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町行，是师父当年给他挑中的道侣。
但师父这个人满嘴没什么正经话，他自然没当过真，是很久后去藏书阁整理师父笔迹时看到多处类似“杨大哥何时迎娶我徒”，才知是真心。
他们二人初时并称双英，也真有过一段携手前行的游历，最终因为不同选择而分开，恒灵事后去过信，全石沉大海。
不想在生命最后时刻，却又是他想护住自己。
这人急匆匆赶来，又急停在门口，绷脸按着门框不知在想什么。
赴死前这人就这么面无表情替他守山门，恒灵没办法不感慨，眼中含泪又默默低头，大滴泪珠直接坠落，脸上没留痕迹。
“听说有人对抗天道，我猜就是你。”杨町行终于进门，看恒灵强撑病体，忍不住问：“值得吗？”
前世简单疗伤后赶回去比试，路上与杨町行匆匆打了照面也没说话，现在想来，这位老友应是专程找他。
“没有。我新拿了天罗镜，想试试能不能彻底把气息藏起来，结果是逃不过。”
“你啊……”杨町行半是叹息半是无奈，“都有你的灵力，能揪不出来吗？那么聪明的脑袋，这还想不明白？”
“就是想试试，万一呢。”恒灵直起腰，眼睛变亮，得意道：“下次有机会，换个方法再试下。”
绝不放弃找漏洞！这是恒灵试底线和试捷径的爱好。
杨町行坐床侧时恒灵整个人往他身上赖，哭诉前辈包藏祸心，又得意于去人间规避灾害，话一张口就停不下来。
“之源和华岭把你逗哭的事已经传开了，比你去凡间救人流传还广。”
“这么坏这两个人，不好好夺宝针对我也就算了，还恨不得天下皆知。”
“比你坏吗？”
“我哪里坏！”肚子也不疼了腿也不软了，恒灵跳起来要杨町行给说法。
门外突然一阵喧闹，来房间送药的小药童急匆匆出去，药都来不及搁下。
“哎——我的止疼药。”
恒灵还没追出去，杨町行歘拔剑冲出去了。
附近有怨气，无相剑早有感应，方才没出鞘只因未引起动乱。如今错果已铸，杨町行最是执正，定一剑毙命。
恒灵赶紧将天罗镜取出。玉辛体内有净化之力，暂未觉醒，他借血时也打算借来用。
前世魏子桂在此怨气入体，杨町行就地处决，不想这是霍柏爱人，二人由此决裂。
青绿色宽袍外衫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箭袖换了黑色皮质腕套，行动更方便，身上没有激活血脉传承的血符，要现场画一个。
“町行！”恒灵挡在杨町行身前，“交给我吧，相信我。”
魏子桂，他原先接触过。
小毛病谁都有，大是大非不该出错，突然怨气入体本就不正常，鉴于人已消亡，此事无从查起，只能不了了之。
咬破右手食指，左手自腰后抽出一张纸，连带出的几张掉落在地上，在有接触面时爆炸消散，略微留下一丝檀香盘绕。
右指指尖血珠落第一笔，恒灵蹙眉，走笔龙蛇，血液与体内灵力冲撞，额头已然冒汗。
有一瞬血液奔流，心跳如鼓，耳朵失聪……这是灵力相接之状，恒灵知道成功了，他将短暂拥有净化怨气的能力。
怨气感知到威胁，更张牙舞爪，魏子桂也连带着目眦欲裂，皮下黑气激荡起伏，恨不得当即篆刻成纹。
恒灵抬手，净化之力融了两分神火，试图将怨气逼出。
“啊——”魏子桂身形扭曲起来，有烈火焚烧之感而弓背，发出惨叫，而后一股股黑气陆续散出。
杨町行的无相剑早守在旁，一剑破障。
恒灵上前扶起瘫倒在地的魏子桂，往他身体里送了灵流冲刷神火痕迹。
魏子桂神识逐渐清楚，伸手死死抓住恒灵衣袖，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声音，“灵君，净化，你怎么会？”
完了，对面这是个刻苦钻研的医修，怎么怨气侵体还有意识。
装的有点大，恒灵一松手身体往下倒，“呀，我晕了。”
杨町行及时接住，带回方才的休息室，毫不客气将他一把扔床上。
恒灵刚要捂腰抱怨，就被掐着下巴喂进嘴里东西，喉咙处传来灼烧感一个字说不出来，只能眼睛瞪着杨町行。
“丹药，补气血的。”
恒灵凝眉，双指探上脖子化丹。
“你刚才剥离净化怨气。”
“是玉辛体内的灵力，他还没觉醒，我先借来用用……”恒灵越说声音越小，他在凡间化形救人前就已经想到这步，走一步算十步，他又做错了，卖弄到别人面前，又要被忌惮被猜疑。
“我也是意外发现。”恒灵心虚。
“这件事怎么收场你想过吗？”
修仙界迄今为止未出现过类似于净化的灵力，今天事一出，净化能力者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有人上门，求他帮忙，或者绑架他帮忙，更有甚者想害他性命夺取能力，都难以收场。
“我用天罗镜自动幻形，在场其他人看到的不是我。”
“中场在秘境养伤的有几人？你说会不会怀疑到你。”
恒灵沉默，前世他就因此与杨町行多有争端，杨町行要他藏拙，他嫌藏拙没意思，处处要强，最后落得成为公敌的下次。
杨町行看着他沉默，许久叹口气，“你相信我吗？你愿意跟我合作吗？”
