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欢欢回去村子里时，发生了一个插曲：
村支书：“你留档了吗？”
任欢欢一头雾水。留档，什么留档？她陪刘老太去的时候，村支书也没给她多说什么啊？
村支书瞬间脸皱成一团，痛苦的像是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村支书逐渐嘴上没了把门，开始指责任欢欢，你一个大学生，还是博士生，怎么连出外勤流程都不知道。
任欢欢：“我该知道吗？”她刚来，东西还没收拾，就出了热水器这一茬。哪有时间去弄清楚流程！
村支书不语人言，只是一味强调，出外勤必须留底。就算不在系统上走流程——毕竟这村里信号都时有时无，也得想办法照个照片。
不然口说无凭，谁相信你真的去帮助了群众！
村支书语重心长，对任欢欢说，年轻人要积极主动，不要想着躺平。就该趁现在，眼睛还好使，腿还好走动，多出外勤、多写稿件，这样上面才看得见。
任欢欢呐呐不敢言。村支书认为任欢欢被唬住了，立刻继续发动“长辈教诲”，对着任欢欢孜孜不倦指导。什么不留底，上面会以为玩了两个月；什么不写稿，交履历都没材料……
任欢欢：“师父别念了，我知道错了。”她感觉自己头上已经多了紧箍咒，脑袋开始疼了！
于是村支书满意带着任欢欢去巡逻村子了，这本该是昨天就做的。于是任欢欢一边跟着村支书从半山腰爬上山顶，绕过某两家种给自己吃的菜地，终于看到了连绵的群山。
村支书深沉说：“我们现在就在这牛头上了，你看得见牛尾在哪里吗？”
任欢欢所在地方，是C省C市旁的小马桥村，距C市直线距离90公里，理论上驾车1个半小时就能抵达。实际上，它位于群山深处，被一座当地人喊的“困牛山”所包围。
任欢欢摇头，她以为“困牛山”是几座连起来，形似牛的山头。而她面前群山连绵，每一座山都平平无奇的相似，看不出来有什么独特。
“就是它！”村支书往最远的方向一指。可那里不止有一座山，任欢欢完全看不到，所谓“牛尾”在哪里。不过任欢欢深谙糊弄学，“嗯嗯”两声装作自己看见了。
村支书说着说着，嘴痒了，要抽根烟。也可能是因为村支书的文青病上来了，一定要坐下来抽根烟。有任欢欢这个所谓后辈在，村支书终于可以在大白天发出一些无人能懂的哀嚎。
原来，“困牛山”不是因为几座山组起来像牛，而是因为过去放牛，从牛头到牛尾，就是一个来回。看起来，牛被困在这循环往复里了，所以是“困牛”。
可是人也被困住了。村支书不是这个村的，是对面重龙山那边来的，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以前村支书也是满腔热血，总觉得自己是焦裕禄接班人，使不完的牛劲儿和激情。
“我看你太瘦，肯定走不到牛尾去。而且一会儿我们还要下山去巡视柚子那边，更走不过去了。”村支书吐出白烟，砸吧嘴。他抽烟也不是真的上瘾，只是为了提神抽多了，就成了习惯。
当年村支书自认为干了一件好事，用小型犁地机取代了水牛和老黄牛。没成想，却是好心办坏事。当时村里穷归穷，这黄牛肉、水牛奶却是方圆有名。村支书这么一改，表面没什么，却把一条致富路给抽了筋。
这个任欢欢懂了，没有差异竞争力了。但是，为什么不能把牛请回来呢？
村支书的惆怅溢满了整个山头：“那些高质量就是这样一座山一座山的走出来的。现在有了犁地机，谁还愿意去照顾那些牛？”村子里羊都不养了。
其实也是人之常情。但没了竞争力，村子反而越来越衰落了。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外出打工，到最后，村子里几乎只留下了行动不便的老人。
“刘老太她儿子快五年没回来了吧，多半是没出息混不出名堂。”村支书把烟按在石头上，熄灭。只要混出了名堂，大部分子女都会把年迈的父母接出农村。
这世界上哪有真正好日子都不过的犟种。村口王大爷本来带着他的鸡去看女儿，一看那实际80平方不到的蜗居，就把母鸡放下给女儿补身体，打着“城里住不习惯”的借口一溜烟回来了。
任欢欢没有说话，只是和村支书一起看向远方。她刚刚从地脉里了解，这个村前些年请了专家，根据规划种了漫山遍野的柚子。
但卖不上价，不少柚子从树上掉下来，静静在地里烂掉。今年柚子马上又要成熟了，再亏肥料钱，村子里为数不多能动的，怕是不干了。
村支书知道，给年轻人说这些，只会让人知难而退，但他控制不住。给村里大爷大娘说，除了让这群把他当半个儿子麻烦的老人跟着担心，有什么别的用吗？
