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宴会后,兜兜转转又到了腊月三十,除夕夜。
皇宫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辞旧迎新的喜庆氛围。
含元殿内,年度最为盛大的宫宴正在举行,皇室宗亲,文武重臣齐聚一堂,共贺新春。
沈兰明随着父母入席,她今日穿着一身符合规制的吉服,妆容得体,举止端庄,与往常并无二致。
然而,但她自己知道,宽大袖袍下,指尖早已冰凉。
根据她前世模糊的记忆和近日观察,此夜并无什么大事,而且距离沈家被抄斩时间还有一年半载时间。
沈母看向自家女儿,道:“明儿?”
沈兰明回神,对上母亲担忧的目光,道:“母亲,我无事。”
沈母将信将疑,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若是不适,便提早回去了吧,几月前才受了风寒,可不能再强撑了,这里还有你兄长在。”
沈兰明心中一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母亲放心,女儿真的无碍。今日除夕盛宴,我们沈家若提前离席,反倒惹人闲话。”
她目光扫过不远处正与同僚应酬的兄长沈渊,示意母亲安心。
就在这时,她脑海中再次响起官明玄那冷冽的心声。
【时候差不多了……萧景琰,你也就这点伎俩。】
【沈兰明倒是沉得住气。】
什么情况?
什么时候差不多了?!
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却发现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着,那心声的主人同样也是如此。
有一瞬间,她觉得周遭事物全都变成了前世那晚的火光。
“啊——!”
她被这一声晃了神,瞬间抬头望去,却发现只是一位宫女打碎了一位大人的碗碟。
沈兰明松了一口气。
可是,文臣重武之地,岂容此等?
那位大人来头不小,又是出了名的跋扈,叫嚣道:“你这贱婢!刚才经过那么多位大人不打碎碗碟,偏偏到我这你就打碎?你是看我不爽岂不是?”
就在那位大人举起巴掌要掴下时,沈兰明轻声开口,道:“王大人息怒。”
王崇动作一顿,见是沈兰明,碍于沈家权势,勉强压下火气,但语气仍不善道:“沈小姐有何指教?这贱婢毛手毛脚,冲撞本官,难道不该罚?”
沈兰明道:“大人言重了。除夕盛宴,陛下与万民同乐。这宫女失手,惊吓了大人,确是该罚。只是。”
她话目光扫过地上碎片,道:“今日碎的是瓷器,若在平日,或许只是小事。可在此吉庆之时,见碎物总归不美,有违祥和之气。大人乃朝廷肱骨,胸怀宽广,何必与一小宫女计较,反倒损了自身气度?依兰明看,不如让她退下,交由宫中管事嬷嬷依规处置,既全了宫规,也不至让此等小事,扰了陛下与诸位大人的雅兴。”
王崇脸色青白交加,一时噎住。
他若坚持要打,便是承认自己心胸狭窄,不顾宫宴祥和,若就此罢休,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好好好!爱出风头是吧!等着吧!!
【倒是会说话。】
官明玄的心声适时响起。
【四两拨千斤,王崇这哑巴亏吃定了。】
果然,没等王崇再开口,上首的皇帝已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沉声问道:“何事喧哗?”
立刻有内侍低声回禀。
皇帝闻言,看了沈兰明一眼,随即对王崇淡淡道:“王爱卿,今日佳节,不必为小事动气。宫女失仪,自有宫规处置。”
王崇再不甘也只能躬身称是,狠狠瞪了那宫女一眼,悻悻坐下。
宫女如蒙大赦,被人迅速带了下去。
【反应尚可,懂得借势。】
【不过,真正的风波,还在后头。】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
可是萧景琰依旧在与旁人谈笑,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突兀的,沉闷的巨响,似是重物撞击宫门的声音!
紧接着,远远传来了兵刃激烈相交的锐响和隐约的喊杀声!
“护驾!护驾!”
“有叛军攻宫啊!”
“!”
