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确实是好吃的。
夏驰山珍海味吃过不少，但这碗手工面却有种别处寻不到的味道。
奶奶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并排坐着的少年，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
她拿过抹布擦拭着旁边已经光洁的桌面，状似随意地开口：“小驰啊，你家住哪片啊？等会儿让面面送送你，这天看着有点阴，怕是要下雨。”
夏驰咽下嘴里的面：“谢谢奶奶，不用的，我家住长信里那边，离这儿不算太远，我自己回去就行。”
长信里。
项崔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那是雾津有名的早期高档别墅区，依山傍水，和他们这的听石巷几乎是两个世界。
他心里那点刚因为对方欣赏面条而生出的缓和又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也是，看这家伙那身看似普通但质感不菲的行头，和那身……碍眼的白净皮肉，就知道不是和他们一个世界的人。
“长信里啊，好地方，清净。”奶奶笑着点头，没再多问，转而看向项崔，“面面，吃完了把碗收进来，别让小驰动手。”
“嗯。”项崔应了一声，几口扒完自己碗里剩下的面，率先起身收拾碗筷。
夏驰也赶紧三两口吃完，帮着把筷子拢到一起，跟着项崔往厨房后门走。那里有个小小的洗碗池。
项崔拧开水龙头，沉默地冲洗着碗碟。
夏驰就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少年的背影挺拔，因为常年帮忙店里活计，肩膀和手臂的线条利落而蕴藏着力量感，和他那张总是带着倦怠烦躁的帅脸有种奇妙的反差。
“喂，”夏驰开口，声音在哗啦啦的水声里显得有些模糊，“明天放学还过来？”
项崔头也没回，语气硬邦邦的：“任务没完成，你不还得来？”
“啧，项同学，你这服务态度有待提高啊，对待一起革命的战友，能不能温暖一点？”
项崔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温暖？你想怎么温暖？给你唱首《团结就是力量》？”
夏驰被他这冷不丁的“幽默”噎了一下，随即乐了：“行啊项崔，没看出来你还会讲冷笑话？”
项崔懒得理他，绕过他往外走。
夏驰跟在他身后，看着项崔重新在奶奶身边坐下，拿起一本看起来像是账本的东西翻看，侧脸在午后渐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安静，甚至……孤独。
他忽然觉得，这间充满烟火气的温暖面馆，和这个沉默倔强的少年，以及那个在长信里空旷冰冷的家，在他脑子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种混杂着好奇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再次浮现。
“奶奶，那今天我们就先调研到这儿吧，谢谢奶奶的面，特别好吃！我明天再来叨扰？”
奶奶连忙起身：“好好好，欢迎常来啊小驰！”
项崔从账本里抬起头，看了夏驰一眼。
夏驰笑着朝奶奶挥挥手，又对项崔丢下一句“走了啊，战友”，这才转身掀开门帘，踏出了“好再来”。
门帘落下，隔绝了店内温暖的灯光和香气。
项崔看着那晃动的门帘，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家伙聒噪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低头继续看账本，却发现有点难以集中精神。
真是个……莫名其妙又麻烦透顶的人。
而走出听石巷的夏驰，回头望了一眼那在渐暗天色中亮起温暖灯火的小小面馆，又抬头看了看雾津灰蒙蒙的天空。
长信里的家很大很安静，回去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人。
长信里，名副其实。
街道宽阔安静，两旁是枝繁叶茂的行道树，一栋栋带着独立院落的别墅在暮色中静默矗立。
夏驰推开门，迎接他的是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的冷白光，以及一片毫无生气的寂静。
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他踢掉鞋子，也没开客厅的大灯，借着窗外残留的天光和手机屏幕的光亮，熟门熟路地摸到冰箱前，拿出一瓶冰水，仰头灌了几口。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没能驱散从那个温暖面馆带出来后某种空旷感。
他把自己摔进客厅那张宽大柔软的沙发里，他点开那个名为 【六中葫芦娃救爷爷】的微信群，未读消息已经99 。
【鸣哥的腹肌还在路上】：[图片：一张模糊的健身照] 看看！这线条！哥们儿今天练到位了！
【胖爷今晚必减肥】：拉倒吧，P图软件都快给你擦出火星子了！
【瑞不可挡】：@鸣哥的腹肌还在路上 你那张图我存了，下次篮球赛前发给对面球队，说不定能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鸣哥的腹肌还在路上】：？？？王瑞你什么意思！我这是原装正品！
【胖爷今晚必减肥】：@全体成员回归正题兄弟们，驰哥还活着吗？收到请回复！over！
【鸣哥的腹肌还在路上】：我赌五毛，驰哥正在被项崔按在案板上剁成臊子……
【忧郁的数学王子】：根据项崔过往行为模式分析，在奶奶在场的情况下更大的可能是冷暴力。
【胖爷今晚必减肥】：那更惨！精神折磨啊！
……
夏驰看到这里笑了笑，悠悠地发了个位置共享。
【。】： ［位置共享：长信里］
【鸣哥的腹肌还在路上】：！！！出现了！句号侠！
【。】：报平安。人没进锅，也没住院，已安全返回我方水晶。
【胖爷今晚必减肥】：驰哥！快说说！战况如何？
【。】：面很好吃。
【瑞不可挡】：就这？没了？项崔呢？没跟你动手？
【。】：他为什么要跟我动手？
夏驰回得理所当然。
【。】：我们相处得很融洽。
【胖爷今晚必减肥】：……驰哥，你管单方面输出噪音，对方全程释放冷气叫融洽？
【忧郁的数学王子】：懂了，所以你明天还去？
【。】：去啊，为什么不去？是面不好吃还是奶奶不可爱？
【鸣哥的腹肌还在路上】：我咋觉得项崔大佬有点惨呢？被你这牛皮糖粘上了。
［微笑.jpg］我这是帮助同学，共同进步，感受传统文化的魅力。
【瑞不可挡】：啧，还整这么冠冕堂皇的。
……
夏驰看着屏幕上刷过的吐槽，嗤笑一声没再回复。
他退出群聊，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项崔低头吃面时的睫毛，被他调侃时紧抿的唇角，还有提到父母时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
这家伙，跟传闻里那个十恶不赦的凶神，好像不太一样。
至少在提到父母的时候，那瞬间流露出的不是凶狠，而是某种被藏得很好的……落寞。
夏驰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别墅里真安静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对比之下，那个小小的，弥漫着骨头汤香气和奶奶唠叨声的面馆，此刻回想起来竟有种不真切又过于温暖的喧嚣感。
他并不是把项崔当成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只是那个浑身是刺却又在某些瞬间流露出截然不同神色的家伙，以及他所守护的那个又小又温暖的世界，确实引起了他的某种好奇。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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