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赵清词禁足,余家倒台后。太学氛围极为清静,大家都不再敢得罪这位三公主,日子过得十分平静。
直至重阳佳节,天高云淡,秋色宜人。永嘉帝奉太后懿旨,携皇后、几位得宠的妃嫔,及皇子公主们,轻车简从,前往京郊香火最盛的护国寺祈福。此行名为祈福,实则有几分散心之意,故而并未大张旗鼓,俱是常服出行,倒也显得清净。
护国寺古木参天,钟声悠远,香烟缭绕。帝后与太后于大雄宝殿焚香祷告后,便在方丈的陪同下于寺中游览。
沈霜梨陪伴在母妃身侧,姿态娴静,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座千年古刹。
行至一处僻静的禅院外,只见一位须眉皆白、身着灰色僧袍的老僧正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身旁放着一副卦签。
老僧面容清癯,颇有几分超然物外的气质。永嘉帝一行人经过时,老僧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掠过众人,最后却在沈霜梨身上微微停顿了一下。
“霜…梨…”老僧喃喃着她的名字。
奇怪的是,只有沈霜梨听见了这声喃喃。于是,她和父皇母后拜别一会,独自来到老僧面前。
沈霜梨问道:“大师有何指教?”
老僧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缓缓道:“女施主面相贵不可言,然隐有紫气东来之象,与天家气运似有牵连。今日重阳,乃敬老祈寿之日,老衲观施主似有尘缘未了,何不为你至亲长辈求上一卦,以尽孝心,亦可知天命一二?”
她走上前,依言在那副古旧的卦签筒前跪下,心中默念祈愿,随后虔诚地摇动签筒。一支卦签“啪”地一声跳了出来。老僧拾起卦签,只看了一眼,眉头便微微蹙起,沉吟不语。
沈霜梨见状问道:“卦象如何?”
老僧抬头,目光扫过永嘉帝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又深深看了一眼沈霜梨,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沉重的意味:“此卦象……颇为奇特。乃‘潜龙在渊,凤鸣于岐’之象。”
“潜龙在渊,意指真龙暂困,时运或有蹇塞。”老僧语速缓慢,每一个字都敲在沈霜梨心上,“观此卦象,陛下子嗣缘……似非表面那般繁盛昌隆,恐有孤星照命,晚景……略显清寂。”
子嗣绵薄?晚景清寂?这绝非吉兆!
沈霜梨眉头一动:“此言是否过于武断?”
老僧却并未惊慌,继续道:“莫急。此卦虽显孤星之兆,却有一线生机,乃至关重要之转机,便应在这‘凤鸣于岐’之上。”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沈霜梨,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卦象显示,陛下子嗣中,有一人身负天生凤格,命格贵不可言,乃隐凤之象。此凤潜藏之时,则风波暗涌;一旦鸣世,则可涤荡阴霾,稳固国本,甚至……逆转乾坤,为陛下带来晚福安康。”
天生凤格,隐凤之象,逆转乾坤。
沈霜梨心中更是震撼无比。她猛地想起前世最终那凄凉的结局,又想起重生以来经历的种种……这“天生凤格”究竟是老僧的故弄玄虚,还是冥冥中真有定数?
这到底是福缘,还是更大的催命符?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悸,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无波:“我如何相信你?”
“凡人命线均为一条,可施主命线双条交错,尽头一断一续,怕并非初次做人了吧……?”老僧抚着胡子,一脸意味深长。
沈霜梨的心顿时一惊,这是她最深的秘密!
她的神情转为惊恐:“你还知道什么?!”
老僧似乎对眼前少女的表现十分满意:“天机不可泄露。”
正当沈霜梨要赶忙离去的时候,老僧将一个木制桃花符递上,嘴角噙笑:“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再次出现的……”
沈霜梨紧握着袖中那枚微凉的木制桃花符,心神不宁地快步追赶上皇室队伍。
那老僧的话语如同鬼魅般在她脑中盘旋不去,尤其是那句“并非初次做人”,更是让她脊背发凉。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寻了个间隙,状似无意地向引路的一位年轻知客僧打听:“小师傅,方才我途径那边僻静禅院,见一位须眉皆白、仙风道骨的老僧在石凳上休憩,身旁还放着卦签,不知是哪位修行有成的师叔?我想再去拜会请教一二。”
知客僧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脸上却露出十足的困惑:“回贵人的话,您说的那个地方……是寺内堆放杂物的后院角门附近,平日并无僧众在那里修行打坐啊。至于须眉皆白、还摆卦签的老僧……”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肯定地摇头:“小僧在寺中长大,从未见过这样一位师叔祖。贵人莫不是……看错了?”
