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天气并不是很美好的早晨。
厚重的云层堆叠在天边，光线艰难地穿透，在卧室地板上投下灰蒙蒙的影子。
宋昕被自己的生物钟准时叫醒，意识还陷在混沌的梦里，身体却已经习惯性地动作起来。她迷迷糊糊地从枕头上将自己拔起来，像完成一套演练过无数遍的程序，机械性地掀开了被子。
高度近视又没戴眼镜，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浸了水的油画，色彩和轮廓模糊地融在一起。
她习惯性地朝床尾瞥了一眼，随即顿住。
那片混沌的色块里，似乎有一抹异常清晰的、纯粹的白色。
是昨晚没收拾好的衣服吗？还是……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世界顺势变得清晰、锐利，连同那个站在床尾的身影一起，撞入她的眼帘。
那是一个少女。
黑色的长发如同浸染了最深的夜色，柔顺的披散着。
她的皮肤是一种近乎剔透的白皙，并非病态，而是像上好的羊脂玉，蕴着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光泽。五官精致得超越了人类的想象边界，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非尘世的美。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睛，瞳孔深处并非寻常的颜色，而是仿佛有微缩的星河在其中缓缓流转，深邃，浩瀚，望进去的瞬间，几乎让人产生失重的眩晕感。
宋昕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随即疯狂擂动。
残存的睡意被瞬间蒸发，她几乎是弹射般地缩回身子，一把扯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过头顶，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不可思议的景象隔绝在外。动作太大，放在床头的漫画杂志被扫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你是谁？！”被窝里传来她闷闷的、带着惊恐颤音的问话。
没有脚步声，没有靠近的气息。但宋昕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穿透了薄薄的棉被，落在她身上。
然后，她听到一个平静无波，带着某种奇异回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按你们人类的分类，”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进行一种生疏的检索和匹配，语调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斟酌，“我大概算……你的魔法守护使？”
魔法……守护使？
宋昕猛地拉下被子，只露出一双写满惊骇和茫然的眼睛，呆呆地望向对方。
床尾的少女依旧静立着，神情淡漠。
而掉在地上的那本漫画书，此刻正违反重力地悬浮在离地几厘米的空中，书页自行翻动，哗啦啦作响，柔和却绚烂的光华如同流水般从书页中溢出，悄无声息地浸润了整个昏暗的房间，将那片灰蒙蒙都染上了梦幻的色彩。
眼前的景象太过超现实，宋昕的大脑处理不过来，卡壳了好几秒，才终于捕捉到一个相对熟悉的概念。
“等等，”她下意识发问，“魔法少女的守护使……不应该是长得像布偶的、会说话的白色生物吗？”就像她看过的那些漫画里画的那样。
床尾的少女，或者说，守护使。
祂极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梢。这个细微的动作由那张过于完美的脸做出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和……不屑。
“那种低级生物，”她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打了个响指。
声音清脆。
几乎在响指落下的瞬间，窗外那厚重得令人压抑的云层，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撕开，迅速退散，炽烈的金色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瞬间将房间填满，晃得宋昕几乎睁不开眼。
阴霾一扫而空，天空蓝得透亮。
“配给我提鞋么？”
宋昕张着嘴，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世界观在这短短几十秒内被彻底碾碎，又以一种完全陌生的方式被强行重组。魔法……是真的。魔法少女……也是真的。还有守护使……天呐。
等等。
魔法少女守护使？
哪个魔法少女的守护使？她刚刚好像说……是……“你的”？
“我……我是魔法少女？！”宋昕终于抓住了最关键的信息，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我吗？！”
站在阳光里的黑发少女依旧用那种俯瞰般的眼神看着她，鼻腔里逸出一声极短促、带着某种确认意味的气音。
“嗯哼。”
幻觉吧……这一定是熬夜学习产生的幻觉。或者根本就是在做梦，一个荒诞离奇的梦。对，做梦！宋昕缩在被子里的手悄悄移动到自己的大腿外侧，用尽力气，狠狠地掐了下去。
“嘶——！”尖锐的痛感瞬间窜上脑门，疼得她眼泪差点飙出来，也让她彻底认清了一个事实。
不是梦。
眼前这个挥手间驱散乌云、让漫画书自己发光飘起来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我竟然会是魔法少女……天呐我怎么会是魔法少女呢……”巨大的冲击过后，是一种更深切的无措和自我怀疑，她缩在床头，双臂环抱住膝盖，眼神失去焦点，低头盯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声音低得像呓语，“我真的能做好一个魔法少女吗……我连……”
她的余光无意识地扫过床头柜，那本摊开的、写满了密密麻麻公式和计算的物理习题册，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刚刚因震惊而挺直的后背，瞬间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佝偻了下去。肩膀垮塌，整个人被一种更现实、更沉重的焦虑笼罩。
“守护使大人……”她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恳求，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我……我当不了魔法少女……”
不等对方回应，她就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语速飞快地继续道：“还有一个月我就高考了……我是复读生……我不够聪明，很差劲……上次模考排名又掉了……我、我没时间也没资格当什么魔法少女……”
全知全能的神，自然洞悉眼前这个渺小人类灵魂深处的困扰。那并非推诿，而是真实沉重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现实枷锁。祂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那双星河流转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股无形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悄然降临，温和但坚定地包裹住宋昕。它托着她的后背，让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抬起低垂的头，视线被迫与床尾的祂交汇。那力量并不粗暴，却带着绝对的意志，不容丝毫违逆。
“这并不是询问，”祂开口，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毋庸置疑的权威，如同颁布神谕，“而是通知。”
下一秒，宋昕手腕上那个廉价的、表带已经有些磨损的简易电子手表，自动脱落，漂浮到她眼前的空中。
只见一道道极其复杂、由纯粹光晕勾勒而成的纹路，如同拥有生命般，自虚空中浮现，层层叠叠地交织、旋转，笼罩在电子手表的上方。
