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郇新元,春寒未褪,紫宸殿的琉璃瓦却已映着初生的暖阳,镀上一层鎏金光泽。
将军府内,谢明微正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捏着颗晶莹的葡萄,听春桃念着坊间的传闻。
她一身月白色绣折枝玉兰花的襦裙,乌发松松挽了个随云髻,只插了支羊脂玉簪。
“小姐,北狄玄皇不仅废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还把宫里娘娘都遣散了,赏了好多金银田地呢!”春桃说得眉飞色舞,“现在北狄那边都在说,玄皇是千古明君,连女子对他感恩戴德。”
谢明微咬碎葡萄,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她漫不经心地抬眼:“千古明君?。顾昀川此举,不过是一石二鸟。既除了后宫与外戚勾结的隐患,还博个开明的名声,顺便还能敲打那些想依附后宫的世家。”
青禾似懂非懂:“可不管怎么说,那些娘娘们能重获自由,总是好事。”
“自由?”谢明微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深宫里待久了的人,早已没了立足于世的本事,拿了那些银钱田地,未必能得善终。顾昀川这步棋,看似宽厚,却也狠绝。”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管家急促的脚步声,神色有些凝重:“大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有旨,要见您。”
谢明微挑眉,放下手中的葡萄,慢条斯理地用锦帕擦了擦手:“哦?这位陛下不好好稳固朝政,又想起我了?”
她起身理了理裙摆,月白色的襦裙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折枝玉兰仿佛活了过来,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跟着内侍入宫时,谢明微特意换上了一身桃红色绣海棠花的罗裙,乌发梳成精致的垂鬟分肖髻,插满了珠翠首饰,看上去愈发娇纵张扬,这是她多年的伪装,也是她最拿手的保护伞。
清珏殿内,皇帝依旧端坐在御座上,见她进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眸底打量。
“谢小姐不必多礼,”他开口,声音温和,“今日召你前来,是有一件喜事要与你说。”
谢明微福身行礼,声音娇软,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懵懂:“不知陛下有何喜事?”
“朕有意将安乐公主许配给你堂弟谢子瑜,”他缓缓道,“谢家门第显赫,子瑜公子文武双全,与安乐公主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此事若成,你谢家与皇室联姻,此后便是休戚与共。”
谢明微心中冷笑,原来是为了拉拢谢家。
萧捷刚登基,根基未稳,而如今谢家在朝堂上如日中天,威望甚高,他急于将谢家绑在自己的船上,便想出了联姻这招。
可惜,她谢家,岂容他人随意摆布?
脸上却依旧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谢明微眨了眨眼:“陛下厚爱,谢家感激不尽。只是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瑜堂弟性子执拗,怕是强求不得。”
萧彻眼神似乎闪过片刻不悦,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朕已下旨,谢子瑜岂敢违抗?再说,安乐公主貌美如花,身份尊贵,能娶到公主,是他的福气。”
“陛下说得是呢,”谢明微故作乖巧,心里却已盘算好了对策,“那臣女回去便告知父亲,让他好好劝说子瑜堂弟。”
出了宫门,谢明微立刻让人备好笔墨纸砚,亲自写下一张拒婚帖。她的字看似娟秀,实则锋芒暗藏,笔锋凌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谢家子弟,婚嫁自由,绝不攀龙附凤。”短短十二个字,掷地有声。
写完后,她让人将拒婚帖送到宫中,直接呈给萧彻。春桃看着她的动作,有些担忧:“小姐,这样会不会太得罪陛下了?”
