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噼啪跳着火星，室外东临春雨下得寒凉。这场雨后，也是要渐入闷热的春耕时节。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捞起浸在匜里的帕子给躺在床上的拭脸，擦完脸又撸起袖子去给人擦手。
睡着的人没有半分意识，手也绵软无力得完全任由摆弄。那人眉头皱得很深，失色的薄唇都紧紧抿着，似梦魇不断。
给人胡乱擦了一通，君随在纠结要不要扒掉洛延青的衣服去擦。就在他犹豫不决间伸手出去，洛延青醒了，还巨大力地掰着他的手腕。
君随一声痛呼，立刻抽回手，揉着手腕怒道：“洛延青，你就这么对救命恩人？！”
洛延青定了定神，随之闭上眼睛匀着呼吸脱离那光怪陆离的梦。
眼前都是雪和血，重叠在一块他视线模糊不清，嗅觉完全失灵，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白还是红。只独独记着那一步一跪在厚雪中毫无知觉的双膝，风雪侵袭后的寒冷。
最后那团火，铺天盖地的卷来，雪水到最后只剩缕缕蒸汽。
太疼了。
洛延青淡淡收回手，问：“怎么回事。”
“就这态度啊？可是我救了你们唉！”
似乎想起什么洛延青腾一下立刻坐起来，动作太猛伤势太重，一下牵连到肺腑一阵钻心地痛，偏头咳起来嘴里还不忘问：“阿晦呢？那三个孩子呢？”
“行行行，你别动了，他们都很好。”君随忙制止人，倒了杯水喂给洛延青。
但洛延青不信，非得自己起身去看，君随便也怒了，啪一下茶碗砸在桌面，手里灵力就这么把洛延青禁锢在原地。
“说了没事没事你还不信我？你如今这情形能活都是奇迹，非得再伤得更重点吗？你想干什么啊你！”
君随掏出一把碎开的菱晶丢到洛延青面前，洛延青不解。
“什么？”
“给钱啊！！这可是紫霄菱，不然你当你怎么能醒来还能蹦还能跳。”君随一下跳脚起来，捂着心口很是肉疼，“这菱晶东临就只剩那么几株，单你就用了整整一株！！若非你体内本就存着一口续命的气，不然紫霄菱这等圣物也救不回你。”
君随等了半天都不见洛延青反应，奇怪地看他，只等来了洛延青缄默许久憋出来的一句——
“多谢。”
“？”
“？？”
君随不可置信，君随反复看菱晶看洛延青。
还未张口说话，又等来洛延青强行挣脱他的禁锢爬起来的动作，惊得君随本能加大灵力。
洛延青一声闷哼，撑在床沿止不住喘息，缓着在经脉的横冲直撞的灵流，冷汗直流的脸转瞬更加惨白如纸。
君随立即收回灵力，上前抓起他的手就去探经脉。
“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到底这么执着起来做什么，都说了他们没事他们没事。那三个小的本就没什么大伤，当时其中伤的最严重的就是你，和你现下这气若游丝的丧夫一样！”嘴里还不忘骂上一句。
“阿晦呢？”洛延青问。
“……你怎么就只记着你徒弟？说了没事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调息自己。我观你身上是有禁制的，我复原不了，只能维持现状，这才让你暴乱的灵流平稳下来。”
“那你又为什么总顾左右而言他？”洛延青回看君随的眼很淡、很平静，说出的话同样的淡漠无绪。
“……”
“抱歉。”
屋内一片无声。
“说，我能接受。”洛延青起身，走出了屋内。屋外雨打在瓦砾上很清脆，雨水顺着铜铃落下来，晃动着响起，叮铃乐音交错，洛延青却感到背脊一阵寒凉。
“阿晦……他确实没事，只是有一事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君随从后面走上前，给洛延青披上大裘，“此事太巧合，怕你会因此多思。”
听闻这话洛延青一下抓紧大裘那洁白柔软的白毛，“说，能有什么事。”
“阿晦，是嘉旭哥的弟弟沈自行。”君随抬手去接屋檐落下的雨水，“此事也是当真的巧……当年阿晦还是我与你分别前在那匪窝救回的，却不想就自行是阿晦，我愧对嘉旭哥，当着我面却认不得小侄。”
“十年了啊！”君随感慨着，又雀跃起来，“那日带回你们时，念芸远远就见着你们浑身染血，急着跑过来时摔了一跤，血线就这么出现了，从念芸的心口连接到阿晦的心口。”
