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荒芜小径,尽头几丛修竹掩映着一道斑驳宫门。
竹影摇曳,风声飒飒。
残破的宫匾上,“竹宛宫”三字依稀可辨。殿墙倾颓,雨痕蜿蜒,蛛网垂结在檐角梁间。每一步踏下,都有陈年尘灰扬起。
一个女人站在那儿。
素衣,散发,及腰的长发掩不住脸上纵横的伤疤,粗糙的皮肤在晦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她瘦得脱形,衣衫空荡,浑身上下寻不出一丝曾经属于皇家的金贵。
沈霜梨静静看着竹宛宫的一切,每一处地方,都有她受苦的痕迹。
记忆如潮水倒灌,与眼前景象狰狞重合:皮鞭撕裂后背,血肉模糊时,无人救她
被强摁着头颅,吞咽发馊食物,无人救她。
还有那非冷宫却胜冷宫的囚禁岁月,也无人救她。
如今,最可笑的是,她唯一一次能够踏出宫殿,竟是因为成为了大楚的棋子。
她作为公主被送到南夏和亲,成为了大楚和南夏握手言和的牺牲品。
“后日就要启程,还不去快些准备?”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桂嬷嬷无须如此担忧我,毕竟,我走了,你怕是也寻不到第二个受气包了。”沈霜梨慢慢转过身来,看向眼前的妇女冷笑道。
“你!”桂嬷嬷怒目而视,“冷宫弃子,我呸!”
“你什么你,我说的有错吗?”沈霜梨走近一步,比那人高半个头,“有本事就把我杀了,再让陛下另寻个公主替嫁,岂不乐哉?”
桂嬷嬷只能把气憋在心里,不敢像平时一般动真格来,虽然现在沈霜梨作为弃子,但她替的可是江贵妃之女二公主沈云瑶的和亲。
同时关系着两个国家。如果沈霜梨真的被她玩死,大楚与南夏的联姻想再找个公主就难了,宫中其他的主儿和公主可不是好惹的。
况且南夏与大楚的交好陛下看得极为重要,如果这件事出了什么差池,怕是不好交代。
想到这,桂嬷嬷只好悻悻然改变态度:“这件事不也挺好,你这禁足生涯也算到头了……”
沈霜梨:“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桂嬷嬷:……
“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等着你死呢!”
“你有几个胆子对我不敬!”
桂嬷嬷显然抵不过眼前人,只好边骂边离开。
“你等着!”
沈霜梨早已习惯,无言,摆摆手就回了寝房。
她知道,南夏王室粗鄙不堪,路程要跨越万水千山。
如今的陛下自然不想让心尖上的二公主远嫁,而替嫁的,就显然是她了。
坐在床上,她脑海中的记忆疯狂翻涌,狠狠撕扯着她的神经。
最终定格在九年前那个夜晚。
冷雨敲窗,寒风刺骨。偏僻宫道无人驻足。柳淑妃传召众姐妹于荷椿园小叙,闹得沸沸扬扬。她的母亲夏答应,也在其中。
“小主!不好了!柳淑妃那边传来消息,说四皇子在荷椿园落水了!”婢女朝露狂奔回宫,气喘吁吁道,“娘娘、娘娘被指认是推殿下落水的凶手!”
