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硬着头皮去学习控火术，也是远火解不了近水。管家和山砚虽然也看不太清楚，但或许是长久习惯所致，对摸黑生活倒是没有什么怨言。
但作为一名卒于光污染时代的现代人，叶烨然对这一切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幸而那山砚看起来虽年轻，却是个十分机灵的，见状给叶烨然道了声“老爷稍等”就出去了。
片刻再回来时，手上提着七八个小竹笼子，每个都从内透着荧光，凑在一起倒还真能将就做照明用。
叶烨然睁大眼睛，连连夸赞山砚聪明。
然而稍加思索后立即意识到，那小笼子里装的正是他在来的路上所见到的“萤火虫”。
可他知道这是地府，因此欣慰归欣慰，也要先问清楚：“山砚，这不是寻常的萤火虫吧？”
山砚抿着嘴沉默了，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随后挠挠头道：“老爷，是也不是。”
叶烨然：这孩子怎么和傍火一样，喜欢打哑谜。
随后才在管家的催促中补充道：“老爷，我知道人间也有萤火虫，但这个”他提了提手里的竹笼子：“虽然也叫萤火虫，但不是小虫子，是灵魂。”
叶烨然心下一惊，不愧是冥界地府。
看到老爷捂着心口的样子，山砚立即下意识将笼子向后提开几分，生怕吓到对方：“不过老爷，这些不是人类的灵魂。”
“那是？”
山砚十分认真道：“是还未转世的小动物的灵魂。”
听到小动物几个字，叶烨然瞬间缓和了脸色，再看那发着光的竹笼子果然不再害怕，连连点头：“小动物是不会有坏灵魂的。”
他顺下心去，又再向山砚道了谢，那每只竹笼子里大概四五只萤火虫，微弱的光闪烁跃动着，倒和烛火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又命山砚将竹笼子挂在各处走道，叶烨然看着四下终于亮了几分。
但在这连星宿也没有的天幕下，一盏盏小亮光仍然如同黑暗汪洋中的一叶小舟般渺小，他心里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哪怕将整个地府的萤火虫都捉来，也顶多能照亮忘川府，他想的却比这远得多。
要让地府像人间一样日月同辉做不到，但或许可以让如傍火、山砚这样普通的鬼差亡魂能稍微便利一些。
总之，无论用科技还是“控火术”，得尽快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见叶烨然沉默地看着那一笼笼微弱光点，山砚将狱炎黑马牵到府中后又麻利地折身往外走去，这次去得久，再回来时双手提了数十个竹笼子，要去布置供叶烨然单独居住的里院。
叶烨然自然是十分感动，和山砚一起将里院的走廊和寝房中都挂上了萤火小灯，他这才看清里院的布景颇为讲究，各式草木错落有致，应有的景都有，虽小却雅致，而寝屋内又十足温馨，叶烨然看着管家提前为自己布置好的床铺，在跃动的微光里显得温暖又柔软，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恰巧屋外不知道从哪传来了金鸡鸣叫，管家在叶烨然房门外轻敲房门，提醒白昼即将到来，老爷该早些歇息。
山砚听去也乖乖向老爷鞠了一躬后道别向外走去，脸上仍然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但将门掩上前一刻却陡然停了动作，思来想去下定决心般沉默了一阵，才对叶烨然道：“老爷，魂尽森里有得是萤火虫，明日山砚再去捉来...”
还没等叶烨然回话说不用，瓷白的少年就急着用弱弱的语气补充：“老爷...忘川府很好的，莫叔和山砚也很好，你不要嫌弃......不要转世...”
管家的声音从院里传来，难得一改温和的语气斥道：“山砚，老爷自然有他的安排，不可以这样孩子气。”
叶烨然听到这突然的请求，心下有些吃惊，才与山砚相识半日，就被寄予如此的“厚望”，但随后回想起早些时候在奈落城时曾听中书说的话，再看山砚的请求倒是十分合理了。
按中书所说——忘川府上一任巡察的辞职转世并非新闻，甚至已经是“坚持”得很久的一位，而在这之前的历任忘川巡大人，长的几十年，短的几个月，更甚者有隔天就嚷着离职的。
“至于原因，有的嫌无聊，有的却说太忙，实在是很复杂...”中书仍然是温柔地笑着。
叶烨然不置可否，平静探问道：“那中书您觉得呢？”
“我觉得吗？”中书眼睛亮了几分，他担任奈落巡大人的助手已经有许多许多年了，对奈落巡大人做出的所有决策，几乎都能毫不费力地完美执行，但从来没有巡察大人问过他对某事的想法，也从未有人让他做过决策。
他有些新奇的兴奋感，随后尽力为这位新来的有些不一样的忘川巡大人整理出一个完美的回答：“我觉得...忘川河的巡察不同于三大城那样固守，也不像鬼门关那样以厉为上，河流跨过整个冥界，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都可能出现，什么部门的人都可能需要合作，另外，还得负责辅理夜巡大人，大人虽不轻易出现，但出现的时候..又实在是不太平易近人...因此，我认为忘川巡需要一位...”
