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望去，车帘已经被掀开，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
那孩子长的很胖，五官都被挤的皱在一起，就连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车夫见状，赶紧收了鞭子走过去，谄媚的道：“我的少爷唉，您怎么出来了，赶紧进去，小心在外面冻着。”
“好好玩，你再去抽他。”天使般的声音，说出的话犹如魔鬼。
“好嘞。”车夫说着，又掏出鞭子走了过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遍体鳞伤的孩子，抬手，狠狠一鞭子再次落下。
小苏漾疼地身体抽搐了一下，求他们高抬贵手，放过自己。
然而，他越求饶，马车上的少爷笑的越开心。
清脆的童声，像是魔音穿脑，烙在了他的记忆里。
渐渐地，小苏漾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就连求饶都发不出声音。
他躺在地上，看着车夫收了鞭子，车上的小少爷嘟着嘴，不高兴的说了一句：“这么不禁打，真是扫兴。”
马车渐渐走远，车轮卷起的碎雪落在蜷在地上的苏漾的身上，冷的他浑身一哆嗦。却还是努力抬起头，看着半躺在药铺门口的爹爹。
他的身上已经堆满了落雪，脸上的皮肤，已然变得青紫。
“爹爹。”他小声地喊了一声，用尽力气爬向爹爹的身边，身后血染的痕迹很快被落雪掩埋。
他在漫天飘落的雪地里晕死过去，再也触摸不到爹爹双手的温度，再也听不到他温柔的嗓音轻轻喊着他的名字。
再次醒来，是在一间四处漏风的破庙里。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
爹爹，一定是爹爹回来了。
脑子里的幻想刚刚升起，就被一个兴奋的声音打破：“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再也活不过来了呢。看来你还真是命大。”
他转头望去，说话的是一个比他大了几岁的孩子，瘦弱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他的皮肤很黑，就像是刚从煤矿里挖出来的一样；唯有那双眼睛，亮的惊人，就像天上的星星，点亮了他的生命。
“我叫乌头，以后你就跟我一起混吧，我一定会保护你的。”犹如誓言一般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记忆中少年黑瘦的脸渐渐与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劫匪重合。
“乌头，你真的是乌头。”那个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对，我就是乌头。好兄弟，你终于认出我了。”乌头说着，又跑了过来，一把抱住苏漾，“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久别重逢的少年总有太多的话要说，两人一路上叽叽喳喳，聊个没完。
一会儿问对方这些年怎么过的，一会儿问这么多年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人和事。
对于当年那些令人难过的事绝口不提。
很快乌头就带着他们来到了乌头山。
这座山是乌头来了以后，给取的名字。
山脚下风和日丽，与别的地方没有不同，唯有山顶的地方，常年乌云密布，没有半点阳光。
乌头觉得，这座山与他特别有缘，干脆就以自己名字，给这座山命名，叫做乌头山。
他觉得非常霸气，还沾沾自喜的专门开了三天的流水席，以示庆祝。
虽说他看起来其貌不扬，但他对于自己的名字和外貌，有着迷一样的自信。
小时候，他经常说，苏漾长的白白净净的，粉团子一样，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
而他自己虽然瘦，但看起来精干，每次都能比别的乞丐多要两个窝窝头，肯定是别人看起来，他比较可爱。
所以，他一直是以哥哥的姿态来保护苏漾。
每次有人挑事，都是他挡在前面，有多余的吃食，都会分给苏漾，生怕他会饿着。
不过，他给这座山取名叫乌头山，也算是应景。
毕竟这一半阳光一半阴沉的山，像是被下了诅咒的山峰，乌头也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山名，来衬托它的威武霸气。
好在山寨内并不像一般的山匪寨子那样，房屋简陋，破败不堪。
相反，这里殿宇重重，庄重巍峨。
虽然看起来有些年久失修的破败，整体还是非常有气势的。
跟这群乞丐一样的劫匪，一点也不搭。
苏漾脚下踩着白玉石阶，调侃道：“行啊，没想到，你这洞府修的真不错。”
乌头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听我师父说，这里以前是一个大宗门的宗府，不知道什么原因，整个宗门的人都搬走了，我们才能在这里占山为王。”
“那你还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乌头嘿嘿笑着，带着他们走到大殿，殿上原来的匾额已经撤掉，只留一个空洞的印痕。
这座大殿看起来庄重森严，破败多年依然掩不住它巍峨的气势。
由此可以看出，原来的宗门，在修真界必定也是数一数二的顶级门派。
按理说，大宗门选址，一般都是在灵气浓郁，适合修炼的风水宝地。
反观此地整日阴沉沉的不见半丝阳光不说，仔细感受一下，空气里也没有半分灵气，整座山门都是死气沉沉的，像是被抽光了生的气息。
进入殿内，乌头拉着苏漾坐在上首，吩咐小弟，把家里的好酒好肉都端上来。今天又见到了他失散多年的兄弟，他很高兴，一定要来个不醉不休。
他笑着，和苏漾说着陈年往事。
只是，看着小弟们端上来的东西，他笑不出来了。
发硬变干的窝窝头，黑的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什么东西的咸菜，一块硬的跟石头一样的肉干，还有一盘像是牛舔过一样的野菜。
乌头越看越觉得无地自容。
