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湫看着那七八个人,从最初挤在土屋里躲避风沙,到后来用石块垒起更坚固的房屋;看着他们找到深埋地下的水源,在沙地里试种耐旱的作物,收成一年比一年好;看着家族分支越来越多,土屋连成了村落,村落又扩展变大,最后竟形成了一个以石庙为中心的部族。
里面的人依旧辛勤劳作,为谋生计。清晨,男人们挎着兽皮袋、握着磨尖的木矛钻进沙丘深处,循着沙棘果的酸涩气息翻找灌木丛,或是追踪沙狐、跳鼠的踪迹设下陷阱;女人们留在住处,将男人们带回的野果分拣晾晒,用兽皮缝制耐磨的衣物,偶尔也会去近处沙丘采摘耐旱的沙葱。
孩子们在屋前空地上追逐,用沙砾堆出猎物模样模仿打猎,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篝火都会燃起,烤肉的香气混着野果的清甜飘满街巷。他们的生活渐渐安稳,却从未忘记那位“神明”——每年秋末,人们都会举行盛大的贡奉仪式,将最饱满的野果、最肥美的兽肉、最厚实的兽皮摆在石庙前,众人叩拜,嘴里念着“谢神明庇佑”。
林湫始终隐在一旁,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人们的欢呼、虔诚的祷告、生活的变迁,于他而言,不过是沙漠里不断重复的景象,与曾经见过的沙丘移动、异兽迁徙并无不同。
他偶尔会飘到石台旁,看着人们将贡品摆放整齐,看着那个黝黑皮肤女孩的后代,也像她当年那样把彩色石子放在银灰色岩石旁,护盾或光雾的光泽随他的视线微微波动,却从未有半分情绪真正触动心底。
不知过了多少年,一个年轻汉子在追逐一头羚羊时,意外发现了一处藏在断崖下的绿洲——清泉从岩石缝里渗出,周围长着成片的骆驼刺和低矮的灌木,连空气都比别处湿润。消息传回部族,所有人都涌到断崖下,捧着泉水大口喝着,有人甚至哭了出来:“是神明大人庇佑,才让我们找到这么好的地方!”
当天傍晚,部族便在绿洲旁燃起了篝火晚宴。女人们穿上鞣制得柔软的兽皮甲,甲片上缀着磨亮的小石子,随着舞步轻轻晃动,沙铃般的声响和着她们的歌声飘向远方;男人们把白天采摘的沙棘果、野桑葚放进石臼里捣烂,滤出酸甜的汁水,盛在掏空的葫芦瓢里,你一口我一口地畅饮,聊着狩猎时的趣事,偶尔有人举起瓢碰一下,溅出的汁水落在衣襟上,也只惹得一阵大笑。
孩子们最是热闹,围着篝火追逐打闹,有的手里攥着刚编好的草蚂蚱,有的把彩色石子撒在篝火旁,看着石子被火烤得微微发烫,便兴奋地叫起来。
老一辈的人坐在篝火边,用粗糙的手掌拍着膝盖,给围过来的孩子讲当年神明降临的故事:“那时候啊,鳞甲兽要吃咱们的娃,多亏神明大人一道光,就把那些怪物都斩了……”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时不时抬头望向石庙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位透明的神明。
晚宴的最后是祭祀仪式。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神情变得庄重起来。各家捧着自家最好的东西走向石庙前的石台:猎户家献上最肥美的沙狐皮毛,妇人端来装满干果的草筐,孩子们则捧着刚榨好的沙棘汁——那是他们特意留的最酸甜的一碗,双手捧着、连呼吸都放轻,小心翼翼放在石台中央,轻声念叨“神明大人,您尝尝”。
带头的汉子捧着一瓢清甜的绿洲泉水,朝着石庙的方向躬身,声音洪亮:“多谢神明大人庇佑,让我们找到水源,安稳生活!愿神明大人永远护着我们!”其他人跟着躬身叩拜,一句句祝福和赞美在沙漠的夜风中回荡。
石庙房梁上,一枚隐形的淡金色透明圆球静静悬浮——它与木梁的纹理、屋顶的阴影完美融合,若不凑近细看,连一丝微光都察觉不到。
圆球中央,林湫安静地躺着,身形舒展,雪白长发如流霜般铺散在光膜内侧,几缕发丝轻垂过脸颊,连睫毛都是淡淡的白;双眼轻阖,那对罕见的白瞳被眼睑掩去,只余一张素净的脸庞,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无梦的沉睡——外界的篝火明灭、歌声笑语,都似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连风掠过石庙的声响,都传不进这方小小的、裹着微光的空间。
下方人群的热闹与虔诚,他看得真切,心里却满是不解。他不懂为什么找到一汪泉水就要叩拜,不懂为什么一碗普通的沙棘汁要当成珍宝献上,更不懂那句句“庇佑”里藏着怎样的执念——在他漫长的时光里,风沙、绿洲、异兽都只是自然的寻常,这般为了生存欢腾又感恩的模样,于他而言陌生又多余。尤其看到孩子们捧着沙棘汁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连一滴都舍不得洒,他更是暗自疑惑:“不过一碗果汁,为何要这般郑重?”
当人们叩拜起身,石台中央那碗沙棘汁还冒着淡淡的热气,酸甜的气息顺着风飘到隐形圆球旁——这是人们特意为他贡奉的祭品,是孩童们捧着、连自己都没舍得尝一口的甜水。
圆球表面的淡金色光膜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一缕极细的汁水水汽被悄然吸了进来,落在他垂落的白发上,又化作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在圆球里缓缓散开,甚至有几滴极轻的汁水,落在他微抿的唇间,漾开淡淡的酸与甜。
可这丝酸甜没在他心里留下半分痕迹。他的眼睫依旧未动,指尖也没有任何动作,只觉得这被人们珍视的“祭品”,和沙漠里偶然滴落的晨露没什么两样。
他不懂人们为何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不相干的存在身上,更不懂这份虔诚背后的重量——外界的祝福与叩拜还在继续,篝火的光映得隐形圆球泛着极淡的暖光。
雪白的发丝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可里面的林湫,始终像个隔着玻璃看闹剧的旁观者,任由时光在沙漠里流淌,任由人们为了活下去而欢腾或虔诚,那双白瞳深处的空洞,终究未被填满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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