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期往人群扫了一眼，清许突如其来的拥抱要比她的歌声引人注目多了。
她回头去看退开一步的清许，赫然看到一张布满伤痕的脸，脸上还挂着泪，当即手足无措起来。
她顾不上收拾东西，将人拉到一边问：“小许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脸上怎么这么多伤？”
自上而下打量面前的人时，又看见那条在夜色下依旧鲜艳的连衣裙，忍不住问：“还有这裙子，你今天不上课吗？怎么会来郡城？”
清许原本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在她一连串的追问下突然破涕为笑，由衷的感到开心，结果弄得许子期更加一头雾水。
她拉着清许的胳膊摇晃，急得声音里也跟着带上了颤音问：“姐，你说话啊，到底怎么了？”
清许随手擦了把眼泪，连连安抚：“没事，我没事，就是很久没见你了，突然想你了，来看看你。”
“不可能。”许子期脱口而出，紧接着又犹犹豫豫地问：“是不是你爸又打你了？你被赶出来了？”
清许大方承认：“是，不过不是被他赶出来了，是我自己跑了。”
许子期无意识地啊了一声，看着她脸上的伤慌张低喃：“这次怎么这么严重啊！”
清许为了安慰她，尽量将情况往轻了说，挑了挑眉毛道：“这伤就是看着严重，其实不怎么疼，他刚打了两下我就跑了。”
她转头看看已经零零散散的人群：“你先回去练歌吧，等结束我慢慢讲给你听。”
“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些，不练了，反正也没几个人听，明天再来吧。”
许子期边说边往回走，清许也没再劝，陪着她一起回去收拾东西，两人拖着小音箱和吉他往远处的移动小吃车走去。
清许一扫此前的阴霾，还未走近便扬着笑脸挥手打招呼：“覃叔，好久不见啊！”
敞开的小吃车里露出个胖胖的身影，覃叔探着脑袋看过来，笑着说：“有啥好久不见的，不才俩礼拜么？”
“俩礼拜就是半个月啊。”清许轻车熟路拉开一侧的门将音响提着塞到角落。
身后的许子期探出个脑袋，笑容腼腆地说：“覃叔，又得麻烦你了！”
覃叔接过她手里的吉他单独放在货架顶端，一脸的憨厚：“有啥麻烦的，你又不是不给钱。”
清许大大咧咧搂住许子期的肩，附和道：“谢谢覃叔的照顾，覃叔就是亲叔。”
覃叔正忙着开火做小吃，闻言扭头奇怪道：“清许，你这是遇上啥好事儿了？”
清许茫然地说：“没有啊。”
“那怎么半个月不见变了这么多，会说话了，人也活泼了。”
还未收回的笑凝固在脸上，清许陡然想起，十八岁的自己不是这样的，十八岁的清许没比许子期开朗多少，许子期是胆怯，而她是阴沉。
曾经能让她扬起笑脸的人就这么几个，再见面难免多了些亲切，过去跟覃叔虽然也熟，但远没有现在这么亲近。
余光瞥见许子期也正好奇地打量自己，清许一时有些心慌，该不会这就要露馅儿了吧？
正想着找个说辞搪塞过去，覃叔又看着她的脸叹气道：“挺好的，女孩子就该这样，开朗活泼，很多事笑笑过去得容易一些。”
虽然这句安慰跟以往那些“忍一忍就过去了”，“长大了就好了”一样，带着一种避无可避的逆来顺受，但清许还是真心实意笑着附和了，对啊，活下去已经很难了，笑一笑至少减轻一点身边人的痛苦。
原本清许是想请许子期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但许子期还是跟往常一样，陪她挑了几样小吃，两人从覃叔那离开，端着小盒沿着步道边吃边聊。
尽管许子期已经不止一次见着清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可少有遍布全脸的，再次听清许的形容听得胆战心惊，又是嘶嘶地倒吸气，又是皱眉叹气，好像那些巴掌同样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清许倒是习以为常，或许是重来一次字里行间淡然了许多，毕竟相比之后经历的种种，皮肉之苦已经是最轻的痛苦了。
平平静静地讲完之后，清许看着已经没有行人的幽静小道，又一次下定决心：“所以，我打算离开这儿了！”
她不知道重来一次能改变多少，未来会不会如她所愿，只知道必须离开。随后，她转头看着还沉浸在惊恐里的许子期：“子期，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许子期的表情一瞬间变为了茫然，很快又无措地问她：“姐，去哪儿啊？
清许说：”去凤城，不再回来了，离这里的人都远远的。你去凤城接着读书，我可以挣钱养你，前两年可能会辛苦一些，慢慢就好了，我们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你呢，你不打算高考了吗？”
清许果断点头说：“不考了，我上大学只是为了离开家，为了能混口饭吃。你不一样，你将来是要成为歌手的！”
梦想被清许笃定地说出来，许子期的眼里闪过一抹亮光，很快又暗淡下去，她不敢去看清许极具蛊惑的双眼，目光游离地越过清许看向她身后的河面。
踌躇许久之后，子期怯怯地开口说：“姐，我不敢。咱俩非亲非故，我不能让你供我读书。我自己的话，我不知道出去后能不能活得下去。”
清许的壮志与憧憬迅速冷却下来，不是因许子期的拒绝难过，而是对自己的身单力薄感到失望。