大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女眷惊叫,文臣慌乱失措,武将们则纷纷起身,警惕地望向殿外。
沈旧炳与沈渊第一时间护在家人身前,面色凝重。
混乱中,一批身着御林军服饰的兵士冲入大殿,为首之人却并非守护御驾,而是目光狠厉地直指沈旧炳,高声道:“奉旨擒拿逆贼沈旧炳!沈家勾结外邦,意图在宫宴上行刺陛下,证据确凿!束手就擒!”
沈兰明暗道不好!
几乎是同时,另一名官员模样的人连滚爬爬地出列,举起一封信函,声音尖利道:“陛下!微臣……微臣有沈旧炳通敌的密信为证!他……他罪该万死!”
栽赃陷害!
与前世如出一辙的手段,只是时间提前了!
为什么!?为什么!!
沈兰明心口剧震,血液仿佛瞬间冰凉。
她看向脸色铁青,怒目圆睁的父亲,又看向一脸“悲愤”与“不可置信”的萧景琰,最后,目光死死锁住了依旧稳坐如山的官明玄。
沈兰明哪里还会坐以待毙,她大喊道:“一派胡言!”
她推开身前的兄长,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直视那名手持“密信”的官员,朗声道:“这位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我父亲通敌,证据便是这封来路不明的信函?敢问大人,你是何时、何地、从何人手中取得此信?”
她连声道:“信中所言勾结的是哪方外邦?约定的行刺细节又是如何?我父亲戍守北境数十载,浴血奋战,身上伤痕累累,皆是保家卫国的见证!岂是你这轻飘飘一张纸、几句空口白话便能污蔑的!”
那官员被问得一愣,支吾道:“这……此信乃匿名投递至御史台,内容……内容自是机密!!”
“匿名投递?机密?”沈兰明冷笑一声,转向御座方向,屈膝一礼,道:“陛下!仅凭一封来历不明的匿名信,就要定一位为国征战多年的将军死罪,未免太过儿戏!岂不令边疆将士心寒!若此风一开,日后是否任何阿猫阿狗投递一张纸,便可构陷忠良,使我朝堂动荡?!”
【不错,直指要害。】
【比沈旧炳那榆木脑袋强多了。】
就在这时,那批冲进来的“御林军”中,有人似乎急于坐实罪名,竟不顾场合地想要强行上前捉拿沈旧炳。
沈渊立刻拔剑相向,气氛剑拔弩张!
“放肆!”
一声冷喝如同惊雷炸响。一直沉默的官明玄终于动了。
他缓缓起身,玄色身影带着无形的威压,一步步走向殿中。
他所过之处,混乱的人群不自觉地向两边分开。
官明玄看了一眼仍跪着,双眼通红的沈兰明,怔了一下,随即收回目光道:“陛下面前,刀兵相向,你们是想坐实谋逆的罪名吗?”
官明玄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些躁动的“御林军”,最后落在那名为首的将领身上,道:“张副统领,你何时接到擒拿沈将军的旨意?圣旨何在?”
那张副统领脸色一变,硬着头皮道:“末将…末将是接到密令…”
“密令?”官明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无圣旨,无枢密院调兵符,仅凭一句‘密令’,就敢带兵冲击宫宴,擒拿二品大员?张副统领,你好大的胆子。”
隔岸观火吗?怎会!?
一旁赵构硬着头皮道:“摄政王殿下,此言差矣!情况紧急,特殊处理!今天晚上皇宫里突然发生叛乱,叛军进攻得非常凶猛。张副统领接到密令,保护皇上,捉拿叛贼,这是为了应对特殊情况不得不采取的办法!怎么能因为一些死板的程序和细枝末节,就去怀疑他的忠心呢?如果再拖拖拉拉,耽误了最佳时机,导致皇上的安全出了任何闪失,这个天大的责任,有谁能承担得起!”
他试图将水搅浑。
官明玄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冷得能凝冰,道:“赵侍郎倒是忠心可嘉。那么,请问赵侍郎,这‘密令’来源是何处?由何人下达?擒拿沈将军,与平息殿外叛军,又有何必然联系?莫非赵侍郎认为,擒住了沈将军,殿外的叛军便会自行退去?还是说,这本就是一出里应外合的戏码,擒拿忠良才是真正目的,殿外叛乱不过是个幌子?”
