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星亮,水气重。
大龙朝官员卯时点卯上朝,上一世,这个点是沈蕊玉丈夫公都周起床准备上朝的点。
沈蕊玉侍候了他小半辈子的上朝,重生回来,回到她的十六岁的第一夜,这个点还是依照惯性睁开了眼。
昨晚夜间重生归来,是在亥时,晚上九点多的样子,上辈子高龄生子一尸两命死于血崩的沈蕊玉就是这个点死的。
再在这个点重生回来,她除了一时有点恍然,也没有过多的意外。
除了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老天又让她活了一次。
她已经玩过一把穿越局了。
上辈子那把胎生穿越局,她玩得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坏。她做沈家的女儿做得不错,做公都家的媳妇做得也还行,死的时间也正正好。
她一辈子该争的争了,该享受的都享受了,她已经功德圆满。
不该再来一世的。
她并不想再来一世。
寅时醒来,沈蕊玉有些怠懒。在黑漆漆的卧室躺了一阵,明明是十六岁的身子,身上却是疼得很。
许是上辈子那死在床上的惨状还近在眼前,让她在床上也躺不下去。她坐起摸黑汲了鞋,取了架子上的披风,打开了门,坐在了廊下的坐位上,倚着柱子,看星星。
她脑海里漫无目的地想着一些事。
前世的,今生的。
再再上一世的,有点遥远了,上一辈子后来都不怎么想起。
前世的还算近在眼前。
公都周是她十五岁及笄那年家里给她找的丈夫,刚说好亲,公都周父母接连离世。公都周那年十八,守孝三年,二十一岁与十八岁的她成的亲。
沈蕊玉一进公都家的门,就是帮他守家财,跟公都家的长辈平辈后辈里头的男男女女斗得你死我活,明面笑,背后咒。
那时候她还年轻,第一次重生,心气很足,一时失利也从不气馁,第二天起来就忙着重新斗。最终把家宅斗得勉强算是安宁,没被分出去多少家产,也约束着族里子弟也没闯出大祸来,没给公都周在外的斗争拖致命的后腿。
大事,她都挺住了。
后来怎么就惫懒了呢?连带着怀里的孩子死了,也只是想算了吧。
公都周其实算是个好丈夫。
出身好,长得好,聪明至极,有手段有城府。
沈蕊玉上辈子爱吃醋,不许他纳妾,他也没纳。
知道她在意,也没有太多的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
沈蕊玉年轻的时候是很爱他的。
后来到了女人懂事,不太爱男人的时候,她对公都周也没什么话要说的——毕竟,大龙朝的驸马都把外室带到公主府养着了,当公主的内心舔血还要装大方装贤惠,替驸马养私生子。在这种风气下,公都相爷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在她活着的时候一个妾都没纳,很给她面子了。
只是可能也许,心气都在二十多年的宅斗中用完了,沈蕊玉四十二岁怀孕,就对一切都懒懒的。无论是对在她在面前关怀备至的丈夫,还是想提前当家的大儿媳妇在她面前跳得慌,她都心如止水。
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不太想活了。
只是有点可惜最后那个在她肚子里的孩子。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可惜——她之前已经生了二儿一女了,公都家能给她的儿女带来的最大的利益,已经被她给了这三个孩子了。小的再生下来,无论男女,没有更多的了。公都周又是个擅平衡利益的,就算对她有点什么老夫老妻之间的情份,也不会对她最小的小孩子格外开恩。
更何况,家族里还有公都相爷看好的小辈。相府的资源,极擅运筹帷幄掌控大局的公都相爷还得用到他们身上去,为公都世家的数百年伟业添砖加瓦。
沈蕊玉死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死的好,以为不用再燃烧自己身上那点吊气的骨血为公都世家当牛做马了。
结果老天又给她来了个大的。
她重生了,还重生了在她的十六岁。
重生在别人身上也好啊。
她不想再和公都周和公都家再来一世。
再来一世,当真是心累。
算上这世,沈蕊玉算是三世为人了。
三世为人,她太知道做人没那么好做了,就算她有的是手段和经验,在世事面前,一人之力也有局限。想要做好一件事,要等,要看,要周旋;想要过好日子,那就更难了,仅看自己是没用的,得身边的人也想过好日子,还想让她也过好日子。
那种怎么熬都熬不出她心中的好日子的日子,她不想过了。
贼老天,当真无眼。
沈蕊玉倚着柱子,抬头看天,连伸手给贼老天来一指的力气都没有——重新在十六岁啊,重新在六岁也好啊。
要是六岁,能找个新的。
干嘛非得跟公都家公都周耗。
把她当耗材用吗?
