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山主峰设了层层禁制,除掌门外,其他人踏上会灵力尽失,山道旁指路松鹤几十年如一日,连花草树木也不大能看出岁月痕迹,恒灵不止一次怀疑过这些都是虚幻。
年幼时可以脑袋一热砍树数年轮,事后被师父打手心时炫耀自己可以把树接回去的疗愈能力,如今却提不起兴致。
“师父,您总说您收徒是笔糊涂账,巧得很,我也糊涂,就当咱们俩不相上下?”恒灵点上香后手臂撑着桌子,他许久没撒过娇,如今要酝酿下,“如果您同意,等见面就别骂徒儿了。”
“糊涂账也不是不能算,我前些日子被奉为神使,您这徒弟争气。”
“一定是玉辛接替神使的位置,我这徒弟也不差。”
“只是他现在对我有怨……”恒灵沉默一会儿,喉咙像被封住,疼得发不出声音。
整个修仙界已是风雨飘摇之际,心剑早有破损,原本镇压魔物的青龙石仍不知所踪……有人利欲熏心,有人邪修已久,有人堕入魔道。
玉辛将他当作杀父仇人,神使的位置所有人都虎视眈眈,没时间给他想解决办法一一解决,干脆一锅端算了。
从山顶一步步走下来颇费力气,恒灵从小不喜强身健体,早年修炼时就被师父耳提面命过多次。如今最后一次走这问山道,没必要再省这点力气。
憋着一口气走到最后一级台阶,大喘气坐下来歇会儿。
午后阳光正毒,恒灵刚要抬手挡,面前突然覆来一片阴影,以为飘来一片云,抬头发现是站了个人。
稀客啊!恒灵笑着感叹,“杨大哥怎么来了?”
被喊杨大哥的人嘴角一抽,显然不喜欢他如此称呼,两臂在胸前抱剑,冷漠道:“我来提醒你,最近不要出门。”
“我都拿第一了。”恒灵低头,落寞垂眸,委屈藏不住,“我不想修炼,我想出去玩。”
杨町行没想到恒灵会这样,顿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坐台阶上的人突然抱住他大腿哭号,“我不喜欢修炼,就是不喜欢,打小就不喜欢,一修炼就难受,我头疼腰疼肩膀胳膊疼,我就是不适合修炼不行吗?我就是不想……不想啊——”
恒灵这些年当过出尘脱俗的清冷公子,演过振声怒目的镇宗长老,做过入世夺榜的天下第一,也对关门弟子倾囊相授……如今这般撒泼耍赖的模样,自很早前就未露于人前。
杨町行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最终用手拍拍恒灵的脑袋,“不想就不想吧,我带你走。”
说完自知失言,后退一步,恒灵紧抱着腿不放,“你终于要养我了吗杨大哥?我真求你了。”
这人嘴巴没轻重,杨町行不会应对,望着恒灵一散而下的头发许久才定心神,松开腕带替他扎起来,“乖一些。”
恒灵抬头,眨巴眨巴眼睛又蹙眉,显然没理解杨町行的意思。
“你先回山上,神使考察期有百日,只剩三日,不要乱跑,三日后我带你离开。”
“我不是乱跑!”恒灵瞪着大眼睛辩解,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我出门有正事,要给玉辛送信。”
杨町行看看信又低头看看他,眼中已浮现出可怜,“玉辛……”
被徒弟单方面宣布恩断义绝这种事,恒灵不想由别人嘴里说出,故作潇洒道:“玉辛被奸人蛊惑,误以为我害死他父亲,对我有怨也是情理之中,所以我写信与他说。”
“他看了信,一切都会好的。”
恒灵说着要站起来,被杨町行一把按下,“信,我替你去送。”
这样一位大能持剑守山门,记着神使考察期只剩三日,怕他出门被群起而攻之所害,是不想让他死。
恒灵眼睛又大又漂亮,罕见浮现出懵懂情绪。
他许久没被人珍视过性命,导致如此明显的保护如今才反应过来,突然笑一下,迎着杨町行起身,“町行,你怕我死?为什么?”
“神使择选中,你就在我一人之下,难道不最该盼着我去死?”
杨町行不回答,抢过信后退两步,在寿山限制外设下一道他的屏障,只留下无相剑镇山。
得,多说两句话就被嫌弃,就跟杨町行说不到一块去。恒灵肚子突然有些痛,用手按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朝后山走去。
后山崖底有一幻境,幻生真,可以到任何地方,是师父为保他留下的逃难通道,一次即废。
他那逆徒现正与众门众派商议诛杀神使,不如闪现总坛,斩几个造谣生事者,恐吓几个心怀不轨者,最后被四面包围时与徒弟直接互捅。
这场戏想想就爽,却在崖边被弹回,一个屁股蹲摔地上,恒灵捂着脑袋站起来骂幻境:“有病吧!我都认不出来了?”
绑着腕带的头发随着大动作甩至胸前,黑色发带透着一丝一缕银光,刚才那股力量来源于此。
许久不见,他差点忘了,杨町行最善破幻。
恒灵与发带缠斗之际,腰侧传讯符强行飞出,在他面前连通。
“阿恒,”杨町行面对面看着他,未开口先忍不住想要落泪,“你要去哪?”
