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雕花木窗洒入室内。
她静坐片刻,指尖在桌沿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单膝跪地,姿态恭敬无比。
“银刃,见过公主。”来人正是暗卫中身手最为诡谲莫测的银刃。自竹溪别院那夜,因沈霜梨一句看似不经意的提点,他们这些当值暗卫得以提前戒备,不仅护驾有功,避免了掉脑袋的厄运,更因此得了擢升与厚赏。
故而,在众暗卫心中,这位深居简出的三公主,已不亚于恩人。莫说是吩咐办事,便是真要他们赴汤蹈火,恐怕也无人会皱一下眉头。
沈霜梨的目光落在银刃身上,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银刃,我想托你带一个人过来。”
银刃头颅微垂,声音斩钉截铁:“公主所托,属下万死不辞。”他略一迟疑,还是问道:“不知公主欲见何人?身在何处?”
沈霜梨端起手边的青玉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轻轻抿了一口,方才闭了闭眼,吐出三个字:“治亲王。”
银刃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震,猛地抬头,面具下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那可是已被削爵圈禁的庶人,虽失势,却仍是皇室血脉,且被严密看管于皇陵。
沈霜梨放下茶盏,眸光清冷地看向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怎么?作为侄女,听闻皇叔病体沉疴,心中挂念,不行吗?” 她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银刃瞬间明了。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再次垂首,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与忠诚:“属下明白了。定当……‘请’来治亲王,与公主一叙。”
“等等。”就在银刃领命,身形将动未动之际,沈霜梨再次开口。
银刃的脚步立刻钉在原地。
沈霜梨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积着的薄雪,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冰碴般的寒意:“此事,需做得干净利落,尤其……不能惊动寿璋宫半分。太后凤体欠安,受不得丝毫刺激。”
她顿了顿,回眸看向银刃,那眼神十分幽深,“哪怕太后迟早知道……也要让他自然死亡,不要看出人为痕迹。”
银刃心头凛然。他深深一拜:“属下,谨遵公主之命!”身影一晃,银刃已消失在室内。
沈霜梨独自立于窗前,指尖冰凉。最初,她确实想过要让治亲王伏诛的消息公之于众,让他身败名裂,以慰藉那些枉死的冤魂。
但……想起皇祖母那强撑病体、哀戚疲惫的眼神,想起她老人家已是风烛残年……最终,她还是改变了主意。
就让这一切,悄无声息地结束吧。
他造下的孽,终须由他自己来偿还。而这份血债,不必再拿去刺痛一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这,或许是她能为皇祖母做的,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孝道。
……
夜色如墨,被圈禁的院落内,沈御枯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带着焦躁的节奏敲击着粗糙的茶杯边缘。
被贬至此,势力烟消云散,如今这点看似平静的囚禁生活,全赖太后母亲的苦苦维系与特别关照。
否则,他难以想象自己会落入何等凄惨境地。一想到此,他便无比心力交瘁。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的空洞的眼神里充满狠毒,“沈谌,我恨死你了……!”
就在他被绝望与愤怒淹没之际,一丝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异响从窗外掠过。沈御虽盲,耳力却异常敏锐,瞬间警觉,猛地“望”向声音来源,厉声喝道:“谁?!”
银刃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瞬间掠至他身后,一记精准利落的手刀,狠狠劈在他的颈后。沈御闷哼一声,意识瞬间陷入黑暗。
银刃眼神冰冷,动作毫不停滞。他顺手将桌案上那盏摇曳的红烛猛地推翻。
烛火触碰到木质窗棂与帷幔,火苗“呼”地一声窜起,迅速蔓延开来。
紧接着,银刃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拖出一具早已准备好的、与沈御身形相仿的男性尸体,将其置于翻倒的蜡烛旁,伪装成意外引火焚身的现场。随即,他扛起昏迷不醒的沈御悄无声息地离开。
今夜的侍卫都在外圈巡逻,直到一个侍卫嗅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焦糊味,循迹而来,看到治亲王寝房窗口窜出的火光,顿时骇得魂飞魄散!
