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子睡到了午后。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藏育腔的酸涩灼烧和饥饿感得到缓解,他推门时想,原来,激烈的涎水交换也可以止饿啊。
果然,我挑选的“食物”真的是万中无一的好人!
他走出房门,在院子里看到两床并排的被褥,一床在阳光下已经半干了,一床在缓慢滴水,松子顿了下脚步,又在边上看到自己湿漉漉的里衣和棉裤。
天爷呀。
脸烧了起来。
他走过去,左右看了看,迅速又隐蔽地把牙齿印捋平,再把衣裳藏到两床被褥的后面,悄摸溜了出去。
得益于这次的良好体验,加上景历给出的口头承诺,松子身心前所未有的放松,因此也更乐于在各种层面上好好给自己的“食物”,嗯,浇水施肥。
送吃送喝都是必备的,而经过上次的“艳画”风波后,寨子里进行了一场肃清行动,王富贵传大哥的话,严厉告诫所有人,不得在寨子中传阅不良读物。
松子的行为也转变了。
他开始给景历投喂食物。
顿顿不落,丰富多样,每次还会以充满期冀鼓励的眼神看着景历把那些食物吃下去,好像期待他吃下去这些,就能转化为别的什么养料反哺松子一样,景历觉得……
非常,非常,诡异。
更诡异的是,和尚最近听了两本酸诗,看到一片形状完好的枯叶,会吹吹干净收好。
看到一颗椭圆的像鹅蛋的石头,会捡起来藏进袖管里。
看到被褥里挤出来的棉花,也会揪下来搓成小花,夹在干净的手纸里。
然后通通送给景历。
于是景历的桌上多出了许多不值钱的玩意儿,他对此表示不满,说他是做土匪的,不是做叫花子的,乱糟糟的像什么话,松子想了想,又拿竹条编了个小篮子,铺上麻布,把那些东西收进篮子里。
景历觉得这是鸡同鸭讲,干脆就不理会他,和尚自己成天收破烂也收得十分快活。
没有学过如何关心人,也很少被真正关心过的松子,在很笨拙地对他的“食物”施以关怀,他的“食物”也在嘴硬又别扭地被动接受。
他们好像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
就这般过了两三日,山上再次降雪的时候,松子推开窗,被一阵刮骨的冷扑了满脸,他看到远处混沌的白色暴雪结界,赶忙关掉窗,打了个喷嚏。
一点点温热的液体从鼻下渗出来。
这几日他会开始流一点鼻血,并且更不怕冷了。
但是松子不太在乎。应该是天气冷,点了炭盆屋里干燥的关系。
松子洗漱完,从柜里扯出老王给缝的不知名皮毛帽,罩上,顶着风雪到粮仓的时候,老王正在炉子上温酒。
粮仓很暖和,火光把管事老王脸颊上的沟沟壑壑烫得发黑,脸颊鼓胀处又红得油亮,打着酒嗝又翻着账本,整个人看起来像挂在壁炉上的烧鹅。
老王跟寨子里那些唯景历是从的追随者不一样,跟那些吆五喝六自觉梁山好汉的小年轻也不一样,跟汪大发和老军师那些挖空脑袋钻营的又不一样。
松子有时候真的会担忧,担忧自己游手好闲的便宜大爷会被景历清算。
“松子啊,来了,好大雪啊。”老王朝他招手。
松子站在门口,叫完人,跳了两跳,抖掉肩上落的碎雪,进屋关门,在自己的桌前坐下来,桌上已经有一碗热羊汤,他喝完汤,老王走过来,等他喝完就给他讲书里的农学要义。
这几日都是这样,粮仓不忙的时候,老王就会拿着一本破了皮的书给他讲。
明明两个人识的字加起来还没一箩筐,但是都对食物的生长过程抱有十足的好奇,老王的讲述,加上图样,看得也能**不离十。
这会儿他俩正凑在桌前刚看完麦子的栽种条件,就听到门口传来阵喧闹。
先是一把特别粗浑的嗓子,在骂人,后来另一道叫痛的声音也扯起骂腔了,不过混骂了片刻,又有哐哐当当的摔打声。
这声音。
松子反应了一会儿,忽然一激灵,这不是汪大发吗!
