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芷玉的话语里满是震惊。
怎么又是她？
这女人是鬼吗？怎么阴魂不散的？
云州这么大，她好不容易出一次门，结果这也能遇到她？
绝对是见了鬼了。
上一次尹长寻反常地把她送回家，她已经看这个女人非常不顺眼，没想到竟然在百影楼又看见了她？
一瞬间，明芷玉内心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她以为会出现另外的狐狸精，其实至始至终，这些狐狸精都只是一个人？
难道尹长寻经常来这。
敢情不是为了看戏，也不是为了园子里貌美如花的戏子，而仅仅只是为了这个叫祈今歌的女人？
下一刻她就被自己脑海中这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吓一跳。
不可能？太荒谬了！
这个女人不过是身份卑贱的一个家妓，哪怕她现在赎身成了良民，这也是她永远洗不去的一个污点！
尹长寻心血来潮，短暂地对她感兴趣，明芷玉还能勉强接受。
但是要是费心思到这种程度，绝对是不可理喻！
尹长寻和祈今歌两个人的身份云泥之别！尹长寻绝对是疯了才会对这种低贱的女人认真！
祈今歌哪明白明芷玉心中的弯弯绕绕，但是她此刻明摆着和自己说话，她也不好不搭理。
她上前几步，侧身行礼。
“明姑娘，又见面了，我如今在这里做琴师。”
明芷玉冷着脸，咬着后槽牙，不理她。
叶兴见祈今歌对她客客气气，又称呼她姓“明”，他眼珠子一转，顺便心里一琢磨，估计这闹腾的姑娘还真不是信口开河。
原来还真是太守之女。
尽管心里大概也有了数，但是他做事也算得上谨慎，还是和祈明珠求证道：“今歌姑娘，她真的是明太守的女儿吗？”
言语之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怀疑。
毕竟在他心里，明太守那样高风亮节之人教出来的女儿应该是知书达理的，但明芷玉刚刚的所作所为与淑女大相径庭，不像是娇养在宅中的蔷薇，反倒是像是土生土长养在田土的红色小辣椒——泼辣的要命。
要知道，哪怕是公认的不争气的明正，也是风流而不下流，最基本的礼数还是不差的，怎么女儿反倒是比寻常男子还要凶悍些。
明芷玉也不是傻瓜，怎么会不懂叶兴言词之中的不确定是什么意思，于是脸色又更加不好看的半分。
一旁的莲儿看不下去了，她们家小姐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祈今歌还没来得及回答叶兴的话，她便抢先一步嚷嚷道：“你是哪个招的愣头青小子？你们家管事呢？我们小姐说了，上次她是和公子一同来过你们这看戏的，还是你们管事亲自招待的，你把你们这管事喊过来，让他看看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言辞之间，颇有些无理取闹之势。
这事还真不怪叶兴。
毕竟他不可能听人报个名头，就任人在园内横冲乱窜。
而且每天百影楼出入的人至少是上百人，其中贵客又往往是由管事叶威亲自接待，叶兴也不可能知道每一个人的身份，眼下被如此刁难，实在是有些过了。
祈今歌看了一眼叶兴，他一张清秀的小脸明显有些慌了，显然是被吓到了。
对方是太守的女儿，身份尊贵，哪怕明太守不是仗权欺人之人，他也是不愿意得罪的。
现在明芷玉的婢女又放了狠话要告状，要是舅舅知道他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十有**是要骂他一顿的。
祈今歌决定帮他一把。
“莲儿姑娘。”
莲儿回头看了一眼祈今歌，道：“干嘛？”
尽管她也只是个丫鬟，可是对祈今歌并不客气。
毕竟她家小姐看起来就非常讨厌这名女子，哪怕她和祈今歌无冤无仇，之前甚至都没见过这个女人，但谁让她是一名忠心耿耿的婢女呢？
她肯定也是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的。
祈今歌平静道：“莲儿姑娘，你向着你家小姐，看她受不得委屈，诚然，你是个好奴仆。”
莲儿不知道她卖什么关子，挑眉道：“这当然，还要你说？”
祈今歌看她不明所以的意思，突然笑了一笑，道：“只是你要知道，你的主子不光是你家小姐，更是整个明府，换句话说，明太守、明夫人也是你的主子，对吗？”
莲儿撇了撇嘴，不知道她将这再明显不过的道理突然摆出来讲师为哪般。
她叉着腰，颇为不在意道：“是又如何？”
祈今歌平平道：“百影楼的伙计不识你家小姐，的确是他的过失。可明芷玉小姐金枝玉叶，又不是寻常姑娘，养在闺阁难以得见，我们这些人身份地位，哪能有幸见过？既然没见过，那就并非存心与你家小姐作对。再说，你家小姐尚且还未发难，你却先骂起人来了，知道的，说你是忠心护主，不知道的，岂不是认为明府对下人管教无方？更有甚者，还得怀疑起明太守的品行来了，毕竟什么样的主子就教出什么样的下人，你的一言一行多代表着你家主子的品行，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莲儿愕然。
她和明芷玉对望了一眼，随即沉默了。
同样陷入沉默的还有明芷玉。
祈今歌明面上点的是莲儿的名字，实际上是在提醒她呢——作为太守之女的女儿，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明芷玉就是再刁蛮任性，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可冷静想想，她也不能损了爹爹爱民如子的名声。
作为女儿，她不能给父亲带来荣耀，但是她的尊严也不容许她做出来抹黑家族的举动。
明芷玉凝望着祈今歌。
打蛇打七寸。
祈今歌这个狐媚子倒是厉害，和只会卖弄风骚的妓子还是不一样，竟然能够一下就抓住她的要害。
