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颜茗玉踏入南溟国境时正值立秋,到沈泛郑重下聘,再到择定良辰,一番仓乱,时节悄然入深冬。
这些天,颜茗玉过得一直不是很舒坦,自上次被抢婚,卫致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日夜守在驿馆寸步不离,平日里颜茗玉出门闲逛也不肯。眼看到了大婚前夕,生怕出一点差池,管得更严,每隔几个时辰就差人去义王府打听迎亲车队行程。
就在这时,天降瑞雪,南溟气候湿润,多雨少雪。此时飘落的雪花细密轻柔,不似北齐雪季那般磅礴浩瀚,倒显出几分江南独有的温婉,平白添几分清寂。
迎亲队伍掐着时辰接亲,仪仗浩荡数十里,车马行进之间激起的细雪飘飘荡荡,竟随风越过重重屋宇,悄然落在奚州城歇山堂驿馆一人的葱白指尖。
那人身着雍容喜服,他未施浓妆,只是简单描了几下眉,素静妆容与这身华服显然对比。
红锦毯一眼望不到头,颜茗玉以团扇掩面登上了婚车。卫致领着一帮子护卫扛着数百箱嫁妆走在后头。
街头排至巷尾,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这阵仗,这架势,亲王大婚也不过如此。孩童们追着撒喜钱的侍卫们欢呼雀跃,耳边的祝福声此起彼伏,喧嚣的有些不真切。
毕竟是聘君出嫁,与寻常人家定是不同,热闹得很。
待在驿馆的几个月,颜茗玉不便出行,便托卫致帮忙打听,因为市井流言太过零散,卫致也只能说个大概,可大多信息可以串联起来。
沈泛憬,字仲遥,幼年父王去世,其嫡兄继承义王之位——至少到这,与颜茗玉上一世所闻并无二致。
可接下来便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沈泛憬七岁那年,他兄长沈以诚,本应在芒川镇压起义军时战死。
谁知恰逢战争前夕,沈以诚得了一种怪病,全身遍布红疹,高热不退,自幼健硕之人差点丢了半条命。无奈之下只得更换将领,而沈以诚阴差阳错逃过一劫。
自此以后,沈泛憬的荒唐经历颜茗玉更是不敢认:童年时期,其母为他延请全京城最负盛名的四位先生,谁料不出三月皆拂袖而去。沈以诚发愁,又出高价找了四位大儒,结果不出几日也竟相辞馆。
据说他年至十七,该学的没学好,风流俗事倒无师自通,未及弱冠,成天进出酒楼戏楼,一掷千金,成了几大酒楼争相逢迎的贵客,皇帝念其父旧情,只要未酿成大祸,也就默许纵容。
有人说,义王府延续几代清廉庄重的名声终归败坏在他手中。
周遭百姓目光不知先往何处瞧。先朝车内看去,红纱和团扇遮不住车内人弱骨纤形,那朦胧姿态偏生出别样风致。教人无端想掀开车帘,移下团扇,亲眼见见这究竟是何等标致的人。
那小子好福气!
再朝车外看去,沈泛憬骑在马上,身穿喜服,头带乌纱帽,衬得他眉眼愈发张扬。尚未及冠,宽肩窄腰的身形却有着成年天乾的健硕挺拔。缰绳在指尖松松绕绕,马蹄踏碎雪声带了几分轻快。
令人揣摩不透。这沈泛憬虽是个风流子,但总归是个正经郡王,身边倾慕他的贵族坤泽、中庸都不在少数,他何苦偏要娶个素未谋面的敌国聘君。
坤泽生来体带幽香,可孕子嗣,其信香更能安抚天乾躁动。只是天生身娇骨软,易受天乾信香所制,稍有不慎便意乱情迷。这般体质,纵使容色倾城,在这世道里也难免被人轻贱,受人掣肘。
只是大户人家都不愿娶男坤泽——男坤泽生育的风险过高,单论容貌体型也比不得女坤泽。这沈泛憬赶着求娶,究竟是真痴还是假傻?
况且早有传言兴起,说这颜临琛就是个中庸,空有信香,生育极难。
雪愈下愈大,过了甜水街,临近了义王府,围观百姓少了些许。
红锦毯延伸进宅邸。沈泛憬利落下马,走至喜轿前伸出一只手。
车帘微动,另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上。那人手中很热,大抵是一直在轿中的缘故。迈步时广袖拂过,身影微晃,险些摔倒。沈泛憬当即拖住他的肘弯,颜茗玉身体一僵,下意识抬眸看向他,正对上那双含笑的凤眼。
新人拜堂前对视是大忌,可沈泛憬并不躲闪,反倒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眸光流转,少年气竟比满堂红彩还耀眼几分。
反观喜娘在一旁急得跺脚,小声醒:“郡王……于礼不合!”
