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直面背叛吗?
有人可以,有人不可以。而荼宁,恰恰是那个选择“不可以”的人。
她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逃避。
躲去了韩国。
选择韩国的第一念头,是因为臧加兴——那是荼宁心底从未熄灭的光。她一直想去臧加兴生活过、奋斗过、流过汗与泪的地方待一待,呼吸臧加兴曾呼吸过的空气,走过臧加兴可能走过的街巷。
以前总被各种事情牵绊,如今,这倒成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漫长假期。
但更深层的原因,可能是韩国这里没有一个她认识或者认识她的人,她可以彻底隐没在陌生的人潮里,像一个被重置的程序,缓慢地、被动地等待着被背叛的感觉一点点风化、剥落。
落地韩国后,茉琼的电话来的很勤快,先是告诉了荼宁,她没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手里还有一笔钱,已经给荼宁转过去了,让荼宁好好在韩国休息一段时间,不用怕花钱。
接着,又絮絮叨叨地分享近况,她在彭泎俣工作室适应得很好,俣俣为人温和,对她很是照顾;巷权在常寻团队也干得风生水起,他俩都渐渐有了新的生活圈子和奔头。
荼宁没有拒绝那笔转账。
她太了解茉琼了,只有收下这笔钱,茉琼悬着的心才能真正落回肚子里。
于是,她用那笔钱,在首尔江南区一条与主干道一街之隔的安静小街上,盘下了一家濒临倒闭的小咖啡厅。店面不大,只能放下四五张原木小桌,胜在干净,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阳光可以毫无保留地洒进来。
原主人因移民急于出手,价格谈得格外顺利,又花了些日子亲手收拾,将店里装修成干净简单的温馨风格,最后,给店铺挂上了招牌——“休息一下”(Take a nap),名字直白得近乎任性。
开业初期,生意冷清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只有附近零星的居民或上班族会推门进来,买一杯美式匆匆带走。
荼宁并不在意营业额,她需要的是这种近乎机械的忙碌来填充每一寸可能被回忆侵袭的时间,每天凌晨四点起床,烘焙豆子,准备糕点,开门,打扫,然后便是无数次重复的萃取、打奶泡、拉花的过程,只是这样麻木地做着。
偶尔深夜打烊后,她也会关掉大部分灯,只留一盏昏黄的壁灯,坐在空荡荡的店里,望着窗外陌生的、明明灭灭的灯火,一坐就是很久,直到手脚冰凉。
背叛带来的寒意并未消失,只是被日复一日的琐碎和遥远的距离,暂时冰封了起来。
在一天天的普通日子里,荼宁和隔壁花店的老板娘,一个热心肠的韩国华裔大婶逐渐熟悉了起来,两人相处的很好,大婶经常会邀请荼宁去家里吃饭,出于礼节,荼宁也会准备家常菜邀请大婶一家来吃。
除此以外,唯一对荼宁来说有些涟漪的,就是半个月前,搬来的一家小有名气的偶像经纪公司——暮月娱乐(Twilight Entertainment)的练习生们。
那些穿着宽松训练服、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青春朝气的练习生们,开始成为店里的常客,其中有两个中国男孩,来得最是频繁。
荼宁先注意到的是年纪小点的那个,叫崔旻璨,才15岁。
脸蛋漂亮得像个洋娃娃,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一双眼睛亮得像林间初生的小鹿,澄澈灵动,笑起来时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活泼得像颗随时会炸开的小太阳,总是“姐姐”、“姐姐”地叫得又甜又糯,还会时不时炫耀似的说几句刚学的、发音古怪的韩语,那股笨拙的认真劲儿,配上他奶气的长相,让人忍不住就想揉揉他的脑袋。
而年纪大些的那个,叫楚邶恩,21岁,气质与崔旻璨截然不同。
个子很高,身形清瘦挺拔,像一株迎风舒展的青竹。五官极其精致柔和,仿佛是工笔画师呕心沥血细细勾勒出的作品,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清泠泠的美感。不笑的时候,眉眼间会自然流露出一股疏离感,像笼罩着一层薄雾。但只要他浅浅一笑,那层薄雾便瞬间散去,如同春风拂过冰面,温暖而温柔,是那种典型的、很有礼貌的清爽男大模样。
起初,荼宁只把他们当作普通的客人,并未多留意,但架不住出现的频率太高,印象便一点点深刻起来。
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崔旻璨和楚邶恩会在练习后累得瘫在荼宁店里角落的椅子上,眼神放空;会因为一个舞蹈动作反复练习不到位而小声互相打气,或者露出短暂的沮丧。
这种毫不掩饰的努力、单纯,乃至偶尔流露的脆弱,都让荼宁仿佛看到了这个圈子里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更接近梦想本真的样子。
隐隐约约地,她仿佛也透过他们,看到了以前臧加兴在异国他乡,同样为了梦想挥洒汗水的模糊影子。这点联想,让她内心厚重的阴霾,透进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阳光,她能暂时忘记那些痛苦的过往,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平静。
时间,就在这种平淡、孤寂,却又偶尔被微小暖意点缀的节奏中,缓缓流逝。清晨,一如往常的店门被“叮咚”一声推开,带着晨露的清新气息。
“姐姐!”崔旻璨轻快得像只小鸟的声音瞬间驱散了早起的倦意,“我们要有一段时间不过来啦!我和邶恩哥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选秀节目!姐姐要记得收看哟!给我们加油!”