“走水了!快!治亲王房里走水了!快救人!救火啊——!”他边大叫边向外跑着。很快,更多的侍卫和仆役被惊动,提着水桶、端着盆钵,慌乱地冲向起火点。
然而火借风势,已然蔓延开来,众人只能徒劳地一桶接一桶泼水,呼喊声、泼水声、木材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乱作一团。这场混乱的救火持续了近一夜,直到天光微熹,火势才被勉强扑灭。
当侍卫们战战兢兢地踏入已烧得面目全非、遍地焦黑的残垣断壁中,看到那具蜷缩在灰烬中、焦黑难辨的尸体时,所有人都是面色惨白,连滚带爬地退了出来。
……
“公主,人已带到。”银刃道。
银刃不放心治亲王会不会突然醒来,于是为了以防外一,对他下了重剂量的迷药。
现在依旧昏迷的沈御放在地上,声音平稳无波。沈霜梨淡淡扫了一眼地上那曾经权倾朝野、如今却如死狗般的男人,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嗯,辛苦。将他送到路世子那里去吧。”
银刃领命,正欲动作,沈霜梨却再次开口。“等一下。”她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里面是许多金子,“我知道,你的父亲生病,急需良药与名医。这些,应当能解燃眉之急。”
她目光澄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此事了结后,便辞去暗卫之职,回去好好侍奉双亲吧……”
银刃伸出的手在触碰到那袋金子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家中父亲重病,母亲日夜操劳、容颜憔悴,他拼尽全力晋升、执行危险任务,大半都是为了那高昂的药资。
这份深埋心底的艰难,竟被公主知晓,并给予了如此厚重的……理解和援助。他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撩起衣摆,对着沈霜梨,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礼。随后,他扛起沈御,身影决然地消失在门外。
……
已是次日。路淮憬独自坐在昏暗的密室中,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桥上,少女那斩钉截铁的话语——
“我去帮你杀了治亲王,怎么样。”
他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复杂难辨的弧度,似苦笑,又似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暖意。
他苦心经营多年,暗中培植势力,无数次冒险潜入宫中布局,就是为了探知治亲王可能会在陛下寿诞时回宫的消息,以期能寻得机会,亲手刃此仇敌。
没曾想,他布下的所有暗棋尚未发动,结局却以这样一种他完全未曾预料的方式,骤然呈现在他面前。
“世子。”银刃的身影如约而至,将肩上的重物毫不客气地丢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路淮憬的目光望向地上那团昏迷的人影。他明白了。这便是她……送他的“礼”。
“迷药倒是下得足。”路淮憬缓步上前,声音极冷。他俯视着如同烂泥般的沈御,眼中翻涌着压抑了九年的风暴,“不过,接下来……可不能再让你睡得这般安稳了。”
他命人将沈御牢牢锁在冰冷的石柱上,随即提起一旁早已备好的、刺骨的冰水,毫不留情地朝着沈御的头脸泼去!
“呃啊——!”沈御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寒刺激得猛地惊醒,呛咳不止。他看不见,但肌肤感受到的阴冷湿气,以及身下坚硬冰冷的触感,都明确地告诉他,这里绝非皇陵!
难道是……有人救他出来了?一股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涌上心头!
“是……是谁?是你救了本王吗?”他声音带着急切与希冀,努力向着声音来源“望”去,“你是何人?快将本王放开!待本王重见天日,必有厚报!”
路淮憬静默地看着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挣扎许诺,眼神冰冷而残酷,仿佛在欣赏一场拙劣的表演。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路淮憬缓缓蹲下身,平视着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窝,声音低沉而危险,“只要我认识你就够了……我的‘恩人’。”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刻骨的讥讽。沈御尚未品出这称呼中蕴含的滔天恨意,犹自沉浸在脱困的幻想中,甚至带上了往日的颐指气使:“既知是恩,还不快给本王松绑!岂有此理!”
回应他的,不是解锁的声音,而是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以及随即而来的、钻心刺骨的剧痛!
“啊——!”沈御发出凄厉的惨叫,一股温热的液体自他肩胛处涌出。
直到此刻,他才如坠冰窟,彻底明白过来——这不是救人,而是索命的恶鬼!
“我不认识你,定是认错人了!”他恐惧地大叫,试图挣扎,却被铁链牢牢禁锢。
“不认识我?”路淮憬的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猛地揪住沈御的衣领,“可我那惨死的母亲,一定到死都记得你这张脸!记得你是如何让她血溅宫闱,让她在我眼前流尽最后一滴血!”
沈御浑身剧震,九年前宫变那混乱血腥的一幕,以及那个偶然撞破他阴谋、被他灭口的女人的面孔,骤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沈御!”路淮憬的怒吼在密室中回荡,带着控诉,“你是人吗!?”
话音未落,更密集、更残忍的报复接踵而至。路淮憬将九年来的痛苦、思念、自责与仇恨,尽数倾泻在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身上。密室内回荡着沈御不成人形的哀嚎与求饶。
直到沈御气息奄奄,几近昏死,路淮憬才停下手。他转身,取下了墙上悬挂着的弓箭,又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
他拉满弓弦,牢牢锁定那个在地上痛苦蜷缩的身影。跨越了九年漫长光阴的箭矢,承载着少年丧母的彻骨之痛与无尽恨意,在这一刻,终于精准无误地离弦而去——
路淮憬保持着引弓的姿势,久久未动。
直到确认眼前人彻底断气,他才缓缓放下手臂。
现在的他,终于有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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