽幽发光，虽微弱，但若聚少成多，也算光照，忘川河下游因汇聚大量孤魂，河水便常年呈幽幽发光之貌。”
叶烨然听得有几分脊背发凉，但仍惊讶问道：“没有电吗？崔判官旁边那个屏幕不是通电的吗？”
他记得那播放他生前善恶集的屏幕，怎么看都是个电子产品啊。
傍火想了想，答道：“大人所说的屏幕，叫做孽镜台，那孽镜台虽是物体，但同忘川河一样，是神所创，因此无需通电，形态也随着人间变化而变化，曾经是块石头，上有刻字，如今便是屏幕，播放影片。”
叶烨然惊讶，原来那就是孽镜台，还以为就是块OLED显示屏。
他问道：“那低阶神官，比如咱们俩，还有城中鬼魂，难道就一直生活在漆黑中？”
不会很不方便吗？
傍火点点头，随后又道：“倒是有三位神官光辉堪比日月，烛阴大人、谛听大人、神牛大人。”
叶烨然：“谛听？”
傍火抱拳作尊重状，说道：“正是大人所想的那个谛听，上古神兽多为神官，而这三位平日则分别镇守于奈落城、玄漆城和黯河城，以自身为光，照亮城市，此三城也正是冥界最大的城市。”
“那今日为何如此漆黑一片？”
“跟大人您来这里的原因一样，天地交流，三位大人到天庭去了。”
叶烨然有些无奈，看来今天死得不是时候。
他又问：“平日若他们在时，便是亮堂堂的一片？”
傍火又摇摇头，说道：“以烛阴大人为例，他睁眼为明、闭眼则为暗，此外，三位大人公务繁忙，不在冥界的时间也是十有五六。”
也就是说，冥界居民，一三五停电，二四六间歇性停电。
叶烨然感叹道：“普通鬼真是连基本的鬼权都没有啊。”
傍火则问：“何为鬼权？”
叶烨然摇摇头，只道既不知，就说明没有了。
说话间，狱炎黑马停住了脚步，叶烨然掀开车厢窗帘，也不知是走过了几条街，只看到眼前一座古楼建筑。
不同于城中黑压压一片，此楼倒是亮堂着。
傍火先下了车，将车架压低，叶烨然顺势下去。
楼前正站着两人，均做古代人打扮，其中一人负手而立，临临玉树、气度不凡。
见叶烨然下来，那人上前伸出一手道：“叶大人，在下稽守，奈落城巡察员，叶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叶烨然赶紧上前握住来手，也自我介绍道：“稽大人，在下叶烨然，不远不远，从野**那边上了马车，说话的功夫就到了，谢谢您派的车。”
那稽守礼数周到，但似乎有些不苟言笑。
倒是旁边那位叫中书的随从看起来和善，还自我介绍曾是天庭上元殿内的毛笔，吸收星辰精华后成妖而来。
大家寒暄完后，一行人进了一台与电梯别无二致的东西，上了十三楼。
叶烨然有些局促，又有些好奇，想用眼神问傍火，这电梯又是怎么回事。
谁知傍火虽看懂了他的问题，却不太懂人情世故，在安静的电梯轿厢里大声回答：“回大人，此电梯也并非通电，乃是奈落巡大人的法力所为。”
叶烨然有些尴尬，他脸皮虽厚，却也顶不住背后议论他人被发现。
他只好笑道：“都道奈落巡大人法力高强，今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哈哈。”
说完更加尴尬了。
幸好那叫中书的随从解围：“忘川巡大人是人源神官，从人间来此定有许多新发现，但是据案上记载，忘川巡大人极为聪慧，中书相信不消几日，大人便能应付自如了。”
叶烨然连连摆手自谦，好歹是把这事儿顺了过去。
同时心里默默感叹道，不愧是天庭来的，就连一支毛笔都如此讨人喜欢啊。
电梯开门，令叶烨然感到亲切的氛围迎面而来：宽敞亮堂的办公室里，有五六鬼正忙碌着，各式文书堆满桌案。
叶烨然：看来人间跟地府最像的，就是上班的地方了。
中书领众人在会议室坐下，随后稽守从虚空之中掏出一卷竹简拿在手中。
稽守将那竹简展开道：“叶大人，此为任命书，本应由夜巡大人为你宣读，但夜巡大人不喜见鬼，一应事物按照惯例委托给了忘川巡，但上一任忘川巡已辞职转世，只好由我来宣读，望莫介意。”
