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萦带,群山纠纷。
南星并指为剑,不过凌空虚划,便斩出道纵亘百里的剑痕,生生破开地底深处的妖狱,放跑了妖王之子。
这开山断野的一剑,惊动了天外天的仙门百家。
南星刚呕出口鲜血,便见祥云瑞霭间无数道身影御剑而来。
天外天仙首沈去浊怒叱:“孽障,你妄杀尊长,私放妖王之子,还不速速认罪伏诛!”
话音未落,沈去浊抬手将镇坤环祭出,那铁环去势极沉,破风时竟无半点声响。
南星神色一凛,用自己看似荏弱的手掌攥住了镇坤环。
全场寂静。
只听她掌心传来金石相接之声,镇坤环居然被弹飞,灰溜溜地缩回主人袖中。
沈去浊拢起碰壁的本命武器,望着南星被大袖遮住的手掌,神情愈发凝重:“你身负神剑,怕是胜之不武吧。”
“诸位以众凌寡尚不知羞,我自己的剑,凭什么不用?”
南星轻笑,似乎想要绾起被风吹乱的鬓发。可甫一抬手,璀璨的光辉自她掌心剑印迸发,转瞬间凝成一柄无鞘巨剑。
翻手覆手间,阴阳割昏晓。
剑气过处,万物失色。南星倚剑而立,宛若掌管昼夜的神明,身后永夜寂寂,身前白昼煌煌。
天外天众修足下宝剑齐声嗡鸣,似朝拜,也似颤栗。
晦明只是释放出一丝气息,就灭了在场所有宝剑的威风,哪里还敢对晦明剑主出手?
南星好整以暇地环视四周,无意逃跑,却也无人能伤她。
沈去浊脸色愈发难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南星坐于巨剑之上,避而不答,只是勾唇浅笑。
她在等死。
这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简直是把天外天的脸面往泥里踩,总算等到沈去浊闭上眼,长叹道:“奉我仙首令,齐布都天神煞大阵,让这孽障神魂俱灭,不得往生,以正仙门清规。”
神魂俱灭,不得往生。
这是仙门最严厉的处罚,千年来配得上动用此极刑的,唯南星一人耳。
南星掀起眼皮看了眼沈去浊,自嘲道:“多谢仙首,让我落了个不得好死,千古留名。”
沈去浊:“……冥顽不灵。”
仙门中不少人唏嘘不已——哪怕南星罪无可恕,但天才陨落,总是轰轰烈烈,令人扼腕叹息。
但大多数仙士都沉默着以最快速度布阵,生怕这位杀神突然暴起。
宏大又神圣的法阵以南星为中心展开,圆拱状的法阵上空是一枚紧闭的眼睛。
南星抬头望去,见那银色独眼随着法阵的启动慢慢睁眼,她喃喃道:“菩萨低眉,是因众生皆苦。金刚怒目,是因众生……可诛。”
神明怒目,阵法大成。
南星闭上眼,静静等待她早为自己决定好的死亡来临。
…………
砰!
谁料天降长虹自九霄云外破空而来,所过之处,万仙臣服。
一柄带着上古神威的长剑贯穿了阵眼,破了都天神煞大阵!
南星猛地睁眼。
沈去浊眉间郁色顿散,冲着来人惊诧道:“兆光,你怎么回来了。”
回头望去,一支人人身着金袍紫带的队伍朝此地飞掠而来。
为首者生的剑眉星目,鼻骨精致,唇薄但形状分明,轮廓如刀刻。虽说年纪轻轻,可那点子克制疏离,为他反添不怒自威的冷漠。
这便是镇守仙界的谢氏家主——谢澄,谢兆光。
谢澄满身风雪,仆仆赶来。
现下九州,唯有千里之外的寒州落雪。此时他肩头的雪絮稍融,长睫微白。
千里长途,雪却未化,他是片刻未歇赶回来的?
四目相对,谢澄唇角轻勾,如多年老友般同南星寒暄:“好久不见。”
阵法被破,取而代之的是几十柄金光长剑如飞梭般将南星包围。
南星平静的神色终于被打破,她恼道:“你又坏我好事?”
谢澄敛去笑意,双拳不自觉握紧:“好事?不得往生是好事?你之所以不逃,是在等死么。”
“不等死,难道等你?”南星嗤笑,“逃之夭夭,然后像个丧家之犬般飘零逃窜,何其可笑。”
“早知今日死局,却仍要孤注一掷。南星,你真是好样的。”
虽说是南星自己选的路,却也没有任人调侃的兴趣,她皮笑肉不笑故意恶心谢澄:“非也非也,实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谢家主贵人事忙,为了引您相见纾缓思念,可不得用点手段?”