拜堂前相望的新人,正缘也好,孽缘也罢,便是三辈子也躲不开。
沈泛憬闻声偏过头,却忽然瞧见颜茗玉嘴角的红痣,望着那东西出了神。颜茗玉注意到他的目光,轻轻蹙了蹙眉,撇了撇嘴,细小的红痣也跟着动了动,这一动,便灼得他心头一跳,烧起来似的。
进了喜堂,便被一片热浪包裹,与屋外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地龙烧得极旺,令人足下生春。
沈泛憬、沈以诚的生母尹芝兰高居正位,身着朝廷命妇之礼服,虽眼角已生细纹,仍能看出年轻时的光采。另一旁的座位摆着其生父沈渐鸿的灵牌,一双旧人正以奇特的方式见证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他们面朝喜堂外屈身,颜茗玉手中团扇璎珞微微晃动。
“二拜高堂——”他们面朝老夫人一拜。
“夫夫对拜——”他们隔着团扇微微鞠躬。
三拜又三起,礼成。
屋外寒鸦桭翅,积雪簌簌。
—
沈泛憬将颜茗玉送入婚房后,便被人群簇拥着离开了。
凌韵嫌屋内太凉,将地龙烧得更旺些,又给颜茗玉塞了个手炉,摆好了合卺酒,紧接着也离开了。
按照礼数,这团扇需夫君到来之时移下,颜茗玉没那个耐心,一路架着肘弯实在是累,于是将团扇放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床头看书,可怎么也看不进脑。
奇怪,分明是第二次成亲,却恍若置身幻梦。不知不觉,他陷入上辈子的回忆,回忆竟比现实真切些。
冷风拂过窗棂,扰得人心乱,明明还未入冬,却总有几分冷寂。
眼看就要落雨,颜茗玉慌忙收了书册,吩咐凌韵去关窗。身在偏房,屋舍年久失修,不免发出吱呦吱呦的动静。
颜茗玉乃瑞王正妻所生,是颜余的嫡长子,不论是谁瞧见他,都应恭恭敬敬作个长揖,称一声:“世子”。
可偏偏万事不如意,在他总角之年,先王妃因病辞世,去时也不过盛年。
平日里受人尊敬的颜世子,被冠上克死亲母的污名。新王妃找了个疯道士,在颜余耳边念叨了几句,说他是个天煞孤星,必将克死亲生父母,扰得全家没有一个好下场。
颜余耳根子软,听人说道几句,加上颜茗玉出生时便身有不详。也就不再坚持,在城郊买了一处小宅子,雇了几个丫鬟婆子,把他扔在那也就不再管,十几年毫不过问。
或许是看其他儿女已到婚配年龄,颜余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个远在城郊的儿子,便把他接了回来,以坤泽的名号,到处张罗适龄天乾与他相看。
看着“瑞王府”这偌大的牌匾,颜茗玉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期盼。如一只失群的稚鸟,渴望得到“家”的爱抚
云脚低垂,银丝万缕,雨点细细密密的略过屋檐,形成一片雾幕。
“这天可是愈发凉了……”颜茗玉望着满院的风雨,不知为何有些许心慌。
蓦得从雨雾中闪过一个撑伞的身影,正在快步走来,离近了瞧,才发觉是个小厮。
“公子,来人了……宫里,来人了。”
“你慢些说,莫要焦急。”颜茗玉下意识抚摸了一下自己身侧的玉佩,那是母亲临终前为他雕的,上面刻着他的小字——晏儿。
“刘内侍来了,家主和夫人正跪着准备听旨呢,陛下……让你接旨。”
颜茗玉心头一颤。
北齐与南诏交战,北齐大败。偏偏这时他被接进瑞王府,而皇帝也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到他。
他一无官职二无封地,还是个名义上的坤泽,莫不是……
他好歹算是个亲王世子,总不能……
算了,他执伞跟着小厮穿过正房,到了前院
此时阖府上下都跪在地上,不顾大雨浸湿的地面,恭恭敬敬地准备听旨,只是气氛却有些古怪。
尤其是颜余,神色凝重。
颜茗玉微微一颤。
刘内侍展开一卷黄澄澄的卷轴,缓缓展开,声音不疾不徐:
”瑞王嫡子颜氏茗玉……品性端方,才德兼备,朕心甚慰……今特封‘永宁君’,即日启程,赴南诏以缔两国之谊。”
颜茗玉瞳孔微缩。
聘君?
和亲?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选中。
平日里悠然自得,不慌不忙的世子,此时彻彻底底地乱了阵脚。
雨水顺着颜茗玉苍白的脸颊滑落,颜茗玉死咬着下嘴唇,直到尝出血腥味。
一时间,竟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颜茗玉回过神,颊边湿润一片,抬手轻触,指尖染上湿意。
有时他真的害怕,一切一切不过黄粱一梦,临死前的呓语罢了。
宴席上山珍海味摆满,宾客一桌又一桌,足见义王府的大手笔。
“恭喜郡王觅得良缘,祝贺郡王早生贵子!”
“郡王与郡王妃天作之合……”
这样的贺词不绝于耳,沈泛憬听后也不过笑笑,他们不过是来攀附义王府的权贵罢了,这些个手段,他在上辈子就看透了。
几个酒量差的喝过几杯就倒了,沈泛憬趁乱逃走,残局留给周言莫和他兄长招待。
他面无表情向漱玉堂走去,驱散了周围伺候的下人,瞧见屋内有个枕着床柱沉思的身影。
今天早,昨天没写是因为写一半睡着了,早上起来发现手机还亮着[柠檬]
其实描写完受以后加的那句“那小子好福气”是我的心里话,哈哈哈,主要描写完以后觉得小颜太好看了,哈哈哈[害羞]
矮油,小表情好好玩(2025.10.4.1:3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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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婚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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