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引得周围人都侧目而视,议论纷纷。
“妈……”女人拉拉婆婆的衣角,低头嗫喏道。
花绘被周围的吵吵嚷嚷惊得回过神来,她太过入迷,都没注意到最旁边的几个颜料被双小胖手搅和在一起,还甩到了她浅蓝色的牛仔裤上。
“啊”她小声惊呼出声,转头看到身后站着一群人,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
“小姑娘不好意思啊,孩子不懂事,阿姨赔钱给你。”女人窘迫地掏出钱包,想要补偿花绘的损失,却又被婆婆拉住。
老人大声呵斥她:“你不工作就到处乱花我儿子的钱,我孙儿年纪小又不是故意的,赔什么钱啊!这值几个钱啊!”
“我看你就是个赔钱货!”话里夹杂了许多难听的字眼,女人被劈头盖脸地骂着,眼眶都红了一大圈,却还是颤抖着伸手给花绘递钱。
花绘下意识拒绝,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闹剧不知所措。她想帮这个可怜的女人解围,却实在没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更何况这算是别人家的家事。
她被周围人的喋喋不休吵昏了头,根本无法思考。周围人的态度泾渭分明,但无论是如何想的,都没有人想趟这摊浑水。
“妈,我错了,咱回家吧。”女人哽咽着央求。
“你错了?你败家的还少吗!我看是我儿子错了,他就是鬼迷心窍才娶了你!”事态愈发严重,老太上了岁数,精神头还特别好,破口大骂的同时,还铆足了劲想动手。
花绘忍无可忍,正想出言阻止,一颗篮球飞到了她面前,砸到了画板差点弹到那老太太身上,把人们都吓得哄然散开。
哪里来的篮球?
“喂,再看热闹都要赔人家小姑娘的颜料和画板咯!”熊衍大汗淋漓地出现在人群后,大步迈向花绘,“小姑娘一幅画卖好几百呢。”
几百块钱,放在这个破烂小城几乎是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开销。这招很有效,那老太拉着孙儿头也不回地离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怕惹火上身、得不偿失,嘴里嘟囔着怎么可能,转眼的功夫就都走了。
花绘和熊衍面面相觑。熊衍冲她仰头示意,花绘才终于回神,看向旁边啜泣的女人。
女人长相端正,有几分漂亮,就是太瘦。花绘刚刚都没注意到,女人眼角、下巴甚至微微露出的脖颈,都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淤青及疤痕。
“小姑娘,是不是真的很贵啊,阿姨可能赔不起。”女人脸上还悬着泪珠,慌张不安、一个劲地哈腰鞠躬,“阿姨只有这些,对不起……”
面对女人手里翻遍口袋掏出的二十几块钱,花绘连连摆手、呛咳出声:“咳咳,没有那么贵,没关系。”
“还能继续用的。”花绘下意识放轻声音补充道。女人又泪眼朦胧地感激花绘,随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熊衍走过来,看着花绘被自己砸出个黑印的画,卸下了霸气侧漏的外壳,流露出慌乱来:“真对不起,你的画……”
“我不是故意的。”他挠挠头。
花绘还没从刚刚的事情中彻底缓过来,勉强挤出个笑容,“没事,刚刚多亏你了。”
“这种事情是说不清理的,我怕周围人再吵起来,就更脱不开身了。”熊衍沉声道。
花绘点点头,“是。”她叹了口气,这个‘是’字太过沉重,无力感瞬间浮上她的心头。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个落后贫穷的小地方,人们对一切不公习以为常,甚至以此为乐,她根本无法改变。
“你是来公园玩吗?”
“打球。”熊衍往身后一指,花绘才发现原来栅栏外居然是个篮球场,也许就是因为有栅栏相隔,花绘从没想过这两个区域居然是相连的。
她当即又意识到,熊衍居然是翻栅栏过来的,这栅栏起码有3米高,花绘在心里默默感叹:真不愧是体育生。
风大了些,垂下的柳条从熊衍脸上拂过,怪痒的。
耳边是风声和不时传来的鸟鸣,二人相对无语。
“你什么时候回家?还要继续画画吗?”熊衍问。
花绘回头看看波光粼粼的小河,又将目光转到画布上的球印,无奈地笑笑:“再画会儿吧。”
与此同时,熊衍也开口提议:“要不看我去打球?”话撞到一起,熊衍尴尬坏了,恨不得伸手抽自己两个耳光。
花绘愣了愣,欣然答应。
“那我帮你收拾东西吧。”话虽然是这样说,但熊衍一个没注意,就不小心踢翻了地上的水桶。
“没事,我自己来吧。”花绘礼貌地笑笑,心底倒乐开了花,觉得这个高高壮壮的男生十分有意思。
熊衍赶紧退到一旁,讪讪地摸摸鼻子,假装忙碌地揩了把汗,“那个……这幅画你还要吗?”
花绘随口应道:“印子不大,我等落日时再过来画。改成夕阳下的小河,也算很有意义吧。”
“啊。”熊衍下意识附和,心里咯噔一下,脑中木讷地不断回想思考花绘的话:她的意思是——遇到觉得自己是有意义的?
