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澜自小便能看到“气”，极少数人身上才有的“气”，那时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高大辉煌的城主府中有，路边横死的幼小尸骨上也有。
直到来了宗门，她才真正确定，那是从灵骨中散发出来的。
“天生灵体”，师勉见她第一面时是这么说的。
除了灵脉比旁人宽广，对灵气更敏感，似乎也就只有望气这个作用了。
除了第一次见面，他再没提过，她搜寻无果，也没再在意。
许多年后她才在某处遗迹发现了记载，不过也是语焉不详，不知道灵虚剑君是从哪里得知了这么冷僻的东西，又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修仙资质无法人为改变，多在八岁前觉醒，后天觉醒的少之又少，不知道后天觉醒的人有没有“气”，毕竟她只在史书中见过——
不，她确实亲眼见过一个。
“肖巳！滚出来！”
肖巳。
那个人是肖巳？
她对肖巳印象不深，只听人念叨过几句他的恶行，对他的评价左不过“后天觉醒的天才散修” 、或是“面若芙蓉，心似恶犬”，见面也只是遥遥几眼，毕竟他也不是什么正派人，被她顺手收拾岂不亏大了。
寥寥见过他的几次时，他都在卫一卫二身边，卫三是好孩子，应当没和他混在一起。
她对他的印象就是那双眼，她从未见过那样充斥着恶意的泥沼，那时她便觉得，说那是张芙蓉面的人未免太没眼光，那双阴郁的眼将那张漂亮的脸完全毁了。
如果是现在这张脸……她有些漫不经心地想，那摆着当个花瓶倒也够格。
不过，他竟然是淳城人，巧了。
记起来后，她便丧失了兴趣。
可恨之人有可怜之处，但和她有什么关系。
曲折幽深的小巷中回荡着那两个壮汉的威胁与怒吼，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二十米。
十米。
五米……
在她踏出小巷的瞬间，落叶轻动，一只布满陈年伤痕的，瘦长的手抓向了她素色的裙摆。
她额头青筋一跳便轻巧避开，加快了步子，枯黄落叶打了个旋。
“求仙人救我！”
他朝着她左后的方向跪拜下来，声音略带沙哑但依然动听。
她挑眉，回头见他膝行向前挪了一点，他直起腰，灰色的朴素衣袍之上，是一张如出水芙蓉般清艳的脸，不厚不薄的柔软的唇泛着白，眼睛如花瓣上的水珠，柔软而清澈，紧张地慌乱滚动着。
很好，她的隐身术还没烂到随便一个凡人都能看出来。
她新奇地看着眼前的人，眉眼轻扬。
“御沧门的仙长，我是肖家庶子肖巳，被，被肖家嫡子排挤陷害，那些是肖家的家仆，被抓回去我会死的！求您主持公道，救救我！”
他语速极快还带着几分颤意，说得却十分清晰，试探着向前探手，却什么也摸不到。
他慌乱而小心地又往前挪了挪，仰起的面容上，泪珠无声滚落，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花，显得颇为可怜。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但依然毫无动静。
他咬唇，垂头抽泣了一下，果决又略带踉跄地起身，迅速向着另一条小巷跑去。
不愧是那个搅得各宗门鸡犬不宁的肖巳，装得和真的似的，后来估计是有本事了，也懒得装了。
茶楼的方向与肖巳离开的方向相反，归澜犹豫不到一秒，就选择先跟着肖巳。
毕竟茶楼也没长腿。
归澜不紧不慢地跟着肖巳，看他要去哪。
卫一她们都和肖巳交往密切，是否说明这个人也在攻略名单上？其他人无不是天之骄子，肖巳又是得了什么大机缘得以后天觉醒？他的后天觉醒也在天缺预料之内？
她对天缺和所谓的攻略了解太少了。既然他自己送上来，那她就去看看，不行就扔到宗门干活，废了当个花瓶也不错。
肖巳这边还不知道，瑟诱虽然没成功，但成功地给自己引来了一个仙尊的注目。
他心中暗叹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碰上了身和心一样硬如铁的，脚下却一点不敢停，哪怕膝盖疼痛如同石击火燎。
耽误了那些时间，现在慢一分都有被抓住的风险。
被陷害是假的，但被抓住，是真的会死。
虽然他尸体没处理干净有错，但他们竟然真的舍得派出筑基修士来抓他，还派两个……
他抽空冷笑了声，再等一个月，他要把那些人……
情况紧急，但他步伐丝毫不乱，冷静地循着之前规划好的路线前进，脸上的惊慌失落尽数褪去，柔艳的面容上毫无表情，像是精美却无神的石像。