“……”
谢澄冷沉的神色竟有一瞬松动。
“你十五岁拜师天外天,二十岁获神剑认主,被三大世家争相招揽,如今已是万仙之上。履冰夷险才得到如今的尊荣,却视仙规天道于无物,酿就滔天大错……何苦?”
谢澄不明白,仙门众人也不明白,于是他们都望向光梭中央的那道身影。
但见天边残阳泣血,暮云凝愁,山风忽烈,吹起她垂落的青丝。
南星指节微屈,抵去唇边的血迹,声音清冷:“仙规天道……呵,天若有道,怎会纵宵小横行?谁毁了我的家,我就要谁偿命,这才是我的道,亦是我的命。”
大仇得报,她也不想活了。
谢澄声音中混着旁人不懂的复杂情绪:“就为和仇人鱼死网破,绝顶天赋,大好前程,一朝尽毁。值吗?”
“不值,但我不想他多活哪怕一日。”南星垂眸道:“我本觉得那死法挺好,神魂俱灭,干干净净,你却不肯成全。”
谢澄长睫轻颤,抖落簌簌宿雪:“跟我回谢氏认罪吧,将功补过,兴许……”
“兆光!”一声呼喊及时打断了谢澄的话。
身为监察众仙的家主,面对死不悔改的罪仙,他该将其就地正法,而非为她谋一条生路。
他犯了大忌。
“你求死,不必动用都天神煞大阵……”谢澄抿紧下唇,咬牙道:“我来成全你。”
此话一出,布阵的仙士齐齐停手,沈去浊猛松一口气。
南星浅笑嫣然,适才破除炼妖鼎封印那一剑,几乎耗尽她的灵力。但为了给她的死亡留下最盛大的结果,却不得不战。
“晦明第四式——溯平生。”
红尘无尽,孽海慈航,冷暖不自欺。剑溯平生浑似梦,昼夜也匆匆。
晦明剑之威,震慑九州,无可与其争锋。
南星手提长剑挥霍,顿教天失色。
此剑无血光,无锋芒,唯有黑白交织的剑气纵横千里,如潮如狱,漫过山峦、掠过江河,席卷整片战场。
剑势将尽未尽之际,谢澄竟也抬手。
相似的剑印光辉在他掌心迸发,一柄雕刻着四方神兽的上古神剑出现在他手中,剑锋一颤,寒光炸裂如雪崩,截住了凶剑晦明。
足可摧山断海的杀意,被生生遏于方寸之间。
轩辕剑,破万法!
等南星辨明那道帝王威压时,谢澄已飞身而至。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色,旋即被冰封般的决绝覆盖,手中金色剑芒却似有万钧之重,颤抖着贯穿了南星的心口。
谢澄甚至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南星盯着胸前透出的剑尖,忽然轻笑出声。笑声牵动肺腑,咳出的鲜血渗入黄土,转瞬无踪。
这一生无聊透顶,也算死的痛快罢。
·
荒墩断碣,蔓草寒烟,远远望去,只觉荒凉孤独。
“清场。”
“是!家主!”
权力之巅,一呼百应。
等所有人都走干净,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刺骨的寂静。
谢澄低眉敛目,就这样静静望着南星的尸体和定格住的笑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得往生?”他低哑地笑了一声,眼底却尽是荒芜,“你休想。”
他伸出手,一点一点近乎偏执地将南星苍白面庞上的血迹擦去,而后将人抱起,踉跄着走向极北之地。
风雪愈狂,几乎将他淹没成一座移动的雪雕,而他怀中的人却依旧不染尘埃。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终于在寒州尽头,一座被遗忘的古老神庙出现在暴风雪中。
庙宇倾颓,唯有尊无头的石像矗立着,断裂的脖颈处,一枚半睁的石眼漠然俯视,透着玩弄众生于股掌的戏谑。
那绝非正神之眼。
轩辕剑被弃于雪地,孤鸣着试图阻止剑主如飞蛾扑火,走向堕落与自毁。
谢澄步履未停。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柄代表正道无上荣光、曾随他斩妖除魔、却也斩断他唯一执念的圣剑。
他无法原谅夺去南星性命的轩辕剑,更无法原谅持剑的自己。
少年时,谢澄最常听的一句训诫便是“家主会错,却不能认错”。
行走世间二十余载,他自问上顺天意,下佑黎民,剑心澄明,从未行差踏错。
唯独对她,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一切能重来……是否结局会不同?是否她会对他有哪怕一丝心动?
可惜世间从无如果。
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俯身将额头抵住南星冰冷的眉心,虔诚而专注。
再抬头时,眼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
“一世无果。”他对着虚无道:“那生生世世呢?”
他偏要强求一个如果!
庙宇深处,石像那只半睁的眼在那一刹那——
仿佛真正地,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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