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跃进来,赤色的花瓣随之闯入,不等凌月微唤出来人的尊称,房间内的所有烛火瞬时熄灭,随后他伸出的手腕被扼住。
“你都看到了?”
温炎清的声音自头顶而下,清冽的檀香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起伏的胸膛近在咫尺,只待稍稍前倾便可触碰,身前的人步步紧逼,直至他的背抵着屏风,退无可退。
被夹在中间很是难受,凌月微眉头皱成一团,却不敢用力抽手,心里“腾”地燃起一簇火,碍着归月的身份不能外露,于是怯生生道:“师尊,你弄疼我了。”
话落,手腕上的手不仅未有丝毫松开的意思,反而握得更紧了。
凌月微眼尾轻挑,恨不得把温炎清的手撕下来,但今夜是他错在先,按耐住心底直往上蹿的火气,深深闭眸。
他必须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若是实话实说必定会受到处罚,这处罚是其他还好,如若是被禁足,那可就遭了。
如今已是七月,他要下山为秋筠采到血灵莲。
一阵微风自敞开的窗送进来,空气中些许潮湿,凌月微睁眼道:
“瞧这朦胧夜色,明日恐有雨,阿月是上来关窗的。”
良久,温炎清才道:“嗯。”
旋即,手腕得到解脱,浓郁的檀香散开来,紧绷的肩膀一松,凌月微道:“既然师尊已归,徒儿关好窗便回房,您也早些歇息。”
书房恢复明亮,凌月微凝视温炎清朝书房走去的背影,发现他背后的剑除却朝暮,还有一个黑色的包裹,从形状上来看也是把剑,不仅如此,素日最是干净整洁的衣袍褴褛,袖袍破了几个黑漆漆的洞,斑驳干涸的血迹点缀在上。
看来这次,苍岱又手下留情了。
凌月微关好窗来到书案前道别,“师尊,窗已关好,阿月告退。”
温炎清抬眸道:“过来。”
已然转身的凌月微翻了个白眼,转身时秒变乖巧,
“师尊还有何事吩咐阿月?”
温炎清视线向下,在腰间停止,凌月微了然,解释道:“宗主体恤阿月的佩剑损坏在交战中,便将霁月赠与阿月。”
温炎清:“给我。”
凌月微不明所以,照做取下佩剑。
温炎清接过他手中的霁月放到一旁,将书案上黑色的包裹解开,“凌秋筠的剑为师替你物归原主,日后你用它。”
通体银色的剑静静躺在玄色布料之上,剑鞘纹理交错,剑柄一枚赤色宝石镶嵌在正中央,熠熠生辉。
凌月微被吸引握住剑鞘,抽出剑身,剑身如镜,映出他的星眸。
好剑!他不禁感叹。
“这把剑还未取名,你既已是他的主人,便由你来取。”
凌月微眼尾上扬看向温炎清,这才发现温炎清的衣袍似乎是被火烧过,再看手中的剑,立即明白过来,不可置信道:
“师尊此次下山,是为阿月锻剑?”
温炎清未答,褪去外袍只留一件单薄的里衣,将袖袍挽起,被火灼伤的伤口冒出新鲜的血,他取过书案的瓷瓶,
“天色已晚,回房歇息吧。”
药香飘舞,心底隐隐的刺痛将凌月微留下,他上前拿走温炎清手中的瓷瓶,蹲下道:
“师尊,我帮你上药。”
药膏清凉,能够舒缓烫伤的灼热,凌月微的指腹刚挨着温炎清的肌肤时,温炎清的手瑟缩了下,涂药的手顿住。
凌月微仰面观察温炎清的眉宇,见他神色平静,并非讨厌,涂抹时的力道更轻了些。
小臂与手上的伤上好药,最后一处便是脖颈。
这是一道勒痕,伤口从喉结延伸至后颈,最外层已经结痂,仍能瞧见曾经翻卷的肉的痕迹。
凌月微黯然,温炎清还是去了苍龙山。
他将手中的药膏换成治外伤的,上半身稍稍前倾,嵌在温炎清两膝之间,下巴微扬,仔细涂抹。
遽然,食指被抓住,迎面撞上温炎清直直盯着他的目光,凌月微不解道:
“师尊,怎么了?”