“得罪?”谢明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一个垂髫小儿听风是雨,也想利用谢家?再说,安乐公主是什么性子,京城里谁不知道?骄纵跋扈,蛮不讲理,子瑜若是娶了她,往后有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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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婚帖送到宫中时,萧捷正在与安乐公主商议婚事。
安乐公主萧瑶年方十七是先帝之女,生得花容月貌,却自幼被宠坏了,性子骄纵任性,听说是要嫁给谢子瑜,早已满心欢喜。
谢子瑜是京中有名的才俊,模样俊朗,文武双全,正是她心中的良人。
可当萧捷将那张拒婚帖扔到她面前时,萧瑶瞬间涨红了脸,又羞又怒,双手紧紧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岂有此理!谢子瑜好大的胆子!竟敢拒婚?还有那个谢明微,有点势力了,就敢如此放肆!”
萧捷脸色也十分难看,谢家此举,无疑是打了他的脸。他刚登基,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谢家却公然违抗他的旨意,又因为上次的布防图承诺还必须要忍。
“公主息怒,”旁边的内侍连忙劝道,“谢府毕竟手握兵权,还与北狄关系密切,陛下也不好太过逼迫。”
“逼迫?”萧瑶怒喝一声,“我乃堂堂公主,他谢子瑜不过是个世家子弟,能娶到我是他的荣幸!他竟敢拒绝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说着,她猛地站起身,咬牙切齿道:“来人!随我去将军府,我倒要看看,谢明微那个草包,还有谢子瑜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到底长了几个胆子!”
不等萧捷阻拦,萧瑶已经带着一群宫人内侍,怒气冲冲地冲出了宫门,直奔将军府而去。
此时的将军府,谢明微正坐在庭院里晒太阳,手里捧着一本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忽然听到府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女子的怒骂和器物破碎的声音。
春桃脸色一变:“小姐,好像是宫里的人来了,听声音,像是安乐公主!”
谢明微合上书,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来得正好,我还怕她不来呢。”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对身后的影卫使了个眼色。那影卫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谢明微则慢悠悠地朝着府门走去,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娇憨无辜的表情。
府门外,安乐公主正指挥着宫人内侍砸门,府门上的朱漆已经被砸得剥落,几个家丁想要阻拦,却被宫人们推搡开来。
“谢明微!你给我出来!”萧瑶叉着腰,怒声呵斥,“让谢子瑜出来见我!告诉他,今日这婚,他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就在这时,谢明微带着几个丫鬟缓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哟,这不是安乐公主吗?什么风把您吹到我将军府来了?怎么还动起手来了?这府门可是我父亲当年跟着先皇打仗时,先帝御赐,砸坏了,怕是大不敬呢?”
她的声音娇软,语气却带着几分明显的讥讽。
萧瑶看到她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谢明微!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那张拒婚帖是不是你写的?你竟敢怂恿谢子瑜拒婚抗旨,你可知罪?”
“罪?”谢明微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公主这话可就冤枉我了。婚姻大事,本该你情我愿,子瑜堂弟不愿意,我总不能逼着他娶公主吧?再说,我们谢家向来婚嫁自由,可实在是不敢生出攀龙附凤之心。”
“你!”萧瑶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她的鼻子,“好一个婚嫁自由!我看你们谢家,是仗着有点势力,根本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公主说笑了,”谢明微依旧笑眯眯的,语气却陡然冷了几分,“谢家忠心耿耿,为国为民,天地可鉴。倒是公主,仅凭一己之私,就带人砸我将军府的门,若是传出去,怕是会让人说陛下管教无方,公主骄纵跋扈吧?”
萧瑶一怔,随即更加愤怒:“我砸你将军府的门又如何?你敢奈我何?”