沈霜梨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没有这个人?!
她方才明明与之交谈良久,那苍老的声音、深邃的眼神、还有手中这枚触感真实的桃花符……怎么可能?!她不死心,又追问了几句,描述得愈发详尽。
那知客僧却愈发笃定,甚至叫来了掌管僧籍录事的师兄,对方查阅后同样明确表示,寺中并无这样一位高龄且精通卜卦的老僧。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沈霜梨。那老僧如同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只留下一个石破天惊的预言和一枚来历不明的符咒。
这究竟是鬼神的戏弄,还是……真遇上了能窥破轮回、点拨命运的神异之人?她不敢再深思下去,只觉得那枚桃花符在袖中变得滚烫起来。
这个秘密,她必须死死埋藏在心底,对任何人都不能提及。
……
时光流转,永嘉帝的生辰日如期而至。
长宁宫内华灯璀璨,盛宴恢弘,远超以往任何一场宫宴。万国使臣、宗室亲王、文武百官济济一堂,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极尽天家富贵与盛世气象。
沈霜梨身着公主朝服,陪伴在母亲淳贵嫔身侧,位于席间颇为显眼的位置。
她仪态端庄,应对得体,接受着各方或真诚或虚伪的祝贺,只是眼底深处总凝着一丝难以化开的沉重。宴至**,四海升平的颂歌响彻殿宇。
就在此时,殿外司礼太监的声音穿透喧哗,带着一丝异样的高昂,清晰传来:
“治亲王——到!”
这一声通报,让喧闹的大殿骤然安静了一瞬!许多勋贵老臣的脸上瞬间闪过惊讶、敬畏、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纷纷将目光投向殿门。
治亲王沈御,陛下唯一的同母胞弟。
多年前先帝在位时,那场震惊朝野的宫变中,沈御救下了先帝。本来他深得圣心,还少年有成。大家都以为会是他坐上皇位,没成想在宫变当晚,他却意外惊马,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却从此双目失明。
也与唾手可得的皇位失之交臂,从此远离京城权力中心,常年于封地静养。自宫变后,两个兄弟便势如水火不容。
这样一个敏感人物,竟在陛下万寿节时突然回京?!
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一名内侍小心翼翼搀扶着一人缓步走入殿中。来人身着亲王礼服,身形清瘦颀长,面容与永嘉帝有六七分相似,却因常年不见日光而显得过于苍白,也更添几分阴郁之气。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明明轮廓优美,却空洞无神,仿佛蒙着一层永远化不开的浓雾,失去了所有光彩。
然而,他行走间步伐异常沉稳,背脊挺得笔直。还有一种深埋在骨子里的、不容忽视的雍容与威仪。
他在内侍的引导下,准确无误地停在御阶之下,缓缓跪拜行礼,声音温和清朗,却带着一丝常年寡言形成的微哑,听不出半分情绪波动:“臣弟沈御,恭贺皇兄万寿无疆,圣体安康。”
永嘉帝看着跪在阶下的弟弟,眼神极为复杂,有审视,有忌惮,或许还有一丝极深的、无法言说的愧疚与隔阂。
他静默了一瞬,才起身走下御阶,亲手将沈御扶起:“皇弟不必多礼。你能回京为朕祝寿,朕心甚慰。一路辛苦,快入席吧。”兄弟二人双手相触,一人手掌温热,一人指尖冰凉。
这一幕“兄友弟恭”的画面,落在知情者眼中,却充满了无声的惊心动魄。沈霜梨远远望着那位盲眼的治亲王,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这位亲王看似温顺无害,与世无争,但他选择在这样一个时机归来,绝对非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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