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澄未动用灵力,只先在原地比划着回忆。他练过的剑法不计其数,一个对自身无益的剑诀他练过就忘,如今重新拾起颇费功夫。
这《琉璃剑诀》乃谢氏祖上一位遁入空门的剑修所创,据说心诚则灵。谢澄惯来不信神佛,此刻却有些懊恼,只担心不能成功。
也不知临时抱佛脚是否有用,但谢澄在心中立誓,若能助南星平安渡厄,他定为九州每座庙宇各添一份香火。
祈祷完毕,谢澄凝气于剑,仿照《琉璃剑诀》边练剑边吟诵。
剑势圆转,光华湛然。
“心如琉璃,内外明澈。”将太极云手融入剑招,在身前画出连绵不绝、正反交织的剑圈,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无垢无净,是究竟法。”谢澄并指抚过剑脊,一式直刺,剑身轻振如梵音清越。
“不动如如,万邪退避。”谢澄动作干净利落,纯钧剑势一往无前。他一跃而起,身在半空腰腹猛然发力,整个人如旋风拧转,身形如弓,借势挥出一种带锐气的弧线,充满了少年人的灵动与矫健。
攻势骤止,谢澄如鹞落地,单手挽了个剑花收起纯钧。
他面色红润,看上去像气血过于旺盛,只觉浑身汗蒸般热,丹田中似乎有团太阳在烧。
谢澄沉气于丹田,并指为剑从体内捻出一簇光焰。
他牵起南星的右手,掌心相对。光焰由劳宫穴进入,沿着南星手臂内侧的手少阴心经上行,通过肩井穴,汇入膻中穴。
暖流涌遍八脉,神识被无形屏障包裹。南星忽觉神清气爽,气血充沛。她天生体寒手足冰凉,此刻却泛红晕透温意。
瞧见她面露欢喜,便知此法奏效了,谢澄长出一口气。
童男子皆有阳元,纯阳之躯可从阳元中凝聚出一团至纯至精的能量,名阳魄。《琉璃剑诀》可以将阳魄的力量激发到最强,以至阳魄离体。
所以能守心护神、荡涤戾气的并非剑诀,而是饱含元神阳气的阳魄。
一想到自己的力量融入南星体内,此后日日夜夜保护着她,缠缠绵绵,一生无法割舍。谢澄的心中就痒痒的,像被粉绒绒的合欢花挠了几下。
况且南星体内有了他的阳魄,再想要旁人的就不能够了。
谢澄自恃天赋甚高,没人能比他的阳魄更强横,倘若真有其它阳魄入体,也只会被他的力量搅得粉碎。
这些百转千回的小心思,不足与外人道也。
此事解决,南星轻声道谢,却不受控制地瞥见谢澄水润的薄唇。那唇线条凌厉,吃起来却又甜又软……
南星连忙错开目光。
“师兄,我……”南星欲言又止,谢澄倒坦荡的多,替她张口道:“想解开月缚?”
南星点点头,思虑片刻,又补充道:“此去华州中州,明枪暗箭,千难万险。同生共死,未免太亏。”
想杀谢澄的人不比想杀南星的少,月缚之事一旦为人知晓,二人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谢澄心知南星说的在理,但忍不住逗她:“怎么,师兄死了你还打算报仇去?”
南星嗔他一眼,没应声。
谢澄笑了笑,弯腰去解月缚。解的时候他动作微滞,想起“细绳之于孤舟”的谶言,不由有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荒谬感。
他主动解开了那根留不住舟的“绳”,却将一部分的自己送给南星,随舟而逝……原来如此。
远处传来吴涯和沈酣棠的絮语,许是没找见其他人的踪影有些迷茫。
谢澄回过神,跟在南星身后返回坐忘道亭。
吴涯斜靠亭柱,立于沈酣棠左侧道:“此行特殊,依仙首之意,在天阙盛会前尽量不暴露身份,名姓亦要隐去。尤其是南星,她的名字决不能提。”
“……”
沈酣棠灵光一现连忙站起身,指着梨花渡中那一片澹月梨说:“这还不简单!我叫沈棠,南星是我的姐姐沈梨,两姐妹去中州探亲访友,顺道在华州游玩,如何如何?”
南星正给自己斟酌化名,闻言扶额无语,坦然接受了沈酣棠的建议。
“梨儿,的确很妙。”谢澄见南星吃瘪只觉可爱,轻咳几声,从储物戒中取出三箱衣服。
仙门的服饰形制与人间不同,何况其上多绘法文。做戏做全套,谢澄特意为每人在人间的店铺裁制了许多身衣服,便衣华服,一应俱全。
沈酣棠翻了翻,喜欢的不得了,她在身上比了比,纳罕:“谢澄,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身量和偏好?”
“切。”谢澄挑眉道:“这很难吗?”
他脚尖轻勾踢起一箱男装给吴涯,“那我们俩什么身份?”