他觉得面上滚烫,立即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
花绘也慢半拍地意识到了奇怪之处,她猛地直起身子,险些咬到舌头。
目光落到被人遗忘的篮球上,花绘定睛一看,又看看自己的画布,惊叹出声:“熊衍同学!真不好意思。”她捧起篮球,愧疚道:“你的球粘上了画布上的颜料,我帮你洗洗吧……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干净。”
熊衍接过球,大概扫了一眼:“没事,是我太鲁莽了。”
二人再对上视线,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忙忙乱乱终于收拾好,熊衍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围栏上爬,飞快地就到了最高处。
花绘怔在原地,仰头弱弱问:“我也要爬吗?”
熊衍有些太过于激动了,尽管表面上并不明显,但他脑子里已经一团乱麻了,以至于他只顾着快点打球给花绘看,别的什么都思考不来。
尴尬至极,熊衍想再跳下去,看见花绘憋笑痛苦的表情,顿时也噗嗤笑了出来。
他们笑了好一通才停下,花绘捂着肚子:“我们好傻啊,不行了,不能再笑了。”她坐在树荫下看向熊衍,脸上笑意未退,熊衍也痴痴地继续看着花绘笑。
“我就坐在这儿看吧。”花绘把小板凳重新掰开,靠着树坐了下来。
阳光好,人也就懒散了。
熊衍在心里默默埋怨自己,不过这样花绘也能看他打球。
他心一横,跳进篮球场内,展示起了自己高超的球技,想要弥补自己曾经摔了个大马趴的黑历史。
“你一个人打球吗?”花绘好奇道。
熊衍边打边回复她:“我喜欢一个人打球,不过今天本来是和几个朋友约的。”
“都被放了鸽子。”熊衍打球的时候不会有羞赧的表情,一脸冷冷的严肃。
花绘听他正经地说出被放鸽子的话,不由自主地又笑了。
熊衍打得认真,刚开始还会偷瞄花绘的反应,完全投入后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扣球,一次比一次凶,一次比一次使劲儿。
花绘也看得出了神,她对画面情绪的感知向来敏感,此刻她就意外感知到了份不甘与怒气。
她掏出收拾好的画具,提笔画出眼前场景。
待落笔,太阳已然西沉。
熊衍站在围栏里和花绘对视,不可思议地呆呆问道:“你是在画我吗?”
花绘轻轻笑着,把画面翻转过来给熊衍看。
这是她头一次画父亲及雕塑以外的男性,她慢半拍地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隐隐期待熊衍能够喜欢。
画面定格了熊衍起跳扣篮的瞬间。
少年肆意,衣服随着动作幅度上跑,露出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的腰身。周围被阳光照的暖暖的,画面中的少年却更加耀眼。
强烈的不甘与愤恨流露出来,让整个画面变得生动而鲜活。
熊衍的脸顿时变得通红,说话都结巴了,他不知所措,“你、你为什么要画我?”
花绘以为他是不高兴,连忙道:“对不起,你不喜欢的话我就……”
“我有什么好画的啊。”熊衍的手紧紧抓住围栏,他落寞地低下头,情绪切换得快速异常。
“因为你的倔强,让我感觉到了蓬勃的生命力。”花绘脱口而出。
“你打球……就像是在打架一样。”花绘用了个古怪的描述,词不达意的难受让她皱起眉毛。
熊衍抬起头,慌张地问:“你见过我打架?”
花绘微张着嘴、如鲠在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摇摇头。
熊衍居然还打架吗?
她在心里偷偷地困惑。
熊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明显,影响了花绘,连忙换上带着愧疚的笑容:“你画的很好,真的。”
“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画我。”
他随即又很快转变话题,拍手哎呀一声:“糟糕!”
“嗯?”花绘疑惑。
“已经落日了,你不画落日了吗?”熊衍觉得自己耽误了花绘的时间,“都怪我。”
“没有的事。”花绘笑笑,“我想了想,那个篮球印也很有纪念意义。”
“没什么不好的。”
有些看似失败了的、不好的事,其实也就那样,就算不加遮掩也无所谓。
它依旧有意义,不需要去欲盖弥彰。
“我觉得这幅更有意义。”花绘指了指画板上的画,“它让我更加了解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什么?”熊衍木讷地脱口而出。
“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凶、那么严肃,也不是我上次见到你时的那种……”花绘斟酌了一下,“狂,和不羁。”
一副无所顾忌、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那不叫勇敢,不叫倔强,只是年少轻狂傲气。
熊衍和那些男生还是不一样的。
如果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又怎么会有不甘和抗争?
对,花绘为刚才的话想到个更好的措辞。
抗争。
与自己抗争,与天抗争。
她笑着:“虽然我们才认识不久,但是我能感觉到你是一个勇敢坚强的人。”
勇敢、坚强吗?
熊衍在心里重复。
他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高度的评价,而不是所谓的学渣、混混、校霸……
他眼眶微湿,却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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