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暂停休息，杨磊坐在地上，神情呆滞。
嬉笑玩闹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杨磊心绪纷乱，闻声望去，是喻唯在和其他演员打闹。
对面是那个新晋的当红小花夏瞳，在电影里饰演给自己戴绿帽子的老婆，夏瞳正在教喻唯怎么抽烟。
她拿着一只点燃的女士香烟，凑到喻唯嘴边，示意他吸入、呼出。
喻唯猛得一吸，便被呛了个满怀，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都别他妈吵了！行吗！”惊讶的、好奇的、嘲弄的目光全部投到自己面前时，杨磊才发觉这声怒吼是自己嘴里传出来的。
喻唯笑意凝在脸上，睁大眼睛看向自己，残留的雨水从他的眼窝处滑下来。
“哥，你最近不高兴吗。”自己发完神经后，在场的人纷纷退避三舍，喻唯却毫不在意，拿着剧本晃悠过来了。
杨磊没吱声，蹲在地上。
喻唯也蹲下来，“我以前看过你演的一部电影。”
“一个刑侦剧，你在里面演了男二，对，就是那个光头，哈哈哈。”喻唯见杨磊做出剃头发的动作，笑了起来。
杨磊怎么可能忘。
几年前的事了，这部剧的主角还是许风炀。
也是如今的戛纳最佳男演员。
当时他对此人十分不屑，要态度没态度，要人品没人品，不过靠着一张帅脸和祖上积累的好人脉，拍拍杂志，炒炒恋情。
但没想到几年光景下来，两人处境已大有不同。
许风炀现在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网上铺天盖地都是这位拿腔拿调的获奖感言和采访。
这人脾气暴躁，行事张扬，性格上可以说没什么优点，为什么喜欢他的人这么多？为什么他的人生路这样顺？
杨磊想到这件事，眼神又空了些。
喻唯继续道：“哥这种性格，竟然还能演这种老大粗的角色，我现在一想，真是不容易，要是我肯定就演不来。”
“但是我觉得，你演得最好的地方，是和女朋友的对手戏，”喻唯笑道，“哥，我猜，你一定有个剧里那样爱和你吵架的女友。”
曾经有过。杨磊心中暗想。
“虽然大家都说，好演员要演什么像什么，但是我觉得，演员演别人，永远都是不像的，只有演到自己，才是最像的，”喻唯低着头，手脚并用地比划，“你比如，要你去演和外星人对话，天呐，谁见过外星人，谁知道要怎么和它对话。”
“人的想象力匮乏得很，没见过的东西，演不出来，见过的东西，只能模仿，只有演自己，才得心应手。”喻唯说。
他这是什么意思，杨磊看着喻唯的眼睛，是说这个角色不适合自己，与其勉强，不如快滚吗。
“我的意思是，没必要完全按剧本演角色，那样太追求完美啦，按你自己来演角色就好。”喻唯像是看出了自己在想什么，笑嘻嘻道。
“算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反正你演戏的时候，一定要想着，让石俊逸服从于你，变成你身体里的一部分，而不是让你被石俊逸吃掉，这样就好了。”
杨磊一愣。
导演在喊人，喻唯站起来，微微一笑，“走吧，爸爸？”
＊
大雨如注，杨磊在雨中站着，全神投入。
他自己也没料到，和喻唯一番交流后，反而演得不错。至少目前为止，导演都没有喊停。
他脸上挤出一个走投无路的笑，一把拉过石朗：“走，和我去自首。”
石朗一把将自己的手甩开，蛮横道：“我不去。”
两个绝望的人在街上推推搡搡，快要扭打起来。
石朗，或者是喻唯，他的眼睛不聚焦地瞪着自己，全身上下不停地发抖，他压低声音：“我不杀他，你就完不了吗，你的大好前程早就被断送了，用不了几天，你的什么清廉啊体面啊，全都烟消云散了，我只是帮你赌了一把！”
杨磊压抑了多天的情绪终于失控，怒吼道：“走！去警局！走不走！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因为你我全完了！我一辈子都他娘的完了！你这个混账！早知道有今天，我就不该和你妈结婚！我就不该生你养你，我就该把你掐死！”
杨磊正要拉扯喻唯，却被他扑上来，一把掐住脖子。
杨磊脸色涨得通红，觉得自己真被掐得快要濒死了，本能地反抗起来，一抬眼，却被吓得浑身一麻。
喻唯那一双乌黑的眼睛，在黑夜里死死地凝视着自己，充满了原始又直白的恨意，宛如被关了千年的小兽。