最终，他抵达了肖家府邸一个隐蔽的角落，掏出个灵器后，坚硬的墙角竟像布一样被掀开了，他钻了进去，进入了那个破败的院子。
很难想象，肖家作为淳城数得上名的大户，府中竟然还有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
这个院落寥落得像是几百年未曾住人，奇怪的是，除了大面积的腐蚀痕迹，竟也没什么老朽痕迹或是蛛网苔藓之类的，除了一个过于茂盛让这里更显阴森的巨大槐树，再无半点生机，阴冷又寂静，院中洒落着几点血色，归澜猜测是肖巳受伤流的血，没多在意。
她看向院落中最显眼的腐蚀痕迹。一个主屋和四个侧房大多为木质结构，像是被什么侵蚀，呈现出暗沉腐蚀的痕迹，堪堪蔓延到院墙……不，归澜探查着肖家的房屋结构，看着这个不算小的院子，作出了判断。
这个院子原本定然不在这么偏的角落位置，是什么让他们哪怕改造府邸位置与结构，挪到边缘也不毁坏它，却也就这么空着毫无修缮呢。
肖巳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进了这样阴森的地方，他却像是回到了最安全的避风港。
归澜站在高墙上看着他进了主屋。相较于废墟般的侧房，主屋较为完整，但也有两扇窗户已经破损不堪，森森树影中，他的身影在残窗间闪过，暗灰色衣袍时隐时现。
当然，对归澜来说这一切都是透明的，于是她看见了室内堪称惨烈的场景。
破损腐蚀的桌椅规整地摆在原地，干涸却依然鲜红的血迹铺展迸溅，桌子上，凳子上，烛台上，门板上滑落，地板上蜿蜒的，被阻挡在门槛内。
而那个少年面不改色地踏过血色痕迹，像是看不见，又好似完全习惯了这一切，走入干净的内室。
保留血迹的方式归澜也知道几种，但那是破案手段，且大多是修士手段，怎么会有人用在案发现场？她没听说过肖家有什么大案。
至于修士，她也不记得肖家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人。
眼眸微眯，她用寻微之术扫视着这个院落。
意料之外，什么都没有。
然而这才是最大的异常，她的寻微之术堪称登峰造极，但这里，除了肖巳身上的气息，她竟然连血气都捕捉不到。
这是她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这个肖巳果然有问题，难道真有大机缘不成？
她按照自己的经验重点探查了一番那棵树，似乎也只是普通的灵槐。
一拍脑壳，她用最简单的神识搜查向树下探去，那下面果然有一具尸骨。
她就说，长得这么邪性的树，怎么可能毫无异常。
她仔细观察，意外地发现这树根没有缠绕损坏它，反倒是，如同保护或是被阻隔一般环绕着它。
有意思，这淳城中，还有这么个不淳朴的事啊。
放开神识，她搜索着整座府邸。
格外干净的地方还有一个——祠堂。
嗯，也是事故多发地。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秽气格外浓烈的位置。
这种至少献祭了百人才会有的秽气，一般来源于各种禁阵与禁术，但不是全都封禁了吗？肖家，又是哪来得来的？
她想到了天缺的献祭阵法，仔细看去，却见那秽气中还夹杂着“气”，她惊得睁开了眼。
虽然都是禁阵，但那阵法也无法动摇灵骨中的“气”，更多的是针对修为与气运，这阵法……
归澜最后看了眼里面正在上药的肖巳，无声跃下院墙，往茶楼走去。
她打消了直接把他拎回去的想法，给祝明光发了个消息。
重启又重启，她总得给自己找点新奇事干，才能忍住不立刻去杀掉那个寄生的妖物啊。
这次没人碰瓷，归澜顺利地抵达了茶楼。
或许是想隐于市，或许不想挂观星楼的名，又或者单纯觉得不搭，所有楼外楼的据点都以诸如“歌楼”“茶楼”这种奇怪又直接的名字挂牌。
而且里面还真是歌楼茶楼，不知道是不是连听曲和听书的钱也想赚。
归澜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普普通通的木质匾额，茶楼两个字雍容沉稳地铺在上面，不像是茶楼的牌匾，更适合出现在书院门口。
归澜哼着不成调的曲，迈着御沧门主绝不能有的懒散步伐走入了茶楼。
在楼外楼，御沧门普通弟子的玉牌只值一个大堂的座位和一碗普通的茶汤。
看着不算脏乱但也绝称不上非常干净的桌椅，归澜掏出了一枚灵石，在二楼雅座落了座。
碰到观星楼主的那次，她也坐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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