好啊,果然是个寻衅滋事的惯犯,这回让我逮着了!
松子兴奋地冲出去,拉开门后,又及时刹住了脚,谨慎地扒在门边,看到西堂屋边的廊子下,有两个大汉扭打在一块儿,像泡进水里的大麻花似的,四股交结,时不时有沉闷的击拳声。
还真打起来了!
看边上也围了不少人,都看戏,都起哄。
“打起来了,”松子回头,激动地告状,“要快快地过去抓个现成吗?”
老王摇了摇头,把酒葫芦别在腰间,对边上看戏的使了个眼色,看戏的那男人收敛笑容,三两下控住了局势,人群散开一丈远,留出中间的空地并几个当事人。
松子揉了下眼睛,看到廊下那握着拳头,叫得最凶的,竟然是个毛头小孩儿……小汪?
不是。
父女协同犯事啊?
汪秋鸿戴着顶明显不合脑袋的帽子,站在一圈人高马大的土匪里,还在不依不饶地大声揭发:“就是这个人,就是他!他翻我家墙了!第一回,我问他找什么人,他冲我笑,第二回就要扯我手,我咬了他一口,他现在手上还有印呢!”
这话引起周围一片嘘声。
汪大发喘了口气,朝周围横一眼,“你继续说。”
汪秋鸿就不怯了,那一脸的狠样,像头小狮子:“今日他又来我们书塾,我看到他又扯人衣裳了,还想嘬人嘴儿!我拿石头砸他脸了!他还想拿糖来哄我脱裤子!”
一直被指控的那男人吐掉一口带血的牙:“我他妈看你可怜,给你口吃的,你想给老子泼脏水,不先看看自己的身板。”
汪秋鸿气势汹汹:“你都半夜翻我家墙了,能是好东西吗,既然不是,那坏东西还分普通坏和特别坏吗?”
那男人被堵了一下,没说出话。
“你一小姑娘,说这种话,不害臊啊?”人群里有个男人笑她。
“我为什么要害臊,我就打他了,他脑门就是我砸的!”
“老子看你是个小孩不跟你动手,你他妈真拿自己当块料了是吧……”挨打那男人丢了面子失了里子,臊得脸红脖子粗,一下就挣脱了,在要奋力冲起来那一瞬间,头顶“嗙”地一闷痛,有什么东西砸得他跪倒在地,陶碗炸开的碎瓷从脑袋上掉落,他无意识抬手,摸了把额头渗下的血,扭头。
不知道哪里来的和尚站在他身后,两只手还保持着举碗的姿势。
…………
“我没有错。”
“我也没有错。”
景历架着腿,在炭炉边搓手,眼都没抬,“往后退,站门边去。”
于是松子和小汪就齐齐往后退了两步。
话倒是听的,错是不认的,人也是打了不后悔的。
王富贵眼观鼻鼻观心,想,挺好,挺像个土匪,比这寨子里其他正经土匪都像。
“话都说完了,前因后果也理顺了,”景历的话头指向粮仓里的其他两个鼻青脸肿的男人,“一个色心不死觊觎书塾里的稚儿,一个聚众闹事伺机偷袭,都挺出息。”
没人应话,偌大的粮仓里,火花“啪”地爆开。
“我以为大家都是汉子,说一不二,既然动了手,想必都能担起后果,寨子的规矩可没忘吧?”景历转了一下护腕,“两位还有要说的?”