洛延青微微侧头。
君随安静了一阵才开口：“这和东临的一些往事有关。如那祝歌传唱的，尚师救了东临，平了襄江水，又种下神树。而神树便是三苦树，有老祭师的手札记载，早年东临危机解除后，失去亲人的东临后人向神树祈求，祈求寻回亲人骸骨安葬，三苦树应了请求，赐下‘血线’这一独属于东临人血脉的天赋。”
“凡东临血脉者，只要是向神树祈愿寻亲者皆可以血脉之线找到自己的家人，但这也有条件，需得双方都在三苦树的庇佑范围之内，见血可寻，而在尚师那个时代无需用血……因为遍地都是至亲之人的白骨。”
“哪怕三苦树枯萎死去，这庇佑依旧是在的。沈家每年都会去向三苦树祈求，如今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家人团聚了。”
洛延青没说话，他看着那还在不断引水落地的铜铎，神思空得不知道该落在那点上。
梦里没有水，只有无尽的火，被火烧得再无意识后他睁眼看见的是阿晦也站在火中，抱着他前世尚未来得及结契的道侣。
那火舌扑着，阿晦努力用自己挡住道侣。他见他皮肤变红，他见他血肉翻白，他见他焦黑身躯依旧死死护着那个人。
就像那日天罚之下一般。
可他们是逆天的，违背伦理的，以致他恍惚间只剩满心的窃喜和揣测。
婚贴呈见高堂，血缘相接的家人祝福的道侣，那个是真，那个是假？不用见任何分晓。
如今他终于明晰重生来对沈家人为何会如此敌视他们对阿晦的关注。
不过是一个龌龊之人的贪婪自私……
“洛延青？洛延青？”君随手在洛延青面前晃。
洛延青推开君随的手，轻轻嗯了声，坐到廊下的靠椅，趴在背靠上伸手去接那雨。
“你怎么半点不惊讶？我还怕你会太过高兴想太多呢。”君随不解地问。
回应君随的依旧是一声淡然的嗯。
君随没注意到洛延青敛下的眼底藏着的情绪，接着说：“阿晦情况你也不用担心，如今确实伤势是安稳的，但是因为探查时发现他心脏出了点问题，便决定提前解开沈家的血脉封印，释放血脉力量稳定他如今暴涨的修为。”
进阶了啊。
洛延青漫漫地想。
君随又与他说了许多阿晦幼年的事，洛延青听的没什么反应，君随也只当他大病初愈身体虚弱没有精神头。便止住话头临走前让他好好休息，旁的事情等他修养好了再说。
洛延青便顺应了心意把自己关在屋内。他推延阵法，他测试全新法阵构成，他同君随要了材料扩充八面骰的蓄灵之能。
枯燥的数月里他就这么麻痹着。而夜间总会一位熟客抵达，但不是近来洛延青最想见的白，可这熟客却让他难得的能够放空一切。
入春耕来东临城的雨就没停过，城外却是一片晴空万里，人人都在播种欢笑，洛延青反倒闷在这寂静无人打搅的黑暗里，独独那夜间必登门的魂裂伤痛在伴。
难捱的痛楚里，洛延青渐渐品出一些不一样的滋味。再度重创后的魂魄没再让他疼到坠入噩梦，却能让他放空一切思维浸在绵延无尽的噬骨之痛中。
苦中作乐。洛延青笑了起来，闷笑阵阵，诡异至极。
但没人管他，他自得其乐。
数月里沈家所有人都在围着沈自行转。阿晦…沈自行如今彻彻底底成了东临讨论得最热门的话题，都说他年少有为，是真命天子，能够破除东临的血脉诅咒成功修炼，并且年纪轻轻便已是结丹之资。
洛延青已经有几个月没见过阿晦了，只偶尔醒来的台缪三人和沈家兄妹过来和他聊天，台缪三人多是追问邪修一事，沈家兄妹多是问他阿晦在衡月之事。
听闻这数月里沈自行偶尔会醒来，而更多的是一直在闭关。
洛延青虽偶尔会想起那日那人来，但更多时候是不想见，也不愿见的。
有想过一走了之，但又莫名一直停留，有传音问过君随飞鸢舟的情况，君随也道近日就能修好。
苏昧在发觉禁制异动后便立刻与他联系，洛延青也只一个囫囵搪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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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临连下数月的雨收歇，城外圩田里的作物也都起了苗，今年的长势一片大好，东临人便自发聚集在城中心庆祝。
六月初一，新阳照进东临内，洛延青这屋潮湿霉味也一扫而空。今日沈家拉起了红绸，挂上了写着“华诞”字的纸笼。
