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南城商务区，写字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只余下几扇窗口仍亮着，玻璃幕墙内依稀透出加班党疲惫的身影，留下了无限惆怅的心事。
写字楼的对面是寸土寸金的住宅楼，一眼望去，家家户户都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生怕将外面的寒气放进屋内，陈儒艺的家却是个例外。
米白色系的卧室内，中央空调暖气打到了28度，常人都会觉得浑身发热，可陈儒艺却感觉自己像掉进了冰窟般寒冷。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房间内阴风阵阵的，感觉怎么也睡不着。
半小时前，陈儒艺刚回到家，就将身上衣物全部褪去，钻进洗手间仓促地冲了个澡。
打开花洒后，她的大脑里不停地回放起路灯下的小身影，最后连脚都没擦干就钻进了软和的被窝。
平时睡前她都会检查好门窗，最后她连房间里大剌剌敞开着的落地窗都没看见，只留了盏床头的小台灯，就睁着两只大眼干瞪着天花板发呆。
冷风一阵阵灌进来，拂过飘飘荡荡的白色窗幔，将书桌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学习资料吹得哗哗作响。
陈儒艺不知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来回，只记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她背影归家的许平安。
刚阖上眼，许平安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就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怎么也挥散不去。
她还记得许平安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体温很低，抱起来小小的一团。
很多事情开了头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她的脑子逐渐乱成了一坨浆糊，心口处像是有个锤子在敲打，弄得整个胸腔咚咚作响。
要说陈儒艺活了两世，还像个童子般水泥封心，那是不可能的。
她喜欢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比如前世城中村巷子里的小狸花猫，她看到小狸花脏兮兮的样子时，心头就总是会产生出怜惜的感情。
原本想着若是通过了安平科技的面试，未尝不能把小狸花领回家养起来，可没想到小狸花竟然突然出现在公司楼下，惊得她一头磕在了大理石台阶上，回到了高三时期。
还比如曾经在城中村巷子的垃圾桶旁，她捡到了一盆长势喜人的仙人掌。人即使活在低谷期，也总是向往着美好，她将仙人掌移植到泡面盒子里，在暗不见光的小单间内悉心照料着。
以前住在旧宅时，她看到梁阿姨每日清晨起来，会给花园里五花八门的植物浇水。
于是她也学着像梁阿姨般给仙人掌每日浇水，最后仙人掌竟然连根从盆里掉了出来，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养植物的心思了。
陈儒艺感觉许平安就像是那只小狸花，初见时令她感到怜惜不已，自此以后便不停地在她心头蹦跶。
书本里总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算是体会到了其中滋味。
想着想着，她突然感觉鼻腔有些呼吸不畅，连续吸了几口气后，彻底堵死了。于是她尝试着用嘴呼吸，结果嗓子也干痒干痒的。
屋外的风依旧没停，窗幔剧烈地晃动着，发出几声令人害怕的“咔呲咔呲”声响。
她翻了个身，无奈地拉高被子，将露在空气中的半边脸全部遮住，另外半张脸深深地埋进枕头，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再次醒来，太阳已经完全覆盖住了陈儒艺露在外面的后脑勺。
床头柜上登时响起几声新闻提示音，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够到手机，屏幕显示时间12:16，霎时间所有睡意都被驱散得一干二净，她突然想起昨晚好像答应了许平安什么事情。
她赶忙撑起身站起来，整个人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脑袋重得像是灌了铅，四肢酸痛无比。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有一条四小时前的微信横幅，她慢悠悠地点开：「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出门哦，儒艺。」
陈儒艺怔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昨晚自己主动约许平安喝早茶的事情。
她拍了拍额头，缓缓移步到洗手间洗漱好，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厨房里烧了壶开水。
等到热水壶里的水都变温了，长长的短信早已编辑好，她的指尖却迟迟没有点下发送键。
斟酌了许久，她又删删减减掉一些文字，终于给许平安回了条微信。
「不好意思啊平安，我昨晚睡觉好像忘了关窗，现在有点感冒，今天恐怕不能和你出去吃饭了。我可以在黄色袋鼠上给你点些吃的，你看怎么样？」
发完信息后，她咕咚咕咚灌下去好几杯白开水，又去药箱里翻出几盒感冒药，对照着说明书吃下药丸，最终用尽力气般瘫倒在了沙发椅上。
迷迷糊糊又睡了会儿，门铃突然响起。
“谁啊——”她嘴里嘟囔着，不情不愿地拖着棉拖鞋走到门口，打开可视门铃，原本漆黑的屏幕里突然冒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门铃那头的人脸色看起来比她都差，薄薄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瘦小的身子看起来摇摇欲坠，怀里好像还抱着一个大大的保温袋。
最重要的是，对方那双乌黑的瞳孔直直地注视着镜头，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陈儒艺原本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她不知道是药物的作用，还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她赶忙按下解锁按钮，顺便将大门完全敞开，看着电梯上的数字迟迟没有跳动，她又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棕色的麂皮拖鞋，鞋子还带着未拆封的标签。
