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厨房采光不咋样，常年烟熏火燎，更是看着黑咕隆咚的，平日里宋林娟习惯了没觉出来黑，今天却是嫌太暗了。
她一把将程程拉到门外，捉着程程的胳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瞧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笑转为担忧和责备，“瘦了，是不是在学校没好好吃饭？”
“怎么可能瘦了，我称体重都胖了。”程程笑，“妈你仔细看看。”
宋林娟一听体重重了，改了口，“可能是长个子了，抽条了看着就瘦。”
程程更是笑得不行，“妈，我都多大岁数了，早就不长个子了。”
“多大岁数？你这孩子，说话真老气，妈看你还小得很。”宋林娟许久没见闺女了，爱不释手，拉完胳膊摸头发，絮絮叨叨说了好多。
程程心里也是无比熨帖，似乎能感觉到暖意从宋林娟的手里传出来，源源不断流淌进她心房。
母女俩正手拉手说话呢，程耀扬气喘吁吁跑进了院子。
宋林娟看他累得满头大汗，惊讶，“你这孩子，上哪儿去了？”
程奶奶接话，“下午就回来了，听他姐要出去，非要跟着去，他没自行车坐，我估摸跑着回来的。”
“嘿嘿。”程耀扬跑得满头大汗，却丝毫不觉得辛苦，又往程程身边钻。
虽说钻过去也没事情干，但他就是从心底里依赖姐姐，喜欢跟姐姐待在一块。
女儿儿子都在眼前，都长得这么可人，宋林娟心里再满足不过。
她接过程程手里的排骨，让她跟程耀扬姐弟俩在院子里玩，自己进厨房继续做饭。
程程却没打算玩，撩起袖子进了厨房，“妈，我来做吧。”
“你哪里会做肉？”宋林娟嘴上这么说，却没硬拦程程，让出半个身子，母女俩一起忙活。
农村的女孩子就没几个不会做饭的，哪怕是没上手做过，从小到大跟着帮忙，看也看会了。
程程把土豆削成块，做了个排骨炖土豆。
土豆和排骨俩样都炖得烂糊，排骨的肉味浸进土豆块中，绵绵的土豆块入口即化，香味已是一绝，更不要说排骨的腻味被土豆霸去些，吃起来不仅不油，反而带着几分甜香。
吃下去，每一口，都是味觉的享受。
“程程手艺不错啊，以前都没发现。”程奶奶在饭桌上夸赞。
她和程爷爷的牙所剩无几了，吃肉都费劲，但这炖得软烂的土豆却是她的心头好，又有肉的味道，又不用费劲嚼，还不塞进她那剩下的可怜牙缝里。
好，真好。
程程既然回到家里来，就想多做点事，她现在浑身都是劲，闲不住，索性接过话头说：“那这几天我来做饭吧，奶奶你歇歇。”
“你做啥做，你念书那么辛苦，你歇着，我一天到晚没事干，有啥好歇的，你别给我逞能。”程奶奶语气不好，但话里都是对程程的体贴。
吃完饭程程要洗碗，程奶奶坚决不让她干，差点把厨房给掀了。
“你奶喜欢你念书，天天都有人在她面前夸你，她觉得你争气。”宋林娟拉着程程的手出门散步，程耀扬屁颠屁颠跟在后面，跟个跟屁虫似的。
晚饭后出来转悠的人不少，乡亲们看到程程，无一不是笑着的，“放假回家来啦。”
程程微微笑着点头。
程程把学校里的事情说给宋林娟听，事无巨细，从军训到上课，其实很多小事她在给程耀扬的信里都写过了，以她的了解，程耀扬肯定会把信拿给宋林娟看。
不过，宋林娟还是听得认真，闺女的高中生活，她听不腻。
“这不是程程嘛，去县里上了高中，也没啥变化嘛。”一道女声嘹亮中带着几分尖利地响起。
程程抬眼，看到一个裹着头巾，牙齿有五分龅，脸庞被晒得黢黑的妇女，此时正上下打量她。
是王亚男的母亲。
自从那次上山后，程程再没跟王亚男说过话，青石中学考上高中的名单里没有王亚男，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见程程与宋林娟都不搭话，妇女自顾自又说：“女娃娃读什么书啊，早晚都要嫁人的，读书就是白白浪费钱，收不回来的，小心到时候成了赔钱货，砸手里。”