但年轻人不怕。毕竟是晚上网抑云，白天当卷王的新时代青年人。虽然平常村支书老说，等这个村子变成空村自然解体，真这么做又于心不忍。
任欢欢又跟着村支书下山，一路听村支书絮叨全村12户人家的情况。村支书虽然对着任欢欢搞职场常见CPU，在村里却也算是人见人爱了。
“花姐，这床单不错！哎哟，你媳妇儿从城里面寄过来的天丝？怪说，样子好看的很。你脚好点了，能去镇上拿快递了？哦，老杨帮你的说。”
村支书和花姐寒暄完，又转过头对任欢欢解释。老杨住处偏远，刚刚他们一路过来，没见着老杨。
村支书告诉任欢欢，老杨一家都热心。要是有处理不了的事，自己有不在，可以去问问老杨，他的那些土办法奇妙的很。
“老杨的女儿，出去给人工地做饭去了。她做视频我也看了，挺好的，比她以前好多了。就是小姑娘偶尔发牢骚，还要被观众骂，讲看她视频不是为了看她抱怨的。”
村支书觉得真是奇了怪了，30岁小姑娘还年轻，偶尔抱怨大锅铲，怎么不行了。任欢欢心想，可能是学那些有团队的精致VLOG，没有学到精髓吧。
“小费啊，今天不去转山了？”村支书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他对路过一个年轻女士打招呼。
这是任欢欢第一次在村里见到年轻面孔，用村支书的话，35以下那就是年轻人。这位实际该算阿姨的小费，头发输成古板丸子头，带着方框眼睛，看起来甚至奔四。
小费摇头，没有多和村支书说话，往村子里走去了。村支书叉着腰，“嘿”了一声，对着任欢欢吐槽：
“这个小费，也是奇怪。据说以前是设计师，创业失败了还是怎么的，就回村里了。好在村子没发展起来，没有外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熟人，彼此也好帮她父母照顾。”
原来，小费才29啊。任欢欢摇头，设计看起来也不输程序设计，都是工作催人老。
村支书还在一边规划，说任欢欢要是以后有什么特殊麻烦，可以问小费。当然小费有什么麻烦，任欢欢也帮帮忙。毕竟她们都是年轻女孩，彼此更有话题。
“老李，你船我开走了。”村支书踩上汽艇，对着住河边养鲶鱼的老李说话。老李一看是村支书，挥挥手表示随便用。
任欢欢看着两岸青山，沿着河面排开。山上绿油油的，种的全是柚子。每一个柚子都用袋子包好了，只等着马上到来的丰收季节。
想起之前村支书说的凡事留底，任欢欢举起手机，给村支书拍了几张照片。村支书在查看那些照片后，告诉任欢欢，要尽量把自己、在哪里、做什么给表现出来。
“就这张合适，看得出来我在巡视柚子林。”任欢欢低头，发现这张确实最正式。画面上村支书表情严肃，紧紧盯着对岸的柚子林。
原来是这样，任欢欢又学到了。收起手机前她不经意一瞥，发现河面居然有手机信号，赶紧和之前添加的外勤警察联系，询问能否把他们那边的照片，挑一张无关紧要的回传给她。
任欢欢忙碌间，村支书目光如炬，终于给找到了防范对象。他拿起船上准备好的锣鼓，用力敲起来，怒骂那群试图偷柚子的猴子。
“嘿，又不是春冬，怎么就下山了。”村支书靠了岸，让任欢欢待船上，免得小身板被猴子反杀。
不知道第多少次被误会是弱不禁风大学生的任欢欢：……
任欢欢执意要跟上，村支书也没阻拦，只是把猴铃给她。如果任欢欢遇到那些野生猴子，就摇铃铛把它们吓走。猴子可恶的很，越怕越要来，越不虚它们跑得越快。
村支书边走，边寻找猴子是从哪里进来果园的。明明村子已经放了带刺铁丝网和高声喇叭，怎么对猴子一点用也没有？这不，才安生一个月不到，就又来了。
任欢欢挺想帮助村支书，于是她催动地脉。然后，任欢欢目光凝重，拦住了村支书。村支书不明所以，看向任欢欢。
任欢欢刚想找个合理借口给村支书，没想到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的太远。两人下意识一同望向侧边，那里的铁丝网被什么动物蛮力撕开，露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附近被暴力摧毁的柚子树歪斜着。被迫清出的空地上，露出入侵者的痕迹。任欢欢和村支书屏住呼吸，下意识靠近。
那是一只熊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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