挨打的男人哆嗦了一下:“大哥……”
景历“喀”地把护腕卡正,看汪大发。
“我汪大发站在这里,人我打了,板子我也能挨,但老子不怵,”汪大发也规规矩矩站着,颧骨乌青,却没有悔色,“老子今日敲你两颗牙,领了罚,明日还要撅你俩指头,后日废你命根子,你等着吧。操。”
“好胆识,”景历笑了一下,站起来,“日后就不用上山了,我看这粮仓容不下你,继续下山干你的杂活儿吧。”
汪大发脸青了。
“你,”景历又看向露出阴笑的挨打男人,抬脚,照着心口就是一记踹。
七尺男儿,也是身高马大的壮龄男人,就这样被一脚踹到墙上,“嗙”地一砸,粮仓里一下子全安静了。
景历没什么情绪:“挑断手脚筋,滚吧,寨子里不养畜生。”
王富贵朝门口使了个眼色,“得嘞。”
“大哥!”挨打那男人大惊失色,呕着血,断断续续地告饶,“我没……你别听那小孩胡咧咧啊,我跟了你三年,哥,我……你知道我的啊……大哥,我错,错了,你饶我一次……”
抢地求饶的声音被扯远,汪大发挺胸阔步去领板子,景历几句话了结这桩糟乱事,走到门边,拍了把呆和尚的后脖子。
“……怎么一脖子汗?”
松子这才回神:“没,没……”他还在看院子里人影消失的方向,“手脚筋挑断,很痛的吧?是不是就不能走路了?”
“想知道,跟去试试,你俩的事儿还没结呢。”
松子闭紧了嘴,用力摇头,然后停了好一会儿,说,“我下次……下次不再打人了。”
小和尚推此及彼的反思让景历很满意,竟然有点孩子大了的成就感,他被自己的想法恶心了一下,面不改色道,“嗯。”
松子想起个人,连忙又扯了一把泪眼婆娑扒在门边看老爹的小汪,“还有你呢,快说呀。”
“我……”汪秋鸿被扯了一下,差点儿没反应过来,“我也错了,我也不打人了。”
嘴上花头,这小孩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过……
景历目光朝他俩扫过去:“你俩挺熟的?”
这怎么好说,不过是见过一面,一起看过书,一起玩过翻绳,一起吃过糖而已,松子看看小汪,严谨地说:“也算不上……”
“很熟的!”话被小孩儿接过去了,汪秋鸿看看大当家带着潮的手掌,定了定,又补一句,“我们是朋友呢。”
男人跟男人之间,愿意摸汗也不嫌弃的关系,小汪的心里已经有数了。
松子受宠若惊,小声说:“是吗?”
汪秋鸿带着微笑点点头,又拍了把和尚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景历:“……”
松子这个人,胆小,懒散,爱虚张声势,以为自己是张牙舞爪的猎豹,实际上是只毛没长齐的猫,汪秋鸿精乖,看着年纪不大,行动力挺强。
一个敢想,一个敢干。
再过几年要把他这个大当家顶下去吗?
惹上一个不长脑子不要面子的浪和尚就算了,还顺搭一个见风使舵顺杆爬的小人精。
景历脸都黑了,让小孩儿该找爹找爹去,然后一把拽过松子来,低着声音训人。
“你多大,她多大,一个姑娘家,你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松子也学他小声应:“说什么?我是和尚呢。”
“现在记得你是个和尚了?那我让你别浪,别一个劲说饿,说要吃,别勾着人腰不撒脚的时候呢?”
“……其实我不是和尚。”
“你闭嘴吧,别以为说两句话,卖两下傻就能忽悠过去,汪大发在寨子里动手,领了二十板子,小东西这年龄不担事儿,你以为你能跑得过去?”
“……你要罚我?”松子跳脚,不可置信道,“你怎么可以罚我~!”
“屁话!这寨子都是我说了算。”
“狗土匪!”
“你再喊!”
“我!我,我……我求求你了……别打我吧。”
“少装可怜,操,你给我过来,檐下有冰凌呢没看到?掉下来能在你脑袋顶上插两炷香……”
微光从连排的窗子里漏出来,廊下曝着几根枯枝,两个人隔了一臂的距离,身影却在回转的光线里,轻碰,分开,又交融,循环往复,像两道对冲的黑色浪潮。
雪停了。
浪潮向天光云影里滚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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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甜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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