叶烨然道：“不介意不介意，荣幸之至。”
看来这巡察司的领导夜游神是个甩手掌柜，这样倒还省事儿，叶烨然也不爱交际应酬。
稽守点点头，念道：“兹任命叶烨然为忘川河巡察员，主理忘川河及其全线流域各项事务，巡百鬼、察善恶，即日起效，直至转生。阴曹事务司签。”
随后合上那竹简，递与叶烨然。
后者接过这份任命书，沉浸在直至转生这个字眼中。
这属于无限期劳动合同啊，真正铁饭碗。
但稽守那边又掏出一卷竹简，接着念了起来：“兹任命叶烨然为夜巡辅理，负责主理夜游神野仲除神职外的事务，具体职责由夜游神指派。即日起效，直至转生。夜游神签。”
叶烨然：？
这是什么硬加的工作？
他问：“稽大人，这是何意？”
稽守冷静答道：“此为惯例，一向如此。”
幸而那中书又作解释：“大人有所不知，像夜巡大人这样的神官，是天生为神，即天源神官，而大多天源神官都会有一位辅理，为其主理神职之外的事务。”
叶烨然：什么辅理，这不就是少爷的管家、老板的小秘、蝙蝠侠的阿福吗？
中书又道：“因此，天源神官与辅理往往是夫妻、兄弟姐妹、或者伯牙子期那般的天作之合、彼此信任之人。但夜巡大人生性孤冷，自混沌至今也不愿意接受任何辅理，可神定如此，必须要有，因此，一直以来，都是历任忘川巡大人兼任此虚职。”
“为何要忘川巡兼任？”
“这是在混沌期便定下的，相较于奈落城与玄漆城，忘川河事务少、较清闲，而鬼门关巡察员是魑魅魍魉四小鬼，性情不定，黯河城巡察又是菖蒲大人，性情过于柔和，均无法担任此职...”
叶烨然听明白了，巡察司下共五部，忙的忙、性格不好的不好，总之没人能伺候那孤僻的夜巡大人。
就他一个正常人，又闲又会拍马屁。
他问中书：“那功绩？”
中书笑着伸出两个指头，答道：“两份，忘川河巡察员一份、夜巡辅理一份。”
“好。”
稽守有些纳闷地看向他，叶烨然赶紧收住几分开心。
他故作严肃道：“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安排极好！天源神官责任重、工作忙，不管夜巡大人是否需要，但配置是一定要有的，咱们巡察司如此重要，难道别人有的我们没有吗。”
那稽守听完，一张无表情的脸上竟有些掩饰不住的自豪，但又不愿承认这份自豪，别扭地说道：“正是。”
叶烨然接过两份任命书，中书在一旁温柔地笑着鼓起了掌。
并且小声对他道：“叶大人不必担忧，大家上一次见到夜巡大人，都是三百三十四年前的事了。”
叶烨然乖乖笑着点头，挂虚职、领俸禄，得了便宜自然要卖上两分乖嘛。
随后，中书又领他到供养物资部领了满满一车生活用品，让他带到忘川巡府邸使用——
这工作倒是分房子，但房子在忘川河边，并不在这繁华漆黑的奈落城里头。
叶烨然则感叹于地府物资的齐全。随着人间的发展，供奉神职的东西也越来越现代化，什么电灯泡、电动牙刷、全自动打蛋器一类，一应俱全。
但这些东西在地府并不受欢迎，都是放在一旁、无人认领——毕竟没电。
正当叶烨然也愁着这没电的生活该怎么办时，却意外发现了同样在角落吃灰的一组好东西。
“这是哪里供奉来的？”叶烨然指着两台机械问中书。
中书柔柔回答：“是十年前有一个科研所着火——烧到这儿来了。”
叶烨然心道，这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
他坐拥着绝不断流的河，现下又有了这组机器，只要稍费功夫接上，就能在冥界过上现代生活了。
于是除了一应生活用品，叶烨然前往忘川巡府邸的马车上，还载了一组迷你水轮发电机组和一堆零散配件。
而傍火则是受巡察司调配，安排给叶烨然听用了，他倒是十分愿意，毕竟这新主子还会说谢谢，只是要先回鬼差司办手续。
于是叶烨然独自乘上狱炎马车，与众人道别后，拉着物资出发了。