趁着许平安还没上来，她站在玄关处的镜子旁捋了捋乱糟糟的鸡窝头，外面的电梯提示音在这时候响起了。
陈儒艺赶忙站到家门口，脸上看起来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电梯门开的一瞬间，疑似外面的冬风也被带了上来。
陈儒艺早早就咧开了八颗牙的标准微笑，连带着眼睛也笑眯成了条缝。
可当她看到许平安出现的一刻，嘴角的弧度还是忍不住垂了下去。
许平安神色微喘地站在门口，眼神里藏着无法掩饰的担忧，原本像个瓷娃娃般雪白的小脸上，此时眼底却带着淡淡的乌青。
陈儒艺没想到许平安会突然登门，更没想到对方看起来好像也生病了。
令她感到满意的是，许平安身上带穿着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还系了条红色的围脖，脚下踩着阿哥小棉靴，看起来暖洋洋的。
“来就来嘛，还带东西干什么？”陈儒艺没想到一说话，声音竟然如此嘶哑，一时间，她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了脑袋。
人一旦感觉自己做错了事，行动就会变得十分忙碌。
她从许平安怀里接过保温袋，无意间触碰到了对方冰凉的手背，心里瞬间变得像是有蚂蚁大军在瘙痒般难受。
陈儒艺想把那双手握在手心里，这样想着，但却没有胆量去做。
“你还好吗？”许平安直接忽略对方的提问，走到门边自然地换上拖鞋。
“我没事，就是小感冒，我刚刚碰到你的手，感觉你比我还需要注意身体呀。”陈儒艺笑得有些虚弱，看到对方一副仓促赶来的模样，心头又泛起了奇异的感觉。
天地良心，许平安匆忙从家里出来时，突然想起昨晚陈儒艺嫌弃她穿得少，还借此让她早早回家，她还特地折返回家里换了对棉靴，裹了条从老城区带来的老围巾。
“初冬应该没有人会比我穿得更多了。”许平安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奔向厨房，不知道的还会以为她才是住在这个家的主人。
她每天放学后，站在自己的卧室阳台，一站就是几小时，对于陈儒艺家的客厅比她那刚搬进的新家还要熟悉。
“对不起，我不应该在做不到的情况下轻易许诺，让你白等了这么久。”陈儒艺的两只手无所适从地缠在一起，语气里满是歉意。
“下次睡觉记得关窗。”许平安一边从橱柜中拿出两只碗和汤匙，一边轻声说道，“现在我们也能一起吃饭。”
许平安的话刚说完，陈儒艺下意识地扯了扯睡衣衣领，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感觉自己可能有些发烧了，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好热……”
她说到一半，声音就低了下去，她看见许平安嘴角的弧度往上扬了扬。
“那你快去量量体温，要是真的烧到了怎么办？”许平安原本以为陈儒艺是害羞了，可看到对方的脸色越来越红，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安。
“没事，我又好了。”
陈儒艺像个雕塑般站在一旁，她望着许平安纤细的手不停地从保温袋里取出东西。
保温袋内，是一锅滚烫的咸骨砂锅粥，保姆阿姨不知道许平安要去吃早茶，便像往常般做好早餐，温在了灶台上。
除了咸骨粥外，还有几块色泽金黄的萝卜糕和芋头饼，这些都是许平安之前在早读前或课间，看到陈儒艺吃早餐时偷偷记下的。
她的动作娴熟又慢条斯理，陈儒艺站在旁边看入了神，直到餐桌上布满了食物，陈儒艺才渐渐缓神。
“趁热吃吧，快看看合不合心意。”许平安将汤匙递到眼前人手中，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对方喝下第一口粥。
陈儒艺低头舀了勺粥放入嘴里，咸香味和米香立刻在口腔里化开，那一瞬间，胃和心理都被安抚了。
一不留神，许平安已经给她续了四回，看到空空如也的砂锅底，陈儒艺又一次感觉浑身的体温都在攀升。
喝完粥后，陈儒艺站起身准备收拾桌上的碗筷，许平安却先一步将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
“去休息会儿吧，我很快就好。”许平安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陈儒艺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听着耳边传来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她不自主地望向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心中泛起细小的涟漪。
“好了，今天你就乖乖呆在家里吧，桌上还有一堆糕点，你下午饿了可以拿出来吃。”许平安说完，发现沙发椅上的少女早已沉沉睡去。
那人安静地窝在伊姆斯躺椅上，呼吸均匀绵长，眉眼柔和。
许平安望着陈儒艺的侧脸，目光不自觉地柔了下来，高挺的鼻梁，细密的睫毛，每一寸轮廓都那么刚好，像是上帝精心雕刻般令人心动。
她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生怕将睡梦中的陈儒艺惊醒。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随后细细用指尖在空中描绘着陈儒艺的每一寸肌肤。
最终那只手还是克制不住落了下来，沿着陈儒艺的轮廓轻柔而缓慢地抚摸。
她的眼神落在陈儒艺紧闭的唇瓣上，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屏住呼吸，俯身轻轻印下一吻，落在了那人的嘴角。
她没有看见，陈儒艺的睫毛在那一瞬轻轻颤了颤，最终归于平静。
离开时，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望着躺椅上的陈儒艺，最后才轻轻带上门，脚步渐远。
躺椅上，陈儒艺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眼神复杂地望向那扇刚合上的门，唇角仿佛还残留着许平安的气息，久久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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