要知道，她们仅仅才见过两面而已。
她却能准备地判断出她在乎什么。
明芷玉头疼了起来。
是个狐狸精便罢了，甚至还是个有脑子的狐狸精，这简直是棘手。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是也不得不收敛了脾气。
她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朝着翠儿吩咐道：“莲儿，算了，别管这个伙计了，这事不重要。”
她指着叶兴道：“你带我去找你家东家，刚刚的事就算翻篇了。”
围观的众人见明芷玉不再纠缠，也跟着松了口气。
叶兴见风波平息了下来，感激地看了祈今歌一眼，又朝着明芷玉连连点头，屈身坐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好的好的，明小姐，请您和我来。”
在一群人的视线中，这对主仆跟着叶兴的步伐，直接踏上一侧楼梯，走向了二楼。
*
叶兴领着二人到了门口，小心翼翼地问道：“明小姐，要不，我先进去通报一声？”
莲儿道：“说你笨你就不聪明，做事这么死板的，我家小姐和你们东家可是青梅竹马，需要这么见外吗？”
叶兴才逃过一劫，哪里还敢惹她们两个，只好道：“那若是无事，我就先下去忙了。”
明芷玉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见叶兴下了楼，明芷玉对着莲儿道：“你在门外等我会，没事别让别人来打扰。”
莲儿点了点头。
明芷玉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
随着一声响，她如愿所偿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尹长寻果然在这。
此外，自己的哥哥，还有他的两个死党金利和李别肃坐在一块，管事叶威正站在尹长寻正前方，手上捧着一本连载厚厚的册子，似是正在汇报着什么。
尹长寻看向她，眼神中有不解，似是奇怪她为何会突然出现，除此以外，还有一丝不耐。
明芷玉太懂这个眼神了，他一定是烦恼她怎么跑了过来。
原本怒气冲冲的明芷玉在看到尹长寻那张英俊的脸的时候，气已经消了一半。
她就是再任性、在不懂事，也不会在尹长寻面前不懂事，不光是因为她得罪不起他，更是因为她喜欢他。
“妹妹，你来这干嘛？”
明正挠了挠头，他特意避开明芷玉出门，怎么她抓不到人，还自己跑出来了？
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明芷玉懒得理明正，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尹长寻面前，道：“长寻哥哥！”
不同于以往的撒娇，她的声音里透露一丝委屈和哭腔。
明正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妹妹这神情怎么搞得好像经历了什么生离死别一样。
不就是和尹长寻有段时间没见了吗？
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之前这么多年没见不也过来了？
叶威见状，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道：“东家，我先去门外候着？您忙完了，咱们再继续谈这件事。”
见尹长寻点了点头，叶威便将账本收了起来，识趣地告辞退下，并善解人意地关上了门。
尹长寻看着明芷玉，问道：“你来干什么？”
他这幅不在乎的态度狠狠刺痛了明芷玉的心。
她强忍着内心的你难受，问道：“没什么，长寻哥哥，好久没见你，你又不肯来见我，我还不能来看你吗？”
金利和李别肃被她如此直白的话语吓了一跳。
因为明正的缘故，他们是见过几次明家小姐的，只是并没有说过几句话，毕竟明芷玉在外人，尤其是男子面前可是十分傲气的，可不会无缘无故的对别人热情，也断然不会是现在这副委屈巴巴的小媳妇模样。
明正和尹长寻对这副模样却已经见怪不怪了。
明芷玉是被宠坏了的“公主”，所以她和循规蹈矩的女子不一样，她自信、奔放、活泼，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将感情藏在心里。
她想一个人就会直接说出口。
她爱一个人也会表达得所有人都知道。
她从小就是这样。
就如此时此刻，哪怕有其他人在场，她也会直接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毫不避讳。
尹长寻当然明白明芷玉对自己的心思。
表现的这么明显，除非瞎子才看不见。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不能给她好脸色，让她抱着不该有的期待。
所以意识到这点可以后，尹长寻就对明芷玉很冷淡，可如今看到，依旧是冷淡得不够。
尹长寻神情淡漠，安静地道:“你想我干什么？我又不想见你。”
明芷玉听得心里一阵抽痛。
她知道尹长寻不喜欢自己，可是因为父亲和哥哥的原因，他也从未如此直白地拒绝过她。
所以明芷玉一直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她以前被男孩子打过都没哭过，可尹长寻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足以让她有泪崩的冲动。
她心如刀绞，强忍住落泪的酸涩，朝着尹长寻问道:“长寻哥哥，为什么那个女人在百影楼？”
没有点名点姓，但是尹长寻和明正都明白说的是谁。
尹长寻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扬了扬嘴角，她这么兴师动众前来就为了问这个？
看来明芷玉比她还闲。