须臾,温炎清道:“无事,我自己来吧。”
说着,手中的瓷瓶被温炎清拿走。
凌月微后撤起身,心里困惑道:温炎清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可若要说哪里奇怪,他也道不清。
温炎清道:“想好取何名了吗?”
凌月微回神,思考片刻道:“缘来,师尊觉得如何?”
温炎清笑意溢出眼眶,“好。”
凌月微怔住,温炎清的笑如此温柔,温柔到心上筑起的外壳也跟着融化。
*
温炎清回来以后的五日,凌秋筠仍然日日都来,他气温炎清将霁月归还,又不能强硬的将霁月再送回去。归月乃他温炎清的首徒,他虽贵为宗主,也有无法强求之事。
温炎清那个小心眼的家伙,若要因此事给归月冷脸看,就本末倒置了,遂日日噎温炎清两句心中才畅快。
凌月微在一旁看着挺高兴,心里也在着急何时能下山的事。
血灵莲已开,此时应该有许多仙门子弟早已赶到天府山,若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去,秋筠的腿还要再等六十年,他等不了,秋筠更等不了。
酉时初,三人吃过哺食坐在院落的凉亭内吃茶,凌月微心不在焉,思虑如何同温炎清提下山的事情,旁边的凌秋筠悄然开口,打破这份静谧。
“温炎清,听说了没,近日可是死了不少仙门的人。”
温炎清:“已有耳闻。”
凌月微看向凌秋筠。
“除却死在幻境里的,还有未进山就身首异处的,不计其数。”凌秋筠一拳砸在石桌,愤怒道:“魔族如今愈发猖狂了!”
杯盏中的茶水倾洒,凌月微起身擦拭,凌秋筠道了句“抱歉”,随后哂笑道:“苍岱那人倒是有意思得很,明知那浮生一梦的幻境极难有人走出,还让族人去送死,当真罔为一族的尊主。”
“温炎清,我同你一同下山,绝不能让苍岱得到血灵莲。他若得到吃下,功力大涨,即便仙门百家各家的佼佼者联手,也未必打得过,届时我们可就真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凌月微省得其中利害,他不能让秋筠去冒这个险,可他现如今只是温炎清的首徒,他的话,无人会当成信条遵从,说多只会错多,惹人生疑生厌。
该如何是好呢?
温炎清道:“此去天府山,阿月与我同去。”
一双杏眼睁得溜圆。
凌月微万万没料到,温炎清竟主动提出带他去天府山,眉宇间的乌云顿时消散,忙道:
“阿月谨遵师命。”
凌秋筠声音拔高,“此行危险,你带阿月去作甚?万一你应顾不暇,阿月怎么办?”
凌月微赶忙道:“我现在的修为能保护好自己,不会给师尊添麻烦。”
凌秋筠嘴唇翕动,双膝之上的腿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凌月微见状心如刀割,心中怒骂自己说话不过脑子,面上含笑道:
“待阿月平安归来,给您带一份山下李记的桂花糕可好?”
凌秋筠讶然,“你怎会知晓我喜欢李记的桂花糕?”