“小女子自然是不敢,”谢明微轻笑一声,转头看向萧瑶身后的宫人内侍,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只是刚得到消息,公主府里养了几位男宠,听说与朝中大臣素有往来。不知公主是否知晓此事?要不要我给陛下说说,好好查查,也好还公主清白”
此言一出,不仅萧瑶愣住了,她身后的宫人内侍也瞬间变了脸色。
后宫与前朝来往乃是大忌,若是公主那些男宠真的与前朝大臣有牵扯,别说公主了,恐怕皇族也会受到牵连。
那带头的内侍脸色惨白,连忙上前一步,对着谢明微躬身行礼:“谢小姐息怒,公主也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冒犯。既然谢公子不愿,那这婚事便作罢,我们这就回宫,绝不打扰大小姐。”
说着,他连忙拉住还想发作的萧瑶,低声劝道:“公主,此事不妙!若是府里那些人真与大臣往来,我们恐得惹火上身,还是赶紧回宫,向陛下禀报为好。”
萧瑶此时也回过神来,脸上的怒气瞬间被惊恐取代。
她虽然骄纵,但也知道公主与大臣往来密切还有交易意味着什么。若是此事属实,她不仅会失去公主身份,恐怕还会被参奏牵连其中。
“你……你说的是真的?”萧瑶声音颤抖地问道。
谢明微笑而不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眼神带着几分狡黠,几分威胁,让萧瑶心里越发没底。
“公主,我们快走吧!”内侍催促道,拉着萧瑶就往回走。宫人们也不敢再停留,纷纷跟了上去,原本喧闹的府门外,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只留下满地狼藉。
看着他们仓皇离去的背影,春桃松了口气:“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几句话就把他们吓跑了。”
谢明微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萧瑶那个草包,一吓就怕了。”
她转身往府内走去,月白色的裙摆随风飘动,背影纤细却挺拔。“不过,他们既然敢打谢家的主意,往后的麻烦,怕是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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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柳阳河畔春色正好,画舫凌波,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岳俞麓身着一身宝蓝色锦袍,腰束玉带,手持折扇,望着缓缓驶来的一艘画舫,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这艘画舫通体雕梁画栋,船头挂着粉色的纱幔,随着水波轻轻晃动,透着几分雅致。
画舫靠岸时,谢明微缓步走了下来,她今日穿了一身湖绿色绣荷叶纹样的襦裙,乌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了支翡翠簪子,眉眼间多了几分清雅。
“谢大小姐,别来无恙?”岳俞麓笑着拱手行礼。
谢明微回礼,语气淡然:“岳公子客气了。不知公子今日邀我至此,有何要事?”
“谈不上要事,”岳俞麓侧身让她上船,“久闻柳阳河畔的茶甚好,今日特意邀谢小姐前来品尝,顺便闲聊几句。”
画舫内布置得十分雅致,案几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窗外便是柳阳河的美景,绿水荡漾,两岸杨柳依依。
岳俞麓亲自为谢明微倒了杯茶,茶汤清澈,香气氤氲。
“尝尝看,这是今年的新茶,产自云砌山,味道十分清甜。”
谢明微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茶香在舌尖散开,果然清甜甘醇。她放下茶杯,看着窗外的河面,神色平静。
岳俞麓看着她,忽然开口:“顾昀川登基了,你不去道贺?”
谢明微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语气淡漠:“北狄不缺我一个道贺的。何况,他现在是北狄玄皇,我是西郇臣子,保持距离最好。”
岳俞麓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真能保持距离?他派来的暗卫,都快把这画舫围起来了。”
谢明微抬眼,目光扫过画舫外的水面,果然看到几个隐匿在暗处的身影,皆是北狄暗卫的装束。
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却并未在意。
“他愿意派人跟着,便跟着吧。”谢明微淡淡道,“只要不碍我的事,随他便。”
岳俞麓轻笑一声,摇了摇折扇:“你与他这般关系,如今他登基为帝,你却避之不及,倒是有趣。当年他在西郇做质子,最落魄之时,你可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谢明微的神色微微一动,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很快被她掩饰过去。“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他是北狄质子,我为报仇,相互利用罢了。如今他是玄皇,我受他所托,表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相互利用?”岳俞麓似笑非笑,“明微,你这嘴,还是这么硬。顾昀川是什么性子,他派暗卫跟着你,就害怕我把你抢回南梁了。”
谢明微嗤笑一声,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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