吴涯单手稳稳接住箱子,漠然道:“侍卫一号,侍卫二号。”
谢澄皮笑肉不笑,连说三声“好好好”,在自己铺天盖地极尽奢华的衣服堆中刨出一身勉强算质朴的劲装——即便如此,劲装上还绣满了暗纹。
四人四散开来,各自找地方换装去了。
吴涯和谢澄的衣服都很简单,虽说袖口和衣襟处的刺绣还是能看出贵气,但也勉强符合身份。大户人家千金的贴身侍卫,穿衣讲究些正常,起码谢澄是这样说服吴涯的。
两人的关系总是很微妙,谢澄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大师兄,但敏锐如他,能察觉到吴涯对他有意见。但看在吴涯屡次撮合他与南星的份上,谢澄并未追究。
良久,并肩站着却毫无交流的两人眼前同时一亮——
沈酣棠拉着南星兴高采烈地小跑过来。
她双寰结成俏皮的苞髻,系着深浅两色的粉绸带,耳坠垂着一对儿珊瑚珠。粉色绫缎裁成衣裙,领口斜斜压一道锦边,绣着几朵开到盛时的海棠花。
南星拎起裙摆跟在她身后,衣衫用薄春纱裁成,密合色丝线在襟袖上勾勒出梨花轮廓,层层裙裾如叠雪。腰间缀一对儿珍珠扣,漾起清透的微光。
她难得盛装,今日这般打扮令谢澄看愣了眼。相较平时的清冷,平添几分“碎玉摇枝春欲晚”的娇慵。
谢澄欲盖弥彰地错开目光,忽又瞥见她头上的舜华翎不见了。赶忙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圈,终于在她腰间看到一抹朱红,这才安心。
还挺谨慎,知道把舜华翎藏在腰带后面。
注意到谢澄的灼灼目光,南星浅笑着,故意蹙起眉头。眉心原本的神器印记被花钿遮挡,瞧不出原本的形状。
谢澄心领神会,冲她颔首。
孰料沈酣棠叉腰指着谢澄训斥:“你个登徒子,胆敢同大小姐眉来眼去的。小乌鸦,揍他!”
吴涯冷若冰霜,却面不改色道:“遵命。”还真就配合着沈酣棠去逮谢澄。
谢澄连忙闪到南星身后,不可置信道:“你俩入戏太快了吧?”
南星失笑,她也没料到吴涯胡闹起来能脸不红心不跳,真是被沈酣棠带偏了。于是歪头逗谢澄:“小橙子别怕,我保护你。”
谢澄:“……”
他就知道跟沈酣棠待久了人会疯的。
就因为“小橙子”这个南星一时兴起想的绰号,谢澄被沈酣棠从天外天笑到华州城,三句不离题。
幸好吴涯提前准备好假身份的路引,四人很顺利地进入华州城。好巧不巧,城门口就有位卖橙子的老奶奶,沈酣棠为了气谢澄买了一大筐。
·
浮城不借蓬莱力,华州水里住神仙。
白日的华州城是浮在万千波光上的,处处是小桥流水,烟波细渠。满河碎金在橹声欸乃中轻轻摇晃,两岸粉墙蠡窗下,卖花船挤着茶船,新采的莲蓬还滴着水珠,便已堆在竹匾里。
水阁人家推开雕花槛窗,晾出的染花布匹垂向河面。画舫静静泊在柳荫下,帘拢里飘出琵琶试音的零丁声响。游人们已挤在临水的酒肆栏杆边,等着看今夜第一盏河灯。
游人如织,街边的食肆也热闹极了。其中有个买甜食的糖铺子飘着果脯的酸甜,吸引了南星的注意。
她自幼嗜好食杏脯,每每年关,林叔宁可少割些腊肉,也要为她称袋果脯解馋。
“金枝杏”外排着长队,想来口碑不错,四人也并无安排,便排到队伍末尾闲话。
东侧忽而传来清脆嘹亮的叫卖声。
“南来的风北往的雀儿,甜头儿里藏着话头儿。搬浆子挎篮子,卖那糖丸子啦!”
听见这句“搬浆子”,南星不着痕迹地回首望去。
吆喝声由远极近,在人群中徘徊两圈,径直朝沈酣棠走来。
“娘子初到华州,来包糖丸尝尝?三文钱。”说话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一副油滑市井腔,嗓音清脆响亮,头发松垮垮绾个揪,插着根自制磨光的羊骨簪。衣裳颜色杂乱但手脚干净,眼睛亮得像黑琉璃。
居然是个小孩?
南星的神色有些古怪。
小女孩挎着小巧的竹编花篮,里面铺满荷叶,还簪着朵荷花。荷叶里是个小盒子,装着黄、粉两色的糖丸。
沈酣棠低头,没看糖丸,只盯着小女孩看。女孩也没害羞,大大方方笑得敞亮。
“好,买两包,小乌鸦给钱吧。”沈酣棠扯着乌鸦的袖角收回目光,静静看着女孩包了两包黄色的糖丸,一包十个,每包里又添了一枚粉色的。
沈酣棠连忙道:“要一包黄一包粉吧,我喜欢粉色。”
“娘子有所不知,我这粉色糖只送不卖,历来只有老主顾才有。娘子人美心善,这才破例送了两颗呢。”
沈酣棠也没再计较。
不过打了个照面,这女孩就从人群中精准挑出脾气最好也最有钱的沈酣棠,还知道她们是初来华州。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可见一斑。
女孩遇到沈酣棠这般爽快的好主顾,一时舍不得走,目光在其余三人中巡游。瞥见南星时她瑟缩了一下,最后冲着谢澄道:“郎君要买一包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