“我听婉婉说的。”凌月微不经意挪开目光,心中暗道:小师妹对不住,以你的聪慧定能明白大师兄的苦心。
“那丫头,是个体己的。”凌秋筠莞尔,“那还要劳烦阿月多带一份樱桃煎回来。”
闻言,漆黑的瞳仁轻颤。
樱桃煎是他最爱的吃食之一,秋筠这是给他带的。
凌月微移回目光,回之以笑,“好。”
为避免魔族知晓温炎清离山而趁机袭山,二人临行前换成普通的衣衫,温炎清头戴帷帽遮住面容,归月之前被温炎清藏得很好,从未有魔族见过他,就连仙门百家见过他的人也屈指可数,故而无需掩面。
出发后的第二日申时正,二人抵达天府山下的小镇,长寿镇。
长寿镇的由来与天府山上吸收天地精华开了智的草木有关,能够开智的草木定是在这座山存活百年以上,百年对于平凡老百姓而言,已是长寿,故而取名为长寿镇,祈求世世代代的子孙如天府山的草木一般,福寿延年。
二人随意走进一家客栈,客堂座无虚席,五颜六色的服饰宣示着属于哪一家仙门子弟,掌柜的迎上前来,歉意连连:
“二位真是不好意思,客房满了,您二位……”
小二气喘吁吁从后门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掌,掌柜的,刚才,刚才有一位客人急匆匆退房,押金也不要了,直接从咱们后院的门离开了。”
“二位真是赶巧,刚好空出来一间客房,小二,带二位客人上楼。”
“稍等。”
凌月微略觉不妥,两个大男人同住一间房并没有什么,可他担心睡着以后梦魇说出点什么被温炎清听了去,他的身份就该暴露了,他不能以身犯险。
掌柜的面色一转,完全没了方才客客气气的态度,上下将二人打量个遍,
“看二位腰间的佩剑非凡品,想必也是仙门的人吧,最近这小镇里的客栈,不,不止小镇里的客栈,就连周围小镇的客栈皆是客满,住的都是你们这样来自仙门的人。若是二位此时离开,您看看后面,排着队等的人多着呢,您二位若是不住,恕不相送。”
凌月微回头,的确如掌柜的所说,他们身后已经排了几个仙门子弟,从颜色与花纹来看,应当是近几年新起的小门派,因为他一个都不认识。
当下秋筠的事排在第一位,大不了他今晚熬上一夜,也决不能耽搁。
“住,住的,我方才只是太激动罢了,第一次同师尊一间房,”凌月微看向温炎清时眼波流转,欲言又止,倒真像个新婚当夜害羞的新妇。
掌柜的何许人也,看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种情况当即便领会其中情意,笑呵呵道:
“二位又巧了不是,今日乞巧节,长寿镇的街道热闹的很,用过哺食,二位可以去街上瞧瞧。”
“师尊不喜喧闹,我在房间陪着他。”
温炎清从钱袋取出碎银交给掌柜的,掌柜的收好钱让小二领两人去房间。
房间布置素雅,袅袅香薰令人身心舒畅。屏风后是足够两人睡的榻,床幔垂落,隐隐绰绰,不禁让人生出缠绵的遐想。
凌月微甩头,上前将床幔掀在一边。
他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都怪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心都跟着乱糟糟的。
风尘仆仆一路,两人轮流洗漱一番,这才叫小二端些吃食进来,两人面对面坐着,华灯初上,喧嚷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凌月微想出去转转,以他对温炎清的了解,这种人流熙攘的节日,他定是不喜的。
口中的食物顿军无味,凌月微用筷子夹起米粒,一粒一粒往嘴里送。
他现在是归月,归月自是要守在温炎清身边的。
温炎清:“陪为师出去一趟。”
凌月微心不在焉,听到这句话,顿时来了精神,刨净碗里的饭,乖乖坐好静等温炎清。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各式的摊位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应接不暇,每经过一个摊位,凌月微都会驻足停留片刻,看到心仪的,想买的心蠢蠢欲动,奈何他没有银子,只能过过眼瘾。
待他来到一面人的摊位时,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被塞进他的手中,温炎清看着他开口道:“明日便要进山,想要什么自己买吧。”
“多谢师尊。”
凌月微感慨温炎清现在如此善解人意,拿着沉甸甸的钱袋,乐颠颠逛街。
在一发不可收拾买了一大堆东西之后,凌月微想到这钱是温炎清出的,理应也给他买些东西当作感谢才是。
一朵冰莲的剑穗儿,配朝暮应该不错。
“师尊,这个给你。”
温炎清半晌未接,凌月微因看不见帽裙下的神情,以为他不喜欢,“师尊可是不喜欢?”