“我可以改所有人的记忆，包括魏子桂。你今天不是从某人身体里逼出怨气，是在怨气将要侵体时用血符隔绝，这样如何？”
“作为回报，你要承诺与我绑定，今生今世不得越过我与他人同盟。”
“就算有一日你我迫不得已与他人结盟，也要永远以我利益为先。”
原来是为这个，恒灵伸手，“我起誓……”
“我不信你起誓。”杨町行握住他竖起的手指，“方才丹药里有我的灵力，我信这个。”
杨町行说完出门，恒灵躺回床上，弓起身子蜷起腿。
如果能回到更早些就好了，师父还在的时候，师父愿意信他，此时的恒灵，早展露头角，只剩被猜忌了。
“魏子桂醒了，你要不要先跟他聊聊。”
魏子桂怨气缠身，身为医修，自己不可能不知情，要搞明白他为何生怨，又如何隐瞒至此。
“我与阿柏结契，是因年少时对他有恩。”
那时霍柏是未入道散修，魏子桂是神医谷中最不起眼的小弟子，他们的过往无人在意。
当年谷主研究外力破境试验，那批同仁中，只有霍柏接连破境一举夺魁，自此跻身翘楚。
“参与那次试验的机会，是我替霍柏求来的，在这之后，为了报恩，他去哪都带着我。”
怪不得魏子桂低微修为能进十仙境。
恒灵不解：“这不是说明你们感情好吗？”
“不，阿柏越来越忙，对我也越来越沉默。”魏子桂停顿，自我厌弃明显，“他重诺，我却不能因为先前那点恩情困他一辈子。”
“这怎么会！”恒灵一拍桌子站起来。
前世因为他的死，霍柏与杨町行不死不休，接触鬼修，找起死回生之法，根本没人知道的亲密关系，有必要做戏到这种程度吗？
“怎么不会？”魏子桂惨然一笑，“我早有准备，你不用可怜我。”
“不是可怜……”恒灵想辩，被杨町行眼神制止，“那好，我们先说点你会的。你最初什么时候怨气入体的，源头能追踪吗？”
这股怨气盘根错节，似与与魏子桂灵识纠缠已久，若没有神火，净化怕也是要失败。
“在霍柏夺魁一年当天，他有事出门，我心底突然翻涌出一股不甘，那时我就意识到了，追不到源头。”魏子桂作为医修，自然知道一旦怨气入体再无转圜，“可我不想死。”
“之前没有隐藏体内怨气的先例，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灵力低微，对你们来说本就约等于无，将怨气和灵力一同封禁，我不起眼，你们注意不到。”
“我见过你正常用灵力。”
“医修常去寒冰层，我恰巧有一次去库里取金针，发现以针为引将怨气压制在偏僻处，自身灵血绕过这几处流通，不过此法从维持三个时辰慢慢衰减，今日连半个时辰都没撑过。”
怨气在体内悄然长大，准确捕捉每次微小情绪，直至无法被压制，反控宿主。
有针法就很棘手了，恒灵抬头对视，伸手捏杨町行小臂，密语：“针法我们不懂，魏子桂记忆一定要改吗？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不好吗？”
“不好。”杨町行拍开他的手，直接了当说出来。
“针法是你自创的吗？”恒灵挠挠头，“那个，光说我也理解不了，能不能允许我去你识海看看。”
“只留针法，我保证。”
魏子桂目前信任救命恩人，犹豫片刻便点了头。
“突然想起来，霍长老有没有跟你说过类似于养你像养只灵宠，或者虐待你相当于虐待小动物的话？”
魏子桂本就因此自厌，如今被恒灵堂而皇之讲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眼看面前的人沉下脸，似有再次生怨的迹象，恒灵赶紧摇着他解释：“不是不是。”
“我是想说咱们换个角度试试看呢！他这话不是在贬低你，不是瞧不起你灵力低微，恰恰相反，是爱护是疼惜。”
“他说他养着你，不是出于责任或补偿，是因为爱啊。不是你非要呆在他身边，是他想让你一直陪着他。”
“你也没对他说过爱，总觉得自己配不上，是拖累；那他呢？会担心你离他而去吗？”
“如果可以，这场事结束以后你们俩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这番话说出来，别说魏子桂和杨町行瞪大眼感到诧异，连恒灵自己心里都咯噔几声。
怎么能天才成这个样子！
许久，魏子桂才回神，面色恢复几分生气，眼里也有亮光，“多谢灵君。”
“不用谢，就当我换你金针的答谢了。”
恒灵从他的记忆中抽取了金针全部信息，杨町行顺势将做好的记忆替换进他脑中。
“有点可怕……”恒灵突然感叹，“你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更换人的记忆。”
施法的人回头无语看他一眼，“大哥我这是为了谁？大哥？”
恒灵闭嘴不说话，出门右转去冰窟一趟，又借书房画符玩去了。
约有一个时辰，杨町行敲开门，“走了。”
“去哪？”
“马上决赛圈了，我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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