话又急又快,像倒豆子一样,说完还没等荼宁完全反应过来,就跟着身旁含笑无奈的楚邶恩风风火火地跑远了,只在空气中留下一串欢快的余音。
荼宁看着因门开合而轻轻摇晃、发出清脆声响的风铃,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后来简单了解了一下,崔旻璨说的那档选秀节目在韩国本土热度极高,是个非常好的平台。能在那里亮相,无论结果如何,对这两个孩子来说都是宝贵的机会。
心里,不由自主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默默记下了节目的开播时间,想着,到时候一定要追一追,或许,也可以尽一份心意,为他们投上几票。这似乎成了她在这片异国孤岛上,与那遥远而复杂的圈子,仅存的、也是最纯粹的一点联系。
秋天的落叶带来的萧瑟还没能适应,冬天的初雪就带来了专属于韩国的浪漫。崔旻璨和楚邶恩参加的选秀节目如期播出,热度很高,两人突出的颜值和实力一下就让他们在初期吸引了不少目光,甚至积累起了一小批忠实的国际粉丝。
可是,随着赛程深入,韩国排外的暗流开始汹涌起来,小孩们的处境变得有些艰难。
一些极端的韩国粉丝无法接受外国练习生占据高位,尤其是在崔旻璨和楚邶恩的排名稳步上升,甚至威胁到同公司几位本土热门选手时,网络上的恶意言论和人身攻击开始铺天盖地。
线下,情况更加恶劣!时常有举着标语、情绪激动的人群聚集在暮月娱乐公司门口,高喊着“韩国人的节目韩国人出道”、“清理外来者”等极端口号,声音尖锐刺耳,荼宁几乎每天都能听到。
暮月高层在持续高涨的舆论压力下,最终选择了妥协,镜头被一剪再剪,故事线被模糊,在一次关键性的团队考核中,他们被安排在了明显不合适的part,“顺理成章”地被淘汰了。
被淘汰以后的崔旻璨和楚邶恩,是几乎被雪藏的状态,每天除了冰冷的练习室,最常待的地方就是荼宁咖啡店最里面的角落里。
荼宁很少开口安慰,只是悄悄给两个小孩送上当天新做出的小甜品,人在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会好很多。有时候默契这种东西,不需要太多语言,所以,崔旻璨和楚邶恩无声领下了荼宁的好意。
但尽管楚邶恩和崔旻璨再低调,也偶尔还是会被认出来,招致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和指指点点的低声辱骂,以及各种恐吓信、被撕碎的照片、甚至更恶心的东西出现,每当这时,荼宁总会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或是借故整理旁边的桌椅,或是干脆站在他们桌旁,用沉默的姿态形成一种无言的保护。
这个场景,她总觉得在哪里发生过……很恍惚。
似乎,好像是是在刚入圈没多久的时候——晚会后台,人头攒动。
她正忙着协调景若的流程,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被几个油滑的节目工作人员围着,语气轻佻地为难着。
是臧加兴。
刚回国发展不久的臧加兴,处于明显弱势,脸上带着窘迫和隐忍,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羊羔。几乎是下意识的,荼宁脚步一转,状似无意地走了过去,帮了一次臧加兴,只是单纯地,不忍心看到她曾经仰望过的光,蒙上尘埃。
臧加兴当时投来的那个带着惊讶和感激的眼神,荼宁至今还记得。
此刻,看着崔旻璨和楚邶恩身上那种在异国他乡被排挤、被欺凌的无助与坚韧,与当年后台那个孤立无援的臧加兴何其相似!