“没有。”温炎清答的速度极快,接过剑穗儿挂上,拇指摩挲上面的纹路。
看样子确实喜欢。
凌月微唇畔弯起。
这时,街道拐角的小巷立着一身量挺拔的人,一身玄衣与周围各色的华杉格格不入,他的面上罩着一张覆盖全脸的银色面具,腰间除了一块半截的玉佩,还有一个银色的摇铃。
四目相撞,面具人即刻转身离去。
凌月微的直觉告诉他此人很是可疑,拔腿追了上去。
面具人形如鬼魅,每次只窥见玄色衣袍的一角,眨眼便消失在下一个拐角处,最后竟然跟丢了。
凌月微顿住脚步茫然四顾,不甘握拳。
“怎么了?”
听见温炎清的声音,凌月微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刚才有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看起来很可疑,他腰间挂着一个摇铃,”
“可惜跟丢了。”
温炎清道:“莫要自责。”
凌月微点头。
回去的路上,他的心里依旧惦记着面具人,就连街道两旁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提不起兴致,眉头始终紧锁,陷入无尽的自责。
如果真的是操控魔族傀儡的人,就代表苍澈也在这个小镇里,如此良机,就这么错过了。
“二位客人来两个祈天灯吧,将愿望写在上面,天上的仙人见了,没准就会实现您的愿望呢。”
闻言,凌月微侧目。
“客人,看您目光浑浊,想必是有未解的心结郁结于胸,买一个如何?”
凌月微从前从不信这些,他只道是无能之人才会祈求上天垂怜,而不是靠自己争取,可有些事,又岂是争取便能得来的呢?
“给我来一个吧。”
“好嘞。”
温炎清道:“店家,再来一个。”
凌月微好奇,温炎清也信这些吗?
两人拿着祈天灯来到一片空地,这里聚满了放灯的人,靠近中心的位置摆放了三处案台,上面摆放着笔墨,供前来放灯的人写心愿。
不多时将心愿写好,两人同时点燃松脂,祈天灯越飞越高,融入黑幕中暖黄的灯流,低沉的心情拨开云雾,豁然开朗。
他一共写了三条心愿,分别是祈求此次成功采得血灵莲、大仇得报,最后一条是希望温炎清的愿望得偿所愿。
凌月微回头看向温炎清,“夜已深,我们回去吧。”
“好。”
回到客栈,一番简单的洗漱,两人熄灯,脱靴上榻,凌月微躺在里侧,背对温炎清,黑暗中,眼睛始终保持睁开的状态。
起先,他还不觉困意,渐渐地,思绪开始涣散,最终眼皮阖上睡着了。
这一夜凌月微做了一晚上的梦,梦见叔父婶婶躺血泊中,双目眦裂瞪着他,凌秋筠一句一句唤着“阿兄”,双腿被打断,尖锐的惨叫,而他什么都做不了,身体似是被定住,只能哭喊着“抱歉”。
许是哭累了,太阳穴突突发痛,他缓缓睁开双目,半天才缓过劲儿。
掌心传来温热坚ying的触感,他似乎攥着什么东西,低眸,温炎清的手被他紧紧握住放在脸上,而手的主人,正一瞬不瞬盯着他。
凌月微赶忙松手,佯装无事发生道:“师尊,我昨夜有说梦话吗?”
温炎清收手藏于袖袍下,挺身坐起道:“没有。”
凌月微松了口气,感觉面颊些微潮湿,胡乱擦了下坐起来,迫不及待道:
“师尊,我们抓紧吃过朝食出发吧。”
修修改改终于发出来啦[撒花]
下一章开始浮生一梦篇章,为回忆篇,介意的宝子们可以等到下个篇章。
喜欢的宝子可以举起你的手让我看看吗?[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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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重生归来(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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