宋林娟最讨厌这种腔调，她没好气啐了口，“行了，你把你姑娘当货就算了，少来教我怎么养姑娘。我姑娘才不是货，我姑娘是高中生，以后还是大学生，你个没见识的，你懂什么啊。”
曾东萍是大嫂，碍于长嫂的身份，每次说到程程，宋林娟不能回怼得太难听，像王亚男母亲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她才不会忍气吞声。
王亚男她妈见宋林娟强势，立马就换了副嘴脸，“哎吆吆，姑娘考上高中了，有了架子了，惹不起惹不起。”
嘴里一边嘀咕着，一边赶紧走开了。
等她走远了，程程才问：“王亚男现在在干什么？”
“家里干活呢，说是赶在结婚前，多在家里干几年，等十八一过，就找人家结婚要彩礼。”不怪宋林娟这么清楚，实在是王家人太没节操，把这些话到处说。
程程一阵无言。
第二天，程程早起读了一个小时英语，接着又跟程奶奶一起做了早饭，收拾了院子。
程奶奶嫌她起得早，让她多睡会，程程笑着摇头。
在学校早起习惯了，高中生每天六点过一点就起来了，风雨无阻，现在就是让她睡懒觉，她也睡不着。
听着好像有点惨……
下午程程又跟林子豪上街去了，自从知道林子豪考试进步，还当了班长，林爸爸林妈妈那叫一个满意，对林子豪现在也不讽刺挖苦了，全是鼓励教育。
林子豪本来就自由，现在更是自由了。
这回在街上碰见了好几个熟人。
李淇被她家亲戚运作进市里的高中了，花了点钱，进了普通班，因为也不是特别好的高中，李淇在里面压力也并不大。
她晒得比赵文静还要黑，还剪了头发，说是她们高中军训要求的，女同学剪短发，男同学剃平头。
程程惊呼，那岂不是一眼看过去，班上全是劳改犯造型？
李淇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可不是嘛！
又说本来还挺顺眼的男生，剃成平头，一下子就没感觉了，甚至有点丑，搞得她挺郁闷的。
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林子豪听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脑袋，他剃平头会好看吗，还是也会变成女生口中的“劳改犯”？
李淇又说起黄倩倩，黄倩倩去了市里的技校，每天可风光了，穿得特别花哨，坐着不同的摩托车。
“有时候我真挺羡慕她的。”李淇身上有种天真烂漫的劲儿，“她怎么能活得那么潇洒呢。”
程程并不觉得黄倩倩潇洒。
或者说，以她的眼光来看，坐摩托车“炸街”，每天跟男男女女进出轧马路，并不是真正的潇洒。
“对了，任飞你还记得吧。”李淇仿佛才想起来，脸上迸出兴奋，“他现在跟我在一个学校呢！”
林子豪竖起耳朵。
程程神情淡淡，点头，“那还挺好的，你们在一个学校，也有个照应。”
“照应什么啊，我跟他又不熟，而且他可高冷了，那次我俩在学校里碰见，我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我的，切。”李淇语气里都是埋怨。
程程有点跟不上李淇的情绪转变，看她刚才那么高兴，还以为她对这件事很高兴呢。
回家的路上，程程坐在林子豪自行车后座，有点微微的怅然。
初中生活才过去不到半年，可似乎已经离她非常遥远了，那些重要的人，曾经的朋友和少女心思，更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人跟人的相遇和走散，都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只需要按部就班迈入下一个阶段，自然而然就大变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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