像贯口一般说完了这许多话的中书终于没有了一贯的温柔笑容，而是看着远处，眼里闪着光彩：“需要一位真正热爱这份工作的人。”
叶烨然：懂了，就是说除非热爱，否则劝退。
虽然这工作在中书这儿和崔判官所说的有些出入，但叶烨然显然更倾向于中书这位巡察司内部人士的看法，另外，崔判官所说这份工作“无聊”恐怕也有他本人是个十足工作狂的缘故。
但生前打三份工还每份都能升职加薪的卷王叶烨然很快就接受了前路坎坷，甚至更为兴奋——难道还能再累猝死不成。
山砚的恳求再次验证了中书所说的话，看来忘川巡大人换得太勤，都给孩子整出应激障碍了。
叶烨然眨眨眼睛看着扒着门框的少年，认真道：“山砚，之前的忘川巡大人可曾留有什么未完成的公务吗？”
少年皱了皱眉，虽然没能明白老爷这番问话的言外之意，但还是几乎没思考便点了头：“除去日常事务外，倒是有一件老爷...唔，之前的老爷说十分棘手的事，山砚只记得似乎是忘川河下游有许多鬼魂失踪之类的...”
叶烨然听去面色不改，心里早有准备。
一旁管家自然比山砚老道，已然明白了叶烨然的决心，欣慰劝告：“老爷，您如今虽说已有了神格护身，但无论生前还是如今，魂魄的体格不会变化，都是最最操劳不得的类型，现下应当先做休整才好。”
叶烨然有些讶然，虽然知道自己从小就身体不好，但在各种连轴转的工作下也算苟住了，现在听管家所说，竟然还真是所谓的操劳不得，心道自己丫鬟命得了公主病，无奈笑着应允。
随即再看向仍然懵然的山砚，温柔交待道：“山砚放心，老爷我可正是因为不怕苦不怕难才到这儿来的，你先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将之前的老爷们解决不了的麻烦事通通呈上来，我们一件一件慢慢解决。”
山砚听到老爷充满工作激情的一番话，自然是雀跃不已，连退下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管家在不知道从哪端来一碗绿豆百合汤“给老爷慰神”后终于离开时，已经是“破晓”时分，但对叶烨然而言，在这黑漆漆的冥界经历了一连串奇怪事件之后，属于他一个人的、可以缓口气的夜晚才总算来临。
虽然知道即将身负重任，但终于难得放松了身子，躺在温暖又松软的被窝里，屋内屋外没有了车水马龙的打扰，甚至安静得有些让人耳鸣，但叶烨然实在享受这一切，躺下没一会儿就香甜睡去，只是似乎迷迷糊糊间做了几个说不清楚逻辑的梦。
梦里，叶烨然看到了外婆，就像小时候一样，正牵着自己走在田埂上，他又惊又喜，问外婆身体好些了吗，外婆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前方的路，和蔼的声音喃喃道：“然然不要担心外婆。”
有那么一瞬间，叶烨然似乎明白了这是梦，因为他记起来外婆早已经去世了，但随即他又看到傍火、中书、崔判官，还有管家和山砚，大家围在他旁边，将外婆跟他隔开，祝贺他升任神官，称他为“忘川巡大人”，但他却只想再看看外婆，哪怕是梦也好，只要能再被外婆牵住，他就觉得一切苦都没关系，但如今却不行了，外婆既不回答他的话，也没有回头来看他，梦里的他越想越委屈。
“怎么办才好。”最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没出息地哭了起来，而周围的大家也突然不见了，只剩自己一个人在魂尽森里孤零零地站着。
他记得这里似乎很危险，但这会儿却被莫大的悲伤占据了头脑，他不管不顾抱住头低声啜泣起来。
过了好久，终于有一个声音让他安下心来，低沉清冽的声音在叶烨然的脑海中说道：“别害怕。”
他抬起头，却只看到四周寂静，只在远处站立着一人，仍然是玄衣玄发，正望向自己。
叶烨然心头浮起不知从何而来的安全感，向着那人问：“我很害怕，怎么办才好？”
那人覆着面罩，眉眼仍清冷，但却似乎柔下声来回应了他：“别害怕，等待黑夜降临。”
叶烨然还没来得及理解这话的意思，却看到那人已然离去，只好沉下心智，定神站了起来，却发现周遭已然天光大量，魂尽森众生如同被唤醒一般，百鸟和鸣，万物竞生。
叶烨然终于从心里涌起一股勇气，又实在是觉得这光线亮得有些刺眼，他努力捂住眼睛，却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
“老爷，快醒醒快醒醒！”
是山砚的声音。
他努力睁开眼睛，思维还未完全清醒，只看到眼前瓷白的少年，叶烨然心道，昨天就觉得山砚的皮肤实在白得夸张，这会儿在白天看起来简直白得毫无瑕疵，甚至有些反光，像是瓷娃娃似的。
等等，白天？
“山砚...天怎么亮了？”
“老爷，夜巡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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