从奈落城到忘川巡府邸路途并不长，但要经过一片幽暗密林，谓曰魂尽森。
中书和傍火都说，有狱炎黑马在，百鬼不敢近身。
但进魂尽森时已是子时三更，叶烨然还是在心里默念，阎罗大神保佑，恐怖事件不想看到哈。
或许阎罗大神都去天庭了，没听到他的祷告，总之，马车进入魂尽森半个时辰后，狱炎黑马突然停住脚步，嘶鸣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叶烨然甚至不敢掀开门帘去确认发生何事，只紧张地坐在轿厢里，寄希望于外界状况自己变好。
随后却听到一阵极刺耳的撕裂之鸣向着马车而来，而狱炎黑马似乎是受到惊吓、通身冒火，车厢外突然亮了几倍。
不能这样胆小龟缩了，自己好歹也是神官。
叶烨然从手边物资里翻出一把菜刀——总比赤手好嘛，然后鼓起勇气掀开门帘。
便看到一个满身是血、像没有皮肤的人形怪物，正以极诡异的姿势、四肢爬行着向着马车极速袭来。
...还不如再死一次算了。
他甚至来不及尖叫，一手用菜刀在空中乱砍，一边闭上眼睛一边大喊：“我可是神官！别过来！”
妄图以气势镇住场面。
然而下一秒，叶烨然突然感觉到天地间亮如白昼，同时伴随响彻森林的刺啦电鸣之声，不过只瞬间后，那光源熄灭。
他微微睁开眼睛，借着狱炎黑马的火光，看到那怪物身上多了三道闪电般的电光锁链，似乎因此困住，只能在原地挣扎。
叶烨然：难道我无师自通了降妖之法？
但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被扼杀了——
只见那怪物之后，竟有一人一犬，正背靠彼此、戒备四周。
那人玄衣玄发，似有面罩掩口，落地之处有疾风旋流，卷起玄衣下摆和落叶，凌然而立、如天神降世。
叶烨然此时才得空看向四周，这才发现那无皮怪物不止一个。
但那人轻抬起手、矫健点指，若奏琴挥剑，数道电光如鞭索般应挥击出，将那怪物锁于地面。
而那巨型白狗...呃，也像白狐，或许是某类神兽，则如闪电般，以极快的速度在黑暗中四处扑杀，数个怪物应声而倒，发出凄厉的叫声。
叶烨然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手中拿着菜刀不知该不该帮忙。
但此时，却见一只无皮怪逃过天网，从那玄衣人背后起跳，扑咬而去。
“小心身后！”
叶烨然着急地大喊出声，并且...
将菜刀甩了出去...
那人应声转过头来，看到了叶烨然。
还有他甩过去的菜刀。
叶烨然被那一双凌冽黑瞳震住，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太紧张，都做鬼的人了，心跳竟有几分过速。
那人跃起身子，于凌空中抬手一劈，闪电张牙舞爪将那怪物锁在地面，而叶烨然的菜刀则正好砍到怪物的头上——
怪物被锁之地正是方才那人所站之地。
叶烨然：...我这菜刀无眼，幸好你矫健。
片刻后，地面数十个怪物均被困住，那人悬于上空，并拢三指，轻轻抬手一挥，数道闪电从高空降落，天地间骤然亮如末日，电光散去，怪物灰飞烟灭。
叶烨然：这位妹妹我是见过的，宙斯是吧？
他一手扶着车厢门沿，半个身子还缩在车厢里，这会儿却突然发现马车微微前倾，仔细看才发现，两匹狱炎黑马竟折下前腿，向着那玄衣人俯首下跪。
难道这人也是巡察司的？
叶烨然正疑惑着，却见那人翻身上狗要离去。
“英雄！你也是巡察司的吗？我是新来的忘川巡！敢问英雄大名啊？”叶烨然抓紧时间急急问到。
而那人天神回眸，清冷地看了看叶烨然片刻。
凌冽低沉的声线答道：“野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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