“你再说一遍，”喻唯咬牙切齿道，声音是从地狱里传过来的，漂亮的脸扭曲成恶鬼，“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杨磊一直看着他，双手不由自主地一把将他推翻在地，两人在雨水殴打翻滚，攻守易势，杨磊双手掐上了喻唯的脖子，双目失神，喃喃道，“我说，你就不该被生下来！我应该把你掐死！”
“我告诉你，我没错！”喻唯双目露凶光，白净的脸被掐得半青不紫，他大喊道：“我为了你，把他杀了，我是为了你、全都是为了你——”
“咔。”导演一声令下，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很好！非常好！这条过了。”
大家长舒一口气，纷纷瘫了。
但杨磊和喻唯显然在状况之外。
缺氧让喻唯全身无力，他虚弱地挥动双手，希望能让杨磊松开自己，但杨磊对自己的求救置若罔闻，只是用尽全力掐着自己的脖子，眼眶发红，面目狰狞。
杨磊仿佛听不见喻唯口中溢出的痛苦呜咽声音，他只能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春风化雨，美妙至极：掐死他，快，掐死他！
“松手！杨磊！快松手！已经结束了！”副导演第一个发现不对，大喊着冲上前。
工作人员一齐向前，七手八角地把状若癫狂的杨磊从喻唯身上拉开。
喻唯被掐得晕头转向，倒在地上，捂着嗓子狂咳不止，单薄的身体不停地在水中颤抖，苍白的脸沾满了污泥。
杨磊也终于清醒了，他喉咙中发出几声无意义的抽噎，在四周惊愕的目光里，连连向喻唯道歉，“对、对不起……小唯，我不是故意的，我……”
黄琨面色凝重，显然也被吓到了。
杨磊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他被人搀扶着离开了，迷迷瞪瞪地躲在化妆间，不敢出来，也不敢见喻唯。
不一会，喻唯的经纪人来了，大闹片场。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剧组这是在拍戏还是杀人啊？！”
这个锅是自己的，自己得背，杨磊从化妆间里出来，导演使了个眼色，杨磊又回到了化妆间。
喻唯的经纪人是个中年男人，胖得像怀胎十月，和这个吵完和那个吵，杨磊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公司打个电话，喻唯就被经纪人接走了。
又过了一会，杨磊接到了自己经纪人的视频电话。
对方开口就是一顿怒骂：“你怎么回事？得罪谁不行，你得罪他？！还演入迷了，你当你是影圣呢？滚你妈的，你要是精神有问题，赶紧给我说！趁早别干了！”
经纪人着急上火地看着神游天外的杨磊，隔着屏幕，恨不得把他就地枪决，“晚上收工请个假，去找喻唯道个歉。”
杨磊木然地点点头。
收了工，杨磊打开微信，问喻唯在哪。
“在剧组定的酒店呢。”对方秒回。
杨磊点开喻唯的头像，发现他朋友圈下午还美滋滋的发了几张怼脸自拍，看起来心情好极了，没有一丁点怪罪的意思。
应该没什么事。
杨磊不想去和喻唯道歉，甚至不想看到喻唯这张脸了。
但晚上，他还是敲了敲喻唯房间的门。
“谁呀。”喻唯的声音响起，沙沙的，很动听。
“小唯，是我。”杨磊说。
房间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好像有人在阻止喻唯来开门，喻唯在里面笑了几声。
喻唯的房间里有别人。
杨磊怔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已经被打开了。
杨磊知道自己应当道歉，但他一句话也吐不出来，牢牢地瞪着眼前的喻唯，天旋地转，黑白翻倒，大脑嗡嗡作响。
喻唯在剧组，总是以一副无害少年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但此时，此地，此刻的喻唯，可以说和“少年”这个清爽的词半点关系也没有。
喻唯一头湿发，眉毛上挂着一层水珠，身上穿的是浴袍，胸口大咧咧地敞开，很容易就能看到里面一深一浅的红痕，他脚上没踩拖鞋，两条腿就这么明晃晃的摆着，杨磊总觉得，他的浴袍底下应该是什么也没有。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杨磊的余光瞥见，屋里好像有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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