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褒暗贬。
祈今歌话中的讥讽之意,只要还带了点脑子,就不会听不出来。
别说易婆子了和在场的诸位家妓了,就连祈明珠也惊讶地说不出话。
她的姐姐虽然不软弱,但是不争不抢的性格,让她总是习惯于息事宁人,而不是非要与人分个高低。
向来惯会是个做和事佬的,从不愿意激化矛盾,更不愿意与人口舌相争。
一来,她的性格淡然,一般的事难以激起她的喜怒哀乐,二来,她平日说话都是轻言细语,不像祈明珠似的恃宠而骄,往日别人也不会直接欺负到她头上来,没有唇舌相讥的机会。
这样的一个人,定然与红芳院的女子是不大相同的。
风尘女子身上的俗气、势利,在她身上,往日就没有看见半分。
相反,她给人的感觉是绝尘的、淡然的。
然而,就是这块如璞玉一般清冷的女子,今日却猝不及防地露出她锋芒的一面。
只是众人不知,她到底是何时被打磨过?
祈今歌的话说的落落大方,言语上非但不粗俗,甚至可以说是挑不出毛病,比起祈明珠和易婆子之间尖酸刻薄的唇枪舌剑有气度得多。
在维持她的体面的同时,还讥讽了易婆子的见风使舵。
易婆子怎么也没想到,在祈明珠这里没栽跟头,反而是在祈今歌这丢了脸。
诧异远远胜过了被嘲讽的愤怒,一时半会她竟然也找不出什么话反驳。
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该做的还是得做。
这事想想也容易明白,不管殷府里多少人看不顺眼这对姐妹花,易婆子也是没理由做得如此明显的。
她只是一个厨房煮饭婆子,平日里哪能和祈家姐妹有多大仇。
哪怕再看不惯殷夫人养在院中的卖笑女子,但也犯不着她来出这个风头针对祈家这两姐妹。
闹成现在的动静,自然是另有玄机。
殷夫人既然想给他们一点教训,她莫敢不从。
此外红芳院中,不少人不介意给两姐妹雪上加霜,让二人日子再难受一点,这帮人又不愿意亲自出马,其中的一部分人便私下给她塞了不少好处,借她易婆子的手来泄愤。
易婆子一个殷府最下等的下人,就靠着点微薄的月钱过活,这帮花枝招展的女子随便从手里里漏点油都够她诚惶诚恐了,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不过,她毕竟活了五十多年了,到底也不是吃素的,祈今歌竟然当众反击了她,她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易婆子看了看祈今歌。
即便是不施粉黛,她也是整个红芳院最为耀眼的存在,肤白如雪,粉雕玉琢,似初春盛开的山樱。
然而她气质又清冷,更像是天山上遥不可及的雪莲,如此对立而又绝美的结合,将整个红芳院中千娇百媚的美人都压下去了。
绝色佳人,一个压在头顶,便已经足够让人窒息,偏偏祈明珠也生得美丽。
有她们二人在殷府,其余的人都只能沦为绿叶,永无出头出头之日。
如此,怎么不遭人恨。
易婆子回过神来,眼睛轱辘一转,转眼间,便想好了应对之策。
她虽然是个下人,可是下人只在主子面前才会逆来顺受。
院内这么多人看着,她总不能就这么一言不发,直接认输。
“今歌姑娘,瞧您说的什么话!您这长相,您这身段,天生就是享福的命!那哪能和我们这等粗使婆子一样,整天围着那财米油盐转啊!您这么说,还真是折煞老奴了!”
易婆子将手中拿着的木盖又盖了回去,答话时笑得很是谄媚,然而话语却是夹枪带棍的,“至于这厨艺嘛,老奴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长进,还不是以前的老样子!咱也是心疼姑娘,前些天错过了庆王这么个大好机会,定然是茶不思饭不想,您这菜要是喜欢吃啊,奴婢以后天天就按这个样子给您做!”
这话一出,庭院内又是一阵嬉笑声。
易婆子的话不可谓不恶毒。
又是嘲讽她们姐妹二人错失了踏入王府的机会,继续往伤口上撒盐,又是表明让她们以后继续天天吃这猪食一样的饭菜,往后也没好日子过。
可谓是一箭双雕,恶心死人不偿命。
祈明珠听了,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突直跳,好不容易平复了点的情绪又起了波澜。
“你!”
“婆婆说的是,我们姐妹二人倒是要感谢婆婆关心了。”
祈今歌出声打断了正欲发火的祈明珠。
她依旧神色平静,不为孟婆子的话所挑动。
祈今歌扯了扯嘴角,笑容清冷。
她并不生气。
像这样挑衅的话,如果是上一世的她,或许听了以后,纵然好脾气如她,也会有不满积攒在心头。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哪能没有丝毫反应。
可是她是重活一世的人。
跨越生死的人,遭遇过至亲背叛的人,体验过痛彻心扉的人,不会将此等挑衅的话放眼里。
祈今歌看着对自己表现颇为有些得意的孟婆子,不急不缓道:“婆婆如此把我和明珠放心里,今歌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想来,也有些忠告要给婆婆,早说早好,如此,婆婆日后才能在府中更好的行事才是。”
忠告?