那些纹路精美繁复到超越了任何人类已知的几何图案，散发着柔和而强大的能量波动。光流涌动，缓缓注入那看似普通的电子表内，表盘上的数字疯狂跳动了几下，最终归于平静。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充满了撼人心魄的奇异美感。
随后，手表轻飘飘地落下，准确地掉在宋昕腿边的被子上，触感微凉。
神并未对少女那“不行”的自我评价做出任何驳斥或鼓励。在祂漫长的生命里，凡物的自我怀疑如同尘埃，无需在意。祂只是告知结果。
“这里面，施加了一个小术法。”祂用词轻描淡写，仿佛刚才展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把戏，“你可以通过它，自由携带物品，出入一个……嗯，算是新手练习场的地方。”
祂进一步解释，当宋昕身处于那个特殊空间内时，外部世界的时间流逝将处于完全停滞的状态。
“算是给新手的一点便利。”祂的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你可以自由使用那个空间，包括在里面……嗯……备战你的‘高考’。”
最后两个字从祂口中吐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仿佛在提及某个遥远星系的奇特风俗。
“我给你一个月的准备时间。”神做出决断，“等你认为重要的考试结束，再来履行魔法少女的职责。期间若有事，可以通过手表联系我。”
话音落下，根本没给宋昕任何反应或提问的机会，床尾的身影如同被擦去的粉笔画，悄无声息地、彻底地消失在倾泻的阳光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房间里只剩下宋昕一个人，和窗外过分灿烂的阳光。
她呆呆地坐着，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床头那个小闹钟的秒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固执地停在某个刻度，一动不动。直到此刻，那根红色的细针才仿佛大梦初醒般，猛地一跳，然后恢复了正常的“滴答”行走。
不是幻觉。
宋昕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被子上那块看起来毫无变化的电子手表上。它就那么安静地躺着，黑色的塑料表壳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
“叮铃铃——”
预设的闹钟时间到了，刺耳的铃声骤然响起，吓了她一跳，人也像触电般猛地一颤。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关掉闹铃，然后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混合了恐惧、好奇和一丝微弱兴奋的复杂心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那块手表拿了起来。
触感……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稍微重了一点点？也许是心理作用。
她按照脑海中莫名多出来的一段信息，像是被直接植入的记忆，集中精神，想象着自己要“进入”某个地方。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炫目的光效。她只是感觉周围的空间极其轻微地扭曲、波动了一下，像隔着晃动的热水看东西。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已然彻底改变。
她的卧室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方正、空旷的空间。大小和她那间小小的卧室差不多，四壁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白，看不到任何接缝或装饰。脚下是光洁的淡灰色石材地板，触感冰凉，倒映着上方不知从何而来的、均匀柔和的光线，不刺眼，却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这里空无一物。
也不完全是。
宋昕的目光很快被墙角的一个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插排？
一个非常普通的、多孔位的电源插排，安静地贴在纯白的墙角，黑色的塑料外壳在这个极致简洁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
为什么这里会有插排？宋昕觉得自己的常识和刚刚重建一点的世界观再次受到了挑战。
她走近几步，仔细看向四面墙壁的角落，果然发现每一面墙的角落，都有一个类似的、与墙面几乎融为一体的“插座”。它们看起来和寻常插座无异，但仔细感知，能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非实体的能量感。
她并不知道，这些看似插座的东西，本质上是高度凝聚的能源节点，被塑造成此形态，仅仅是因为她现有的认知只能理解这种形态。
如果她的想象力足够，它们甚至能模拟出任何她所能理解的能源供给站的形态。
比如汽车加油机等等。
神或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趣味，在这些节点上附加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小法术。如果宋昕试图徒手去触碰那看似安全的插孔，会凭空出现一块小木板打她的手心；如果她异想天开想把什么奇怪的东西塞进去，则会招来一记不疼但足够羞辱的脑瓜崩。
好在，作为一个被消防安全教育深刻熏陶过的在读高三生，宋昕完全没有去触碰那些“插座”的**。她只是好奇地看了几眼，便将注意力放回了空间本身。
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这个不过十平方米左右的空间探索了个遍。敲敲墙壁，触手温润，不像任何已知材料；踩踩地板，坚实无比。除了那几个“插座”和均匀的光源，这里再无他物，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伴随着空旷带来的轻微孤独，慢慢浮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将她从探索中唤醒。她想起守护使的话，集中精神，想着“离开”。
又是一阵轻微的空间波动感。
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还保持着之前坐在床上的姿势。窗外阳光正好，闹钟显示的时间，与她进入空间前的那一刻，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真的……时间停止了。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如释重负感瞬间淹没了她。一个完全由她支配的、额外的时间。
她可以在这里面学习，不用担心时间不够用。
宋昕几乎是跳下床的，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冲出了房间。早餐桌上，姥姥准备的鸡蛋饼被她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消灭干净。
“慢点吃，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姥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宋昕嘴里塞着食物，只能含糊地“嗯嗯”两声，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抓起书包，飞奔着跑出了家门，冲向学校。清晨的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阳光的温度，天空湛蓝，一如她此刻骤然变得开阔的心情。
手腕处，那块看似普通的电子手表平稳地戴在上面。而她的脑海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要往那个神奇的空间里，先搬进哪一摞习题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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