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的钥匙冰冷地躺在张晓龙手心，他却觉得滚烫。那是希望，是承诺，也是即将引爆的雷。
棚户区的家，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林晚晴默默地收拾着寥寥几件还算完整的衣物，动作迟缓，眉头紧锁。朵朵似乎感受到妈妈的不安，抱着破旧的布娃娃，安静地坐在床边，大眼睛跟着妈妈移动。
张晓龙扛起一个装着被褥的编织袋，语气尽量轻松：“走吧，车在巷子口等着。”他雇了一辆三轮车拉行李。
林晚晴没动，她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要剥开张晓龙的皮：“张晓龙，你跟我说实话。”
来了。张晓龙心一沉，放下袋子，转过身面对她。
“几千块的奖，扣了税，还能剩下多少？”林晚晴语速不快，却字字逼人，“租房押一付三，就算便宜，也要上千。你昨天买肉买糖，今天又雇车搬家。这钱，真是中奖来的？”
她的怀疑合情合理。前科累累，突然的“阔绰”和“担当”，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的前奏。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借了更高利贷，想先把她们母女骗去别处再卖掉？
张晓龙迎着她的目光，知道此刻任何闪烁其词都会加剧怀疑。他利用“初级沟通术”，让表情和语气都显得极度坦诚：
“奖金的确不多，但我留了后路。新房租得便宜，剩下的钱，足够我们省吃俭用撑两三个月。这两三个月，我会去找工作，正经工作。”
“工作？”林晚晴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你能找什么工作？谁会要你？”不是她刻薄，而是张晓龙过往的记录——小偷小摸、好逸恶劳——根本没有任何雇主会接受。
“力气活总有人要。”张晓龙平静地说，“搬砖、扛包，我都干。只要肯出力，饿不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破败的屋子，声音低沉下去：“晚晴，我知道你不信我。换成是我，我也不信。我不求你马上信，只求你给我一次机会，也给朵朵一次机会。离开这里，换个环境，最坏的结果，还能比现在更坏吗？”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针，扎破了林晚晴强撑的硬壳。比现在更坏？女儿被欺负，自己日夜担惊受怕，家徒四壁，债主隐隐窥视……确实，似乎没有更坏的余地了。
她沉默了。抗争需要力气，而她的力气，早已在年复一年的绝望中耗尽。
“……走吧。”她最终吐出两个字，牵起朵朵的手，拎起一个单薄的包袱，率先走出了这个承载了太多痛苦的家门，没有回头。
搬家过程简单到近乎凄凉。全部家当，三轮车一趟就拉完了。邻居们探头探脑，议论纷纷，有幸灾乐祸，有冷漠旁观，也有像王婶那样，眼里带着一丝担忧的。
“晚晴，这……这是要搬哪儿去啊？”王婶凑过来小声问。
林晚晴勉强笑了笑：“换个地方住。”
“唉，换个地方也好……”王婶欲言又止，看了看正在捆扎行李的张晓龙，压低声音，“就是……当心点啊，晓龙他……”
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明显。
林晚晴的心又沉了沉。
到了新小区，爬上五楼。打开门，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洒进来，地面瓷砖虽然老旧却擦得发亮，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虽然狭小，却让林晚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就是她们的新家？
朵朵好奇地挣脱妈妈的手，跑到房间里看了看，又跑到卫生间，踮脚按了下冲水按钮，听到哗啦的水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张晓龙把行李搬进来，看着妻女的表情，心里稍安。他指着主卧：“晚晴，你和朵朵住这间，向阳。”又指指小一点的次卧，“我住那间。”
分房而居？林晚晴又是一愣。这和她预想的任何一种可能都不一样。
“我……我去收拾一下。”她避开他的目光，拉着朵朵进了主卧，关上了门。她需要空间，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巨大而诡异的转变。
门外，张晓龙开始归置简单的行李，动作利落。门内，林晚晴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乱如麻。
他看起来是认真的。租房、搬家、分房……一切都透着“重新开始”的架势。可这转变太快，太彻底，反而让她觉得不真实，像走在薄冰上，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裂开，坠入更深的冰窟。
“妈妈，这里没有臭水沟的味道。”朵朵小声说，脸上带着一丝新奇。
女儿的话让林晚晴回过神。是啊，这里干净，安静，不用担心半夜有人砸门。为了女儿，也许……也许真的该试着相信一次？哪怕只是为了这片刻的安宁？
但她很快又掐灭了这丝软弱的念头。信任他？代价她付不起第二次了。
傍晚，张晓龙敲门，递进来一套新买的床单被套，还有简单的洗漱用品。“先用着，缺什么明天再买。”
林晚晴接过东西，触手是棉布柔软的质感，不再是棚户区那永远带着潮湿霉味儿的破被褥。
“钱……还够吗？”她忍不住又问，声音干涩。
“够。”张晓龙回答得简短肯定，“明天我就去找活干。”
他转身去厨房，开始准备搬家后的第一顿饭。依旧是简单的面条，但用了新买的碗，在新厨房里煮。
饭菜上桌，三人再次沉默地围坐。新环境让沉默都显得不那么压抑了。
吃完，张晓龙自然地收拾碗筷去洗。水流声哗哗作响。
林晚晴站在客厅窗前，看着楼下渐次亮起的灯火。这个陌生的地方，会是她们母女新的开始，还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她的怀疑，像墙角的阴影，并未因环境的改变而消散，反而在新的空间里，悄然滋生。
而张晓龙知道，搬离棚户区只是第一步。赢得妻子真正的信任，化解她根深蒂固的怀疑，需要更长的时间，和更多实实在在的行动。
第一场考验，即将到来——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份“正经工作”，让那笔“奖金”的消耗，显得合理。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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