“我的地方有哪些人需要和你汇报？”
话已经说的很直接，明芷玉根本没有身份和资格质问尹长寻，尹长寻也无需给她任何交代。
金利和李别肃面面相觑，他们弄不清楚状况，不敢随意说话。
明芷玉委屈得要命，可是她又恨自己窝囊，尹长寻都表现得这么不把她当回事了，她竟然都舍不得生气！
但是她不死心，她必须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患得患失的感觉太难受了！
死也要死个明白！
于是她也不再顾忌任何东西，也不在乎还有他人在场，她豁出去了，鼓起勇气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当然不用和我说，但是，但是，你现在三天两头待在百影楼，你都不愿意见我！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为什么要招她进来，会弹琴的多了去了，干嘛偏偏让她来，你是喜欢她吗？还是说，我会错意了，其实你喜欢的另有其人？”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说出每一个字时声音的颤抖，她害怕尹长寻给出她害怕的回答。
明正实在是看不下去明芷玉这幅卑微的样子，走到了她身边，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劝道：“好了，别说了，不是让你乖乖呆在家吗？这么大雨跑出来干嘛，你回去，好不好？”
明芷玉看明正又想糊弄自己，鼻子都气歪了，她直接甩开了明正的手，倔强地站在原地，说道：“长寻哥哥，你到底喜欢她什么？长得漂亮？你不是不知道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她的身份怎么配上你？”
“明芷玉。”
尹长寻微微抬头看向他，脸上是明芷玉从未见过的严肃。
明明是冷着脸，明芷玉却能从那对散发出寒意的眸子中感受到燃起的愤怒。
“我喜欢谁好像和你没有关系吧？是我做了什么给你错觉，觉得我不喜欢别人就会喜欢你？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尹长寻说话毫不留情，像是秋风扫过落叶，只剩下冷寂。
他不觉得祈今歌低贱，更不喜欢听到别人说他低贱。
“另外，我喜欢谁，什么时候需要考虑对方身份了？”
明芷玉后背一僵，好一会儿才明白尹长寻话里的意思。
他没有承认。
但是更没有否认。
他……
他的确是喜欢祈今歌的。
这已经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并且是当着另外三个人的面，立即执行。
明芷玉只觉得大脑空空，红了眼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
她还能说什么，她喜欢的人明摆着不喜欢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拒绝了自己。
是啊，他尹长寻什么时候是活在别人目光之中的人了？
他要是喜欢一个女人，什么时候需要考虑那么多了？
她高洁如月，他也喜欢。
她卑贱如泥，他也喜欢。
至始至终，尹长寻只是不喜欢自己罢了。
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可笑，泪水在眼眶打转，粉嫩的小脸憋的通红，她竟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情绪即将决堤，下一秒，她直接冲出了房门。
“小姐！你怎么了！你等等我！”
明正听见了莲儿的声音，紧接着，传入耳边的是脚步踩踏在地板上的“咚咚”的闷响声，杂乱又急促。
没多久，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敞开的房门处不知从哪儿夹来一阵冷风，吹的金利直哆嗦，赶紧起身关门。
气氛一阵微妙。
纠结了一会，李别肃还是胆子大着开了口：“王爷，这样说会不会太伤明小姐心了？”
金利觉得也是，就冲人家姑娘敢直面自己心意，也不该搞得她这么没面子，再说人家亲哥哥还在这，这闹得岂不尴尬？
尹长寻懒得说话，直接躺在在春凳上闭目养神。
“不，这样反而好。”
明正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内心怅然。
他还没从见过妹妹如此伤心的样子。
说他不心疼，是假的。
但是他也明白，必须这么做，才是对的。
但是作为哥哥，他赞同尹长寻的做法。
她的妹妹他了解，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如果不是这样彻底让她寒心，她是不会放弃的。
不然的话，她不知道还要在尹长寻身上浪费多少时间。
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才是最好。
“谢谢你，长寻。”
尹长寻眼皮子都懒得抬，他知道明正为何道谢。
“谢就不必了，她太能闹腾了，我只是想自己图个清净。”
明正知道尹长寻说不出什么好话，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行行行，不谢你。我现在要回去一趟，这大小姐肯定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才消停的，你是不用管，图个清净，我这做哥哥的还是得劝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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