沈蕊玉心里累极,靠在柱子上,闭眼许久都不想动弹,直到天发白……
丫环丝绢走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喊:“大娘子?”
沈蕊玉是大龙朝工部尚书沈翰长子的头一个女儿,长女,很长很长的那种女儿,名符其实的大娘子。
她和她的弟弟出生后,她的亲二叔才生孩子。
她亲二叔这个和她的父亲一同由祖母生的孩子成亲生了孩子,她三叔四叔五叔六叔这些庶子出身的叔叔才接连成亲生子。
沈蕊玉这一代之下,都是她的弟弟妹妹,都得叫她大娘子,叫姐。
沈蕊玉的尚书爷爷是个很讲规矩的人。嫡子生下两个后,才纳妾生的庶子;在嫡长子生下儿子后,才让次子和庶子们成的亲。确保了家族长子继承的正当性和无可指摘性,保证了家族之长的权威和主财产的继承。
而沈蕊玉这个沈氏第三代的长女,她的婚姻不可能由自己做主。要是没订婚前,还有得选,可以去选一个和公都家家世差不多的或者差一点的,如今订婚了,想退婚,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死了,或者公都周死了。
公都家送的订婚礼,已经入了沈家的库;沈家给她的嫁妆,早就起了势。沈蕊玉要是没记错,她那张要打三年才能打好的嫁妆床,已经打了一年了……
这时候说要毁婚,哪怕是开个口,沈家都会给她找僧道来驱她身上附身的鬼。
封建社会的秩序,就是皇帝本人亲自来打破,也没那么好打破。
毁婚啊,是真想……
要不,去死?
反正也不是没死过。
她对死亡还是蛮有经验的。
“大娘子?”
沈蕊玉心里懒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耳边的丫环还聒噪,听起来像个小可怜。
也确实是个小可怜。
丝绢上辈子死得早,也死得惨。
她比沈蕊玉大两岁。沈蕊玉出嫁前,就放她回家成亲了。沈家给了这个丫环放身钱,沈蕊玉私下也给了她一点,没多久沈蕊玉在家中听说她嫁得不错,找了一个有手艺活的男人嫁了。
等沈蕊玉再听到她这个侍候过她的丫环的消息,就是出嫁后的几年后了。
那年丝绢的娘带着两个外孙来公都府找沈蕊玉,说丝绢死了。
丝绢家的男人好赌,赌完了家产要卖老婆和儿女,丝绢投了河,临终前拜托她娘来找沈蕊玉。
她没去找沈家,而是让她娘来找沈蕊玉。
心里也是个有点数的。
上辈子沈蕊玉二世为人,又是沈家的大娘子倍受宠爱,人过得好,对别人也好。没去公都家斗得你死我活之前,也是个善良大方的性子,见到不太讨厌的人的难处都会帮一帮。
对身边的丫环和下人,她也是亲和的。
也是因着她这个名声,被公都家的人看上了。她嫁过去后,公都家的一些长辈看她那么能斗,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今,肠子悔得都青了的是沈蕊玉。
要知道苛刻一点,不用进公都家,她会一天打骂仆人三顿再加个夜宵也不会嫌麻烦,可能会乐在其中都说不定。
这时候后悔,好像有点来不及了……
沈蕊玉睁眼,看向眼前的小可怜。
她有一双眼,一双见过人世间富贵与龌龊、无情与狠毒的眼。
她懒得说话,丝绢却是看着她冷得比冬日的湖水还要透亮寒凉的眼睛下意识耸着肩膀吓了一跳,飞快闪避过她的眼神,不敢看她。
大娘子怎地睡在外面,还如此不同?
丝绢意识到不同,却不是个多想事的,她低头讷讷道:“大娘子,可是要梳洗了?我去给您打水去。”
沈家的厨房在右侧上东厢方那边,沈蕊玉住的小院位于家中内眷所住的后西厢房,离东厢房有点远,去厨房打热水来回要个半炷香十来分钟的时间。
丝绢许久都没听到大娘子的回话,正要抬头再欲问时,她终于听到大娘子沙哑着声音道:“去吧。”
“是。”
丝绢去了。不知为何,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欢跑着离开大娘子的小院,而是放缓了步子,慢慢往外走。
她很想回头看一看,但不知为何身上发寒得很,不敢回头。
她身后,睁开了眼的沈蕊玉怔怔看着前方……
天亮了啊。
太阳升起来了。
又一生。
他娘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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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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