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阿婆递过那封信的手，手指微微颤抖。
秦域低头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宛如一条条小虫子在纸上爬行，但那熟悉的“姜阿婆收”几个字却写得格外端正。
只有姜阿婆认得——那是她儿子赵大军的笔迹。
“你大军叔来信了……”姜阿婆喃喃对秦域道，她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信封边缘，生怕弄皱了这珍贵的纸片。
自从几年前儿子因打架伤人被判入狱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给她写信报平安。然而，姜阿婆不识字，以往的信件都是找村里的小建红帮忙念的。小建红是村里的支书，不仅文化水平高，性子也好，找她念信，基本不用担心第二天就传到别人耳朵里。每次收到儿子的来信，姜阿婆都很乐意去找她帮忙念信。但遗憾的是，小建红前段时间参加了考试，据说考得还不错，所以已经不在村里了。
来找秦域前，姜阿婆握着这封信犹豫了很久。
临崖村是个人口老龄化严重的村子，年轻人都出门打工，孩子们都出门上学，只有像她这样年纪大、没有地方要的老年人才留在村里干农活。而这些老年人，大多又不识字。或许她还有另一种选择，就是等傍晚像盼娣她们那种半大孩子放学回来时，让她们帮忙念念。二、三年级的孩子，也该把字认全了。
但姜阿婆不放心。
她怕错过儿子写回来的任何一个字。
所以她才来找秦域。
在她看来，秦家这小讨债的好歹也念到了初中，应该不至于把字念错吧。
于是，这才有了这一出。
秦域接过信件，轻轻展开信纸，目光迅速扫过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信中，赵大军的话语简洁而直接，汇报了自己在狱中的近况，叮嘱母亲不必过于担忧，还提及了一些日常琐事，如天气状况和狱友们的情形等。尽管文字略显粗糙，但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温情与牵挂，却如同冬日里的一缕阳光，温暖人心。
“你儿子说，他一切都好，让你不用挂念，还希望你多注意身体。”秦域短短几句话便将赵大军辛辛苦苦寄来的信念完，姜阿婆显然无法接受。
“小子，你给我仔细念……念念。”姜阿婆既想发作，又不得不露出委屈讨好的神色。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秦域却立刻明白了。
他接过信，温和地说："当然可以，阿婆。您别着急，我这就给您读。"
姜阿婆紧张地盯着他的脸，仿佛想从他的表情里先看出点什么。
"阿婆，我开始念了啊。"秦域微笑着开始读信，"'妈：您好吗？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请不用担心...'"
姜阿婆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我们每天按时作息，干活吃饭都有规律。我现在被分在了制衣车间，学会了缝纫技术...'"秦域继续读着，声音平稳而清晰，"'上个月我还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管教说如果继续保持，可能能减刑三个月...'"
"减刑？"姜阿婆猛地抓住秦域的手腕，"大军能早点回来？"
秦域不知道赵大军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但在姜阿婆这种期盼的目光注视下也只能点头，她轻轻拍了拍老人粗糙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阿婆，信上是这么说的。大军表现很好，管教都表扬他了。"
姜阿婆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滚落下来。她松开秦域的手，用袖子胡乱擦着脸："好...好啊...我就知道大军是个好孩子，他就是一时糊涂..."
秦域继续读完了信，里面大多是些日常琐事和对母亲的问候。每读一句，姜阿婆就点一下头，好像这样就能离儿子更近一些。
"阿婆，信读完了。"秦域将信纸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大军真的很好，您放心吧。"
姜阿婆颤抖着手接过信，仿佛捧着一件珍宝："谢谢...谢谢你..."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秦域却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她。
"那个...阿婆，您不给大军叔回信吗？"
听到这话，姜阿婆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可...可以吗？"
其实，她之前也曾问过小建红是否可以回信，但小建红可能是嫌麻烦，既要帮忙写信又要帮忙寄送，便含糊其辞地应付了过去。
秦域思索片刻，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说道："应该没问题。"
“那我写！我写！”姜阿婆着急道，忽地又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识字似，呆了呆，眼带怯意的看向秦域。
秦域从她眼神里读懂了她的意思，温和道：“那阿婆，您想跟大军叔说什么，告诉我，我帮您写下来。"
秦家。
姜阿婆双手放在膝盖上，认真思考着要说的话。秦域拿来纸笔，准备记录。
“可以开始了。”秦域说。
"大军啊..."姜阿婆对着空气说话，仿佛儿子就站在面前，"妈很好，你别担心。地里的花生快收了，今年雨水足，长得不错...咱家的母猪今年出息，一次下了十一个崽儿，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奶水不够，中途死了两只，可惜了..."
秦域笔下沙沙作响，把姜阿婆絮絮叨叨的家常话都记了下来。
老人说着说着，又开始抹眼泪："妈等你回来...你好好改造，妈不怪他..."
“你一天不回来，妈一日不敢死...”
写完后，秦域把信念给姜阿婆听，确认没有遗漏。姜阿婆连连点头："够了够了，这些就够了。大军知道我好好的在家里等他，他就安心了。"
秦域把回信装进信封，写好地址："阿婆，我明天去县城帮您把信寄出去。"
“好...好。”姜阿婆连声应着，然后慢吞吞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邮费..."