苏漾看出了他的尴尬，为了不让自己兄弟难过，伸手抓住了一块窝窝头，“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种东西了，今日正好尝尝。”说着一口咬在了窝窝头上，差点把他的牙齿都给崩掉了。苏小公子咬了半天，也只是给窝窝头剥了个皮。
乌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苏漾赶紧把窝窝头放下，端起旁边的酒坛子，一把拍开封泥，“这酒不错，我们一起来喝酒。”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往嘴里倒。
结果悲剧了。
这么大一坛子酒，非但没有半点酒味，咽下去之后还有一股割喉的感觉，火辣辣的灼烧感，让他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声音嘶哑难听，他刚开口说了一个字，旁边的柳如星就开始拔剑，“你们居然敢下毒。”说着就要提剑砍人。
苏漾一慌，手中的酒坛子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被摔的四分五裂。
他也顾不得那坛不知道参了多少水的劣质假酒，踩着地上的碎片走过去，一把按住了柳如星出剑的手。
“柳如星莫急，这酒没毒。”
柳如星半信半疑，“没毒？那你嗓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也许……你尝一口就知道了。”他拿起另一坛子酒给了柳如星。
柳如星拍开封泥，只闻了一下，就把酒坛子给扔了。
看的满山的小匪徒一阵肉疼。
虽然这不是什么好酒，但是也够他们偶尔解解馋了。
再说，那酒坛子还是他们花了大价钱从小商贩手里买来的，这一下就损失了两个。
“这什么东西，你们居然给我们喝这个。”柳如星差点提着剑上去砍了上酒的小匪徒。
那小匪徒一哆嗦，又是一个酒坛子掉在了地上。
此起彼伏的碎裂声，在殿中响起。
大殿中的两拨人马心思各不相同，劫匪们心疼那盛酒的坛子和坛子里的酒，柳如星与五月则暗自庆幸，还好这劣质假酒没被他们喝进肚里。
只有狄不宁脸上依旧平静无波，自乌头出现后，他一直盯着乌头搭在苏漾身上的手，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把那碍眼的手掌给一剑砍了。
苏漾后知后觉的感知到了殿内凝结的气愤，尴尬地哈哈一笑，“别着急，我这里可是有好东西。”说着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小酒坛子。
坛子虽小，打开之后却是酒香四溢，老远都能闻到，大殿内的劫匪们闻了一下，差点连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乌头搓了搓双手，一副恨不得把苏漾手中的酒坛子抢过来，尝上一口的模样，道：“苏漾，你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香。”
苏漾拎着酒坛子得意一笑，“这是梅花酿，我亲手酿的。你尝尝，我这里还有很多。”
他把酒坛子往乌头手里一塞，又去翻他的乾坤袋，一会儿功夫就掏出十几个小坛子，还有许多用油纸包裹的食物。
乌头拍开封泥喝了一口，看到苏漾变戏法一般掏出一堆东西，惊的他差点把手里的酒坛子也给摔了。
还好他眼疾手快地给接住了，要不然这么一坛子好酒掉在地上，他得心疼死。
“你这是百宝箱吗？怎么能装这么多东西。”
苏漾转头，看着乌头一脸羡慕的样子，心里有些小得意。
小时候，乌头经常在他面前显摆他自己要饭的成就。
那时苏漾年纪小，刚刚失去了父亲。他拿着个破碗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硬是张不开嘴乞求别人的施舍。
每次他都是空手而归，乌头就会拉着他，跑到街头，教他装可怜，博同情，跪在地上乞求别人能把不要的吃食，赏给他。
苏漾看着他亮晶晶的小眼神，猛然间，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冰冷的街头，“你学会了吗，赶紧试一遍。”
他嘴唇开开合合，半天也没有吐出一个字。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地上琳琅满目的一堆东西，突然就失去了兴致。
“没什么，一个乾坤袋而已，你若喜欢就送你了。”
“不不不。”乌头连连摆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要。”
“拿着吧，一个袋子而已。”苏漾把乾坤袋往他怀里一塞，“把这些吃食都给兄弟们分了，我们一起喝酒。”
好酒好肉都分完了，大殿内一片欢腾。
劫匪们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喝过这么好的酒，一个个都跟小嘴抹了蜜一样，对苏漾恭维有加，还顺带把他的师兄们都赞赏了一遍。
苏漾在北派仙宗接受的全部都是冷嘲和白眼，哪里受过这种顶级待遇，一时间被人夸的有些飘，拎着酒坛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
不一会儿就喝的晕晕乎乎，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狄不宁冷着脸夺过他手中的酒坛子。
苏漾不高兴地噘着嘴，“你这人真是扫兴，夺我酒干嘛。”
狄不宁声音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你喝醉了。”
“才没有。”苏漾负气地哼了一声，又把酒坛子搂了回来，抬眸看到狄不宁居高临下，盯着他的，狄不宁的脸。
苏漾惊为天人，手中的酒坛子都被他扔到一边。
他摇摇晃晃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拽着狄不宁衣领，口气轻浮：“小美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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