他句句诛心。
赵构被问得冷汗直流,张口结舌道:“你!王爷休要血口喷人!下官……下官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官明玄终于将目光转向他,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好一个就事论事!那本王便与你论一论!”
他猛地提高声调,声音响彻大殿:“玄甲卫!”
“在!”殿内控制的玄甲卫齐声应道,声震屋瓦。
“将张副统领及其麾下所有擅闯大殿者,全部卸甲缴械,严加看管!搜查其身,看看是否有调兵符印,或其它可疑之物!”
“是!”
命令一下,玄甲卫立刻行动,效率极高,转眼间就将张副统领等人彻底控制住。
官明玄这才再次看向御座,躬身道:“陛下,臣已查明,今夜所谓‘宫变’,乃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殿外冲击宫门者,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已被臣预先布置的人手击溃擒拿。其目的,正是为了制造混乱,配合殿内这场栽赃陷害的戏码。”
他指着地上的密信道:“这封信伪造的痕迹太明显了,根本经不起查证。而张副统领在没有接到圣旨的情况下私自调动兵马,擅自带兵闯入宫廷宴会,这更是铁证如山的重罪!指使他这么做的人,分明是想陷害忠臣,动摇国家的根基,君心叵测,恳请陛下下令彻底追查这件事,一定要把幕后主使揪出来。”
他转身,目光如利剑般射向早已面无人色的萧景琰,道:“三殿下,您方才似乎也对沈将军‘通敌’之事颇为愤慨?不知殿下对此信来源,以及张副统领的‘密令’,可知情一二?”
萧景琰冷汗直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哪还顾着什么温润如玉名声,叫道:“父皇明鉴!儿臣……儿臣也是被奸人蒙蔽,一心担忧父皇安危啊!”
皇帝看着眼前这一幕,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愤怒,此刻已是面沉如水。
他看看跪地发抖的儿子,又看看镇定自若的官明玄,最后目光落在虽然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背的沈兰明身上,深吸一口气,疲惫地摆了摆,道:“将一干人犯押入天牢,严加审讯!景琰,禁足府中,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外出!今夜之事,交由摄政王全权处理!”
沈兰明被沈渊和沈夫人搀扶起来,双腿仍有些发软,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劫后余生的虚脱。
她借着整理裙摆的间隙,飞快地抬眼看向官明玄。
他正垂眸听着皇帝最后的吩咐,侧脸线条在宫灯映照下显得愈发冷硬。
然而,沈兰明却清晰地捕捉到他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总算赶上了。】
【……哭起来倒是比瞪着眼的时候顺眼些。】
赶上了?他果然是早有准备!
还有那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没等她细想,官明玄已领命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玄甲卫清理现场,押解人犯,安抚受惊的宗亲大臣。
沈旧炳带着家人上前,对着官明玄深深一揖,道:“今夜多谢摄政王仗义执言,明察秋毫,救我沈家于水火!此恩此德,沈某没齿难忘!”
官明玄脚步微顿,侧身避开了全礼,语气依旧平淡,道:“沈将军言重了。本王不过是秉公处理,肃清朝纲。沈家满门忠烈,不该受此污蔑。”
他的目光在沈旧炳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掠过沈兰明,快得让人捕捉不到情绪。
【若非为了……罢了。】
沈兰明的心再次被揪紧。他那未尽之语是什么?
为何一次次相助,却又表现得如此疏离?
宫宴终究是无法继续了。
皇帝受了惊吓,精神不济,很快便起驾回宫。
众人也心思各异地陆续退场。
回府的马车里,气氛凝重。沈旧炳沉默良久,才沉重开口道:“今夜之事,若非摄政王,我沈家恐怕在劫难逃。”
他看向女儿,目光复杂,道:“明儿,你今日……很好,临危不乱,有胆有识。”
沈夫人后怕地搂住女儿,颤声道:“可是吓死娘了!他们竟如此狠毒!还有那……”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他为何要帮我们?此人深不可测,只怕……”
沈兰明握住母亲的手,轻声安抚,心中却如同沸水般翻腾。
母亲的问题,也正是她最大的困惑。官明玄的举动,完全颠覆了她前世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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