易婆子不解为何祈今歌突然提起这个词?
不知道为何,易婆子心理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个暂且不论。
祈今歌年纪轻轻的一个小丫头片子,自己吃过的盐比她走过的路还多,她能给自己什么建议?
尽管易婆子不屑一顾,但是明面上也不好直接无视,再说,她也想看看,祈今歌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哦?老奴倒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祈今歌道:“我这几日闲的无事,便翻阅了些话本子来看,其中有这么一个故事,虽说俗套,但是也颇有几分意思。”
易婆子狐疑地看着祈今歌。
她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知道什么话本子里面写什么。
易婆子想了想,虽然没有想明白,但是依旧是接了话:“不知道是个什么故事,能让姑娘特地拿出来说道说道?”
祈今歌又道:“很简单的故事,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个大宁王朝,王朝中的太子因得触犯了圣上,被帝王废黜后,软禁了数十年,朝中之人见太子失势,立马转头投奔他人,而在太子被囚禁的十几年中,他的父皇对他不闻不问。墙推众人倒,所有人都认为,太子已经走入了死路,就连宫中的一些奴才也胆大包天起来,竟然也欺负起这位被废黜的太子了。”
易婆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而周围的人也安静了下来。
“然、然后呢?”
易婆子的瞳孔微缩,不知为何听得有些紧张,明明是个胡编乱造的话本子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个什么劲。
只觉得眼前说着话的漂亮姑娘突然之间变得有些渗人。
“然后?”祈今歌微微笑道,“您也知道,朝中的关系颇为复杂,其中暗流涌动,波诡云谲。太子的废黜,自然是严重影响到了朝中势利的平衡,甚至出现了某些家族一家独大的局面。太子的位置长期空缺,为此的斗争也从未停止,后来皇上为了制衡权利,竟然选择了恢复了旧太子的地位。在先皇逝世后,这位曾被废黜太子最终还是登上了皇位。”
易婆子脸上先前得意的表情瞬间无影无踪。
而院内更加噤若寒蝉。
祈今歌上前了一步,轻轻拍了拍易婆子的手,装出更是亲近的模样,柔声道:“易婆婆,您说,太子登上位以后,会怎么对待以前那些宫中那些苛刻自己的人。”
易婆子心里发毛,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怎、怎么对待?”
祈今歌眼神冰冷,语气却依旧和往日一样温柔:“话本子写在太子登基,便戛然而止了。不过我想,大抵也就是凌迟处死之类吧?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呢?他们也是自寻死路,太心急了,好歹等皇上新立了太子,彻底放弃了旧太子,再落井下石吧?”
末了,祈今歌甚至还扬起了嘴角,问道:“所以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做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得想好了再做。婆婆,您说我说的对吗?”
易婆子听到这,终于听得是一身冷汗!
她便是蠢钝如猪也是明白了,祈今歌这是在点她呢!
她们祈家姐妹二人便是这话本子中失了宠的太子,她们这些见风使舵的人便是那些宫人,而殷夫人便是那皇上!
眼下这“旧太子”还没被殷夫人判死刑呢!
祈今歌这是在警告她们,不要欺人太甚,否则姐妹二人一旦东山再起,还不知道谁生谁死!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听明白了,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好个敲山震虎!
这不光是在提醒易婆子别欺人太甚,更是警告在场其他人适可而止。
祈今歌如此和风细雨的说出这个故事,一幅温温柔柔的样子,反倒是显得更加骇人!
明明是四月的天气,和风煦日的,可是偏偏让人觉得冷的起了鸡皮疙瘩!
易婆婆也是一下子被吓傻了,她从未见过祈今歌这一面,简直是比夫人发火还要可怕几分。
夫人制服她们是靠府中的武力,而祈今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女子,竟然仅仅靠几句话就能让她们胆寒!
简直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易婆子脸色苍白,手心微微出汗。
的确,于情于理,就算拿了钱,她暗地里使点坏就罢了,何必明面上和这两姐妹争锋相对,把事做绝!
但是万一她两姐妹真的恢复以前的地位,她定然首当其冲!
以前她可能不怕这两姐妹,毕竟祈明珠只是脾气刁蛮,城府也就那样,祈今歌在她眼里也是软包一个,又能把她怎样呢?
可是瞧祈今歌今日这副模样,她实在是有些把握不准了……
于是她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对、对!祈姑娘,您说得、说得再对不过了!谢谢、谢谢姑娘提醒!”
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
看到了想要的效果,祈今歌见好就收,道:“婆婆明白了便好,正好我也饿了,今日您的饭既然做好了,我也就将就着吃了,以后,您可得多用心些。”
易婆子连连点头,只觉得汗流浃背,微微躬着身子点头道:“是!是!以后的伙食您就不用担心了,婆子我一定更加用心!您放一万个心!我这就给您送进房去!”
祈今歌扬起啦一个无声的笑,让人看不出笑意中的冷暖。
她不再多言,衣袖一拂,直接转身回了房。
庭院里针落有声,在场剩下的人皆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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