今日的圆月很是澄明，琉璃瓶装着文鳐，吸着月华的它们在月色下润白鱼鳞泛起琉璃彩，打在琉璃缸上又是另一种火彩，瞧得人心头火热喜欢。
沈自山亲自来请他参加宴会，洛延青摇头推说自己身体虚弱不便前去。
盛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隐隐传出的都是人声鼎沸的喜悦。
今日是阿晦的生辰，过了今日，便又长了一岁，再有两年便该行凡间的冠礼了。
虫鸣声起，宾客都已经散去了，月色被温吞云雾遮住，今夜的月色也隐入雾间。
洛延青坐在廊下发呆，一会站起一会坐下。来来回回反复踱步许久地烦躁。
腕间的五彩绸系着的八面骰冰凉又温润，缓缓平息了他焦躁间的热。
许久，洛延青下定了什么决心私的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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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宴席沈自行只参与了前半段便借口离去。刚沐浴过的发梢滴着水，他披衣走出屋内，站到廊下。
抬头看见的夜已经没有了皎月的身影。
但他就这么站着，站了很久。
闭关数月，记忆稀疏寻回，他忆起所有，迫不及待的想见那人。可是思念之人似是厌倦了他，被名为亲人的沈家人围着数月，耐下性子去克制那几近扭曲的疯狂。想着突破了，恢复了有能力了就去见思念的人。
可是他的师尊似乎在躲他，无数次被困在家人之中，他都不曾能挪动一步，只能被囚在沈家血咒禁锢中从旁知那三两消息。
沈自行觉着自己快疯了。前世那妖异紫火如扑在面前，可他因暴涨的灵力困在祖祠祭坛中，周围困着他解禁的火跳着在挑衅一般。沈自山与诸位长老都震惊于沈自行身上那欲出的魔气。
他只能强自压下，幽深带着猩红的眼化回深黑的瞳佯装是修为暴涨之故。
前世他的亲人缘薄，自幼失散后淡漠的琉璃心早已隔绝封闭了对亲人的看法，若非因着洛延青，他早已与尘世断绝，根本不会去维持、甚至是同意沈自山寿元将近前不想他独身一人的想法。
而前世血缘恩情早已偿还，他费尽心机才得来的今世只会有执念，不会再有旁的。
他重来可不是让洛延青再随意挥霍自己的。
沈自行想到这便要疯，后槽牙轻微摩挲着似饿狼之音，不过片刻又转瞬化为如沐春风的笑。
耳边有琐碎细微的声音，很轻。沈自行没有回头，他和那声音的主人就这么对峙着。
直到一阵凉风吹过，沈自行拢紧身上的衣偏头请咳起来。
随后他听见焦急的脚步声走近，他转头，与那人对视上。
云雾散去，皎月再度出现。
他的月来了。
这章很重要，想了半天标题名不知道想那个，遂，如此取。
为了不破坏观感，把一点今日碎碎念疯狂放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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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作者倒霉的一天，坐电梯进去好好，结果到楼层了被控三分钟，跑去点开门，才发现，哦！原来是手动版。
买咖啡。下单付款√结果系统十分钟后发现没有显示订单，再度下单，十分钟后依旧没有，这才发现是系统演我。
码字吃晚饭时，含泪折断两双筷子，手指被夹肿。我！！掰不开，红肿至今还包着，含泪慢吞吞语音输入，那筷子和成精了一样，怎么掰都掰不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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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10.30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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