“不是故意骗你。”
“玉辛如今正恨我,说一百句一千句都没用,他势必要杀我为父报仇。”
“这本就是我的因果,町行,当初师父就算到我有一劫难在此,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恒灵挥手要销毁传讯符,杨町行急忙喊:“我帮你,我能帮你!”
“你乖乖的,不管是玉辛还是各大仙门,我都可以帮你,至少能保你性命。”
“你先自保吧。”恒灵掐诀烧毁传讯符前终究心软,叮嘱一声好好活。
这传讯符是杨町行做的,用烧成的灰做符,能暂时骗过难缠的破阵令,跨过幻境深入敌穴。
到的不太是时候,他徒弟的剑都拔出来了,单手拎在背后。想到这把剑将要刺穿他的心脏,恒灵弹一下剑柄后跳开一丈远。
向后抓人的郑玉辛扑空,转头看他时红了眼眶。
“你还敢来!你还敢来?”
郑玉辛怒目而视,恒灵会意一笑,“为师特意找你。”
“我父亲是不是因你而死?”已有结果,郑玉辛还要亲口再问。
“你骗我这么久,就这么喜欢作弄人?”这么多年恒灵以师父的名义带郑玉辛,还自称过半个父亲。
“神山上劝我放下仇恨,究竟是为阻我入魔还是怕被寻仇!”从开始就是假的,许许多多过往都变得面目可憎。
当年大雪封了神山,许多修仙者因此丧命,天道只许四散寻找出路。
郑玉辛得了机缘,被赤阳剑认主,却肯陪着恒灵一步一步艰难走出去,半山腰有祈福的祭坛,恒灵从外袍撕下一条红布,挂在那棵老树上,求所爱之人平安健康,小徒弟陪他跪着,也一起磕了头。
现在想起来,似幻似梦,唯一的真实是那把赤阳剑,如今就抵在胸前。
恒灵向前挺进一寸,赤阳剑没入胸膛,暴怒质问的声音突然消失,剑也下意识回收,伤口不深,自然也没多少血。
“你先不说了?”恒灵满意一笑,“那我说会儿吧。”
他打破屋顶飞身上去,祭坛下有成百上千佼佼者,山门外是数以万计,山脚下驻扎了更多人,方圆几十里更是修士齐聚,恒灵很满意今天到场人员,神使择选都没集齐这么多人。
“我们今天相聚在此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围剿我啊,”恒灵低笑一声,“各位好,我是恒灵。”
“你们围剿我的罪名是什么?你们没罪名,所以推我徒弟出来,所谓杀父之仇,让他来做领头羊,你们在后面做正义好人。”
“那你们图什么呢?”
“因为你的宗主你的长老你的师父或是你的亲友,他们高高在上,与我有过龃龉,与玉辛能搭上几句话,在清算时能分得些许利益,运气更好些,说不定能接替我做神使,再好些,好运降临到自己身上也说不准。”
“不管怎么说,日子都会更好过些。”
“是这样吗?”
恒灵在空中召出一块超大云屏,又每隔五丈四散无数个小云屏。
京云派执法长老为突破功力,开禁术以修为补修为,已吸食上百位修士,这是一条不归路,“诛杀恒灵时趁机掠人到秘境困住当备用粮,没人会起疑。”
八名门门主占尽人脉优势还不够,暗通魔修,门中长老已有一半换成魔族中人,“来日恒灵一死,我们趁势里应外合,天下尽在手中,任谁是下一任神使都无用。”
望宫最是厉害,为扩大此事声势,招募许多散修和低阶修士甚至有凡人,“诛神阵波及广,生死有命,命大不死也得死,我们只负责拿郑玉辛最后的赔偿。”
……
“各位如何呢?”恒灵看到几处骚动,一眯眼睛拱火,“你们每个人在诛神阵中注入大半灵力,他们说杀我后返还。”
“杀我,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吗?”
“阵法,不是我老本行吗?”
“是我死还是你们死?”
恒灵起阵,化无形为有形,黄金色的符文随各式灵力而起,变得肉眼可见,阵眼连通另一隐秘图阵,正源源不断流往几个祸首身体。
“你们猜,他们骗来的功力会还吗?你们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恒灵咬破拇指,以血做引,瞬间爆开阵眼,贪心的得利者被波及被反噬,有人直取他们头颅。
“郑玉辛,识人不清用人不查,但诛神阵需要净化,在祭坛戴罪立功吧。”
不管是云屏,还是设计诛神阵,都耗费许多仙力,恒灵左腿软一下,划出去半个圈又撑住。
“我想了想,弑师对你来说有些残忍。”恒灵收剑,召来赤阳搭在颈间,“以后,寿山一脉交给你了。”
他今天特意穿白色练功服,转出完美的半个圈。
师父最初让他练太极,他肢体不协调,总歪歪扭扭,这次还好,这次利落干脆。
喉间血液翻涌喷溅,恒灵已说不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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