在许子期的眼里，如今的她只是一个比自己大了一岁的高中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没有在社会立足的能力，自身尚且难保，哪来的自信能照顾好她？
而且许子期当下的情况，没有良好的经济条件支撑，没有安稳的环境，又怎么去实现她的梦想？
许子期见清许看着她好半天没说话，唯唯诺诺地解释：“姐你别生气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会拖累你的，不能因为我就牺牲你自己啊！”
她越说越声音越小，到最后都快听不见了，眼睛都急得红了一圈。她知道清许最不喜欢看到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可她就是忍不住，她没有清许的勇敢。
清许也确实看不下去了，明明浑身上下都武装的像个刺头，可惜是只纸老虎，别说上手去辨别真伪了，风一吹就散架了。
她转身走到岸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平复心情，努力将眼中的心疼压到眼底，可涌上来的是更多的无力，这种无力甚至让她有些焦虑。
说服她或者是强逼她是不是一种选择不知道，可明明经历过一次，还这么把她留在这儿，会不会又是同样的结局？
深夜的风慢慢大了，吹得她的裙子扑簌簌飞起，好似整个人都在颤颤发抖，那绷得僵直的肩背显得更薄了。
许子期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红着眼问：“姐，你没事儿吧？”
清许低下头长舒了一口浊气，转头看过去时眼里已经没有了情绪，突然问：“你那个弟弟最近没欺负你吧？”
好不容易清许理她了，许子期有些讨好的快速回：“没有，他最近回他爸那边了。我爸出差了，家里就我和刘阿姨，她对我也挺好的。”
清许又问：“那学校呢？”
许子期又摇头说：“也挺好的，自从上次你去过之后，那些小混混见了我都绕道走。”
清许叹了口气说：“你啊，别什么都挺好的，被欺负的狠了，只要拿出一点点脾气就行，稍稍反抗一下，也算让自己发泄发泄，不然时间长了，你会承受不住的。”
一想到平时说话温温柔柔，看谁都低垂着眉眼的清许能突然一板砖拍到小混混的脑袋上，许子期对清许的同病相怜就变成了崇拜。
清许比她大一级，认识她时自己才上初一，那个时候每个年级总会有一个受气包，初一的她是因为怪异和胆小，初二的清许则是因为漂亮和穷。
或许是出于找到了同类的心里，她总是偷偷观察清许，在她吃不起食堂的时候往她课桌里塞一点零食。
这种行为没多久就被清许抓了个正着，从那之后，两个公认的受气包成了同盟，那些恶作剧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后来清许被家里转回了县里，两人不再是同一所学校，她在学校的生活又变得水深火热。
直到有一次被同学带着小混混围住，正好被来找她的清许撞见，一向不还手的清许一板砖拍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当时她就用那块儿带着血迹的板砖指了一圈围着她嘻嘻哈哈看热闹的学生，阴沉沉地说：“以后谁要是敢再欺负许子期，我就一板砖拍死谁。”
那不要命的架势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那时她才看清了自己和清许的区别，清许是看似懦弱，而她是真正的懦弱。
就像现在，清许敢说走就走，而她依旧瞻前顾后。
许子期用帽檐遮挡住眼角的泪，低垂着眉眼频频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知道了姐，谢谢你！”
清许跟着又叮嘱：“还有，你不是寒暑假要去凤城集训吗？一定要记得来找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就算我回不来，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啊，等我在凤城安顿好了还会回来看你的。”
许子期终于压抑不住哭出声，鸭舌帽下泪水一路流到下巴尖，她掏出手机咬着唇抽抽嗒嗒道：“嗯嗯，我会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把我的压岁钱都转给你，这样你也能少吃点苦….”
话还没说完，清许伸手按住她的手机打断：“不行，这钱你自己存着，谁都别给，我知道你不缺零花钱，但也要省着点花多攒钱，以后用得上的。坚持到上了大学，不管你爸和你继母对你好不好，都不要回家了。”
许子期泪眼朦胧看向清许突然激动的神色，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再坚持让她离开现在这个家，但还是懵懵懂懂点头答应。
清许将许子期搂进怀里，拍在后背的手力道轻轻柔柔，月色掩盖了她眼睛里深深的遗憾。
从前她不喜欢这种外露的情绪，不习惯亲近的拥抱，可现在她多希望通过这个拥抱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不舍，从而对这个世界有一丝丝的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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