想着,荼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似乎要下雪了,快回去吧!”门外的天色沉得像是要坠下来,灰蒙蒙地压着屋檐。天气预报说了要下大雪的,荼宁不想让那股莫名的担忧和即将外露的情绪被两个小孩察觉,便刻意用平淡的语气开口赶人。
崔旻璨和楚邶恩乖巧地点点头,像两只被雨水打湿羽毛的小鸟,默默并肩走向门外。
门口的风铃因推门而响起,那平日里清脆的声音在此刻压抑的黄昏里,竟显得有几分刺耳。荼宁望着他们略显单薄的背影融入昏暗的街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随即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看,又心软了吧,荼宁!’
刚转身想回到柜台后,眼角的余光就瞥见窗外已然飘起了密集的雪花,来得又急又快,瞬间将街道染白了一片,荼宁眼底闪过了一丝不忍,立刻抓起了靠在门边的长柄雨伞,推开门追了出去。
刚跑出没几步,旁边狭窄的小巷里就传来了嘈杂的、夹杂着污言秽语的韩语辱骂声。荼宁的心猛地一沉,径直循着声音快步走了过去。
巷子深处,昏暗的光线下,只见崔旻璨和楚邶恩被几个神情激进的年轻男女堵在冰冷的墙角。
那些人情绪激动,挥舞着手臂,用不堪入耳的韩语疯狂辱骂着,甚至有人伸手去用力拉扯楚邶恩背上的背包带子,另一个人则用力推搡着崔旻璨单薄的身体,让两人踉跄着几乎站不稳。
“干什么!”荼宁几乎是条件反射,一声带着怒意的、略显生硬的韩语大喝脱口而出,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手中的雨伞“唰”地一声横亘在那几个闹事者和两个少年之间,脸上瞬间覆上了一层久违的、属于王牌经纪人的冰冷与凌厉,眼神如刀子般扫过那几张陌生的面孔。
那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介入和荼宁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震慑住,动作和叫骂声都顿了一下。
趁这个间隙,荼宁毫不犹豫,一手用力将脸色煞白、眼眶已经泛红蓄满泪水的崔旻璨拉到身后,另一只手则坚定地挡开了还想上前纠缠楚邶恩的人,将他们两人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并不算宽阔的背后。
她抬起手中的雨伞,伞尖直指那几人,用尽全力让自己的韩语听起来清晰而充满威慑力,“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或许是看荼宁态度异常坚决,眼神冰冷毫无惧意,加上“报警”这个词的威慑,那几人互相看了看,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忌惮,最终悻悻地又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话,才不情不愿地转身,骂骂咧咧地散去了。
狭窄的小巷瞬间重归寂静,只剩下雪花落地的簌簌声,以及三人有些粗重不稳的呼吸声,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姐姐……”恐惧和后怕此刻才完全涌上心头,崔旻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颤抖,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抓住了荼宁的衣角。
“谢谢您,阿宁姐。” 楚邶恩强自镇定地深深向荼宁鞠了一躬,声音沙哑得厉害,努力挺直着背脊,但握着背包带子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已然泛白,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荼宁极力压制着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对这种欺凌行为的憎恶,放柔了声音,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崔旻璨紧抓着她衣角的手背,安抚道,“别怕,别怕,没事了,姐姐在呢。”
说着话,荼宁想起了很多……
崔旻璨和楚邶恩所遭受的排挤、辱骂和不公,是否也正是多年前的少年臧加兴无数次默默承受过的?
甚至不敢去细想,不敢让那些模糊却沉重的回忆清晰地浮现出来,怕她自己会承受不住那份迟来的、感同身受的心疼。
冰封的心湖,因这强烈的保护欲和心疼,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有温热的东西流淌出来。“雪太大了,不安全。我送你们回去。”荼宁稳了稳心神,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
只有雪花无声地飘落,覆盖了来时的脚印,也暂时掩盖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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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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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十九)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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