那时,沈霜梨面色惨白,一股脑地冲向荷椿园。
到时,四皇子已获救,永嘉帝端坐主位,妃嫔跪了一地。
流言如刀,母亲的罪名被迅速“坐实”。
陛下未曾踏足她们宫门半步,将夏答应贬为庶人,母女终身禁足。竹苑宫从此沦为冷宫,生机尽断。
所有苦楚,唯有她们自己知晓。
沈霜梨其实从未甘心。
颤抖的手握紧母亲那支白玉簪子,每多想一分,恨意便钻心一分。
为何害人者高枕无忧,为何被害者家破人亡。
她的泪水在此刻才汹涌而出。
她想死,但有时候,连死也成了奢饰。
……
远嫁吉时前几个时辰,接她的宫人仍未到来。
破败宫殿这几日勉强添上几抹刺目的红,无人羡慕,唯有奚落耻笑。
女儿远嫁,父亲厌弃不见,母亲戴罪身故,旧仆四散,无人送别。
那身嫁衣,不过是内务府敷衍了事的粗糙红布。
她将屋内寥寥物件收拾齐整。
发间只簪着那支白玉簪——世间最后的念想。如今,便陪她一同去吧。
她义无反顾,以白绫了结残生。
簪子坠落,脆响过后,断裂两截。
沈霜梨的最后,是开心的。她的人生终于由她做主。
等她死后,和亲没了承担者,如果最后被迫要让二公主承担,那江贵妃肯定饶不了桂嬷嬷。
如果大楚方在联姻中失约,南夏肯定也不会放过大楚。
本来陛下想让沈霜梨的牺牲拯救大楚。那不巧了,沈霜梨想让大楚救她自己。
如若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她无数次奢望过。
那就让这荒唐的梦,快些结束。
……
她是被吓醒的。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额头已经冒出了许多汗珠,全身上下只剩虚脱之感。沈霜梨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没有伤痕,是柔软且有温度的触感。
而梦中悬吊的失重感仿佛还在昨日。她那可笑可泣的人生也仿佛在昨日。
“公主,你醒了?”一位婢女衣着的女子走近,“怎么这么多汗……”
另一位则是把衣物铺好:“可能是火炉烧得热了点吧。”
沈霜梨看清眼前两人,骤然一愣,下意识向后缩去,露出惊惧。
慕秋、慕春,她的贴身婢女……一个死在了慎刑司,一个在四皇子落水案中被诬为帮凶,折磨至死。
死人……复生了?
不过片刻,她马上就明白了。环顾四周,陈设陌生又熟悉。
“现在是永嘉几年?”她问。
“永嘉…八年啊……”
永嘉八年。
她死之时,是永嘉二十年。她竟回到了十二岁这一年,虽然母亲已经被害禁足,但仍是宫嫔,尚未遭难。
宫内陈设典雅朴素,墙上悬着字画棋盘,几案坐具覆着茵褥,地上铺着地衣。珠帘轻垂,屋舍熏着淡香。虽不华丽,却温馨整洁。
与记忆中那人人唾弃的冷宫,天差地别。
“惋忻……” 珠帘被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撩开,女人温柔的声音传入耳畔。
沈霜梨蓦然转头,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呼吸停滞。
女子虽已过韶华之年,却风韵犹存,依稀可见昔日倾国容貌。
“惋忻,你总算醒了,”夏答应用帕子拭去眼角泪光,“是娘没用,让你们跟着受苦……”
沈霜梨怔怔望着她,眼眶瞬间通红,泪水盈眶。
“母妃……”她几乎是颤抖着挤出这两个字。陌生又遥远的称呼。
还有母亲口中她的小字“惋忻”,自母亲去后,再无人唤过。
“好些了吗?娘去给你端碗热汤?”女人忧心忡忡,急切询问。
沈霜梨连忙点头,硬是将泪意憋下去,扬起笑脸:“好,谢谢母妃。”
等人都离开,沈霜梨才开始仔细环视四周,却发现,她曾经没看出来的,现在的她都看出来了。
自己秋冬时节常常生病,一发烧就没有了意识,而这分明是当今江贵妃的手段! 若依前世,她只会认作自己身子不争气。
她清楚记得,为何每年入秋,炭火总是不够,烧起来浓烟呛人——皆是江贵妃下令克扣,送来的尽是劣质不堪用的废炭! 每年冬日,病痛缠身。
加上处于禁足,江贵妃更是有了理由不许太医救治,能活到最后也实在命大。
但让沈霜梨最搞不懂的是自己为什么会回到十二岁。
十二岁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是十二岁而不直接回到夏答应盛宠的时候?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
这本书存了三十章,大概九万字的存稿(我太能忍了)大家请放心食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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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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