秦域连忙摆手，温和地说：“不用了阿婆，就一张邮票的事。”
姜阿婆却坚持要将钱塞给秦域：“不行不行，已经麻烦你这么多了……”
秦域推辞不过，便笑着从她手里抽出两块钱，“那行，我明天就去邮局。”
姜阿婆仍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手中的钱，“能不能够啊？”
秦域本就没打算真收她的钱，只是象征性地表示一下，不让她心里过意不去，便轻声哄她，“够了够了，你把钱袋装好，免得丢了。”
姜阿婆这才慢悠悠地将钱袋塞回衣服里。
“您留下吃饭吧。”秦域热情地邀请道。
“不了不了，家里灶上还热着饭……”姜阿婆站起身，再次向秦域道谢，“小玉儿，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从一个简单的称呼变化来看，姜阿婆对秦域的态度已然发生了转变，所有的隔阂在这一刻似乎被一封信、几句话轻轻化解了。
秦域帮她倒不是为这个。
只能说，无心插柳柳成荫罢了。
送姜阿婆到门口，秦域温和地说：“阿婆，以后大军的信来了，您随时来找我。要是想给大军写信，也尽管说。”
姜阿婆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回头，“小玉儿……之前那次……”
秦域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并不在意，只微笑着打断她，“阿婆，都过去了。等大军叔回来，您家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这句话正好说到了姜阿婆的心坎里。
“唉唉唉。”她连声应着，枯黄的脸上泛起一抹掩饰不住的喜色，对秦域道：“以后我菜园里的菜你想吃什么就去摘。”还别别扭扭地补充上一句，“我不打你。”
秦域觉得她竟和孩子一样，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二天。
秦域前往镇上，给姜阿婆寄信。
或许因为他那一头黄发看起来实在太炸裂，加上他寄信地址竟是xx监狱，邮局的工作人员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眼神中带着些许戒备与审视。
秦域熟视无睹，将信和钱一并递上，工作人员接过信件，熟练地盖上邮戳，随后递给他一张收据。
秦域收好收据，离开邮局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理发。
镇上的理发店生意向来红火，此刻已有几位客人在等候。秦域找了个位置排队坐下，等轮到他时，他对老板说：“剪个寸头。”
老板应声点头，拿起剪刀和梳子便开始动手。
秦域闭目养神，感受着剪刀在发丝间穿梭，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过了一会儿，老板轻拍他的肩膀，“好了，看看怎么样？”
秦域睁开眼，这段时间他顾不上打理这头黄发，未经复染的根部已长出一指长的黑发。此刻，镜子中的他，原本遮住半张脸的黄发已变为清爽的黑色寸头，五官完全显露，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
其实，原身的五官本就不错，眼睛大而明亮，鼻梁挺拔。要是换上一身干净合身的校服，大概也能成为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可惜，即便拥有八分容貌，也抵不过原身那离谱的审美折腾。
秦域是个十分注重自己外在形象的人，这段时间他是逼迫自己维持着原身二流子的风格。但以后肯定要照他以前的风格活下去。在这方面，秦域的计划是，等他有了经济能力，便逐步替换掉原身衣柜里那些紧身裤和豆豆鞋。
“不错。”他满意地点头，付钱后离开了理发店。
走在镇上的街道上，秦域心情愉悦。
他先去了电信营业厅。之前他不打算留下，也就从来没去动用过原身的手机，就连随意翻看都不曾。他把那支手机一直放在枕头底下，仅偶尔用来看看时间。那现在既然他决定留下，彻底替代原身生活，手机便成了必需品。今早，秦域尝试拨打电话，提示已停机。
给手机卡充值五十元后，手机才恢复正常通话。
随后，秦域又前往杂货铺，购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和零食，准备带回村里。这一趟下来，上次领取的低保钱已所剩无几。
但秦域并不太担心，因为家里即将卖牛，而他也要开始寻找适合自己的赚钱途径。
回到村里时，天色已晚。秦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姜阿婆家，将秦有根接了回来。
姜阿婆家不大，一层的扶贫房，外加厨房柴房还有就是农村家家户户都必不可少的猪圈。
不过她家里异常整洁干净，就连码在柴房里的木头也像是整齐切割过一般，码放得井井有条。
从这些细节中就能看出，这老太太确确实实是个利索人。
“阿婆，我来了。”秦域喊着，推开院门。
秦有根正蹲在地上按蚂蚁，起初见到秦域时可以是没认出来还是怎么了，并没有什么反应，直到秦域从手中袋子里掏出一根棒棒糖，他才欢天喜地地扑了上来，嘴里还兴奋地喊着“棒棒糖啊棒棒糖。”
秦域笑着将他抱起，询问他，今天在姜阿婆家是否听话。
别人是有奶就是娘，秦有根是有糖就是爹，现在也认出秦域了，就是不习惯，一边嘬着棒棒糖一边一个劲儿的往秦域身上瞅。
等姜阿婆听到声音从厨房走出来时，也是吓了一跳。
“你去理发了？”
“嗯。”
“可算有个人样了。”姜阿婆这么评价。
秦域笑笑，转而去关心秦有根今天在她这里乖不乖，有没有给她添麻烦?
姜阿婆说：“听话，听话。”并一个劲儿地夸赞秦有根，说他好带，不累人，也不吵闹。
看上去还真挺喜欢这小屎壳郎的样子 。
秦域终于放心，他轻轻摸了摸秦有根的头，赞道：“乖就好。”
晚饭在姜阿婆强烈要求下，秦域带着孩子留她家这儿吃的，一老一少一青年，三人围坐在一起，享用着农村最朴素的饭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温馨氛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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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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