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一般流程，赫拉报废之后身体就由“坟场”工作人员来收走，后续处理是政府职责。不过现在本都坟场忙得要命，观林提交了几次梅乐斯的报废回收申请，都没有得到确认回复。
皮埃尔和罗伯特带来的工具，确实是未雨绸缪——他们八成要自己处理了。
但无论如何，先办葬礼。
在场的几个人，包括戴利，一起按梅乐斯最喜欢的春日风格装点葬礼现场：虚拟的公园草坪，河流绕着草坪淌过，水边长满缤纷野花，蝴蝶翩翩起舞，阳光灿烂而明媚。
“如果你们和这位女士都不介意的话，我想为这场葬礼献上一点音乐。”戴利说。
观林有点意外，但点点头：“好啊。”
戴利凭空调出一把小提琴的虚影，像模像样地架起来，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同样是虚影的弓。虚的琴，虚的弓，演奏出真的音乐。
曲子是上个纪元经典组曲中的一段，叫《春》。观林想不起这是哪一个版本，好像跟他听过的任何一版都不一样。
不过不管怎么样，音乐真好。
穿越时空，拯救苍生。
当戴利演奏结束，所有人都安静地停留在某种氛围中，过好一会儿才用掌声彼此唤醒。
葬礼结束时，观林终于收到坟场发来的确认信息：由于回收任务繁重，坟场建议家属选择自助拆解报废赫拉。信息中附有详细的拆解指南。
果不其然。
“这好复杂啊……”皮埃尔瞥了一眼信息，都懒得启动智能扫描。
“也还好。”观林已经读取并解析，指南上的内容就成为了他脑子里的知识，就差实操。客观讲，不难，只是心理不那么容易对付。
比起刚从废墟刨出来，此时的梅乐斯被整理得整洁、体面，像个睡着的活赫拉。即使不是自己的母亲，也很难动手把这样的一个赫拉分解成零件，完全卸除她作为人的那一部分属性。
“小林，我来吧。”一只已经戴好分解手套的手伸过来。是皮埃尔的民科老爸。
和皮埃尔不同，罗伯特长得很精瘦，日常打扮朴素但一丝不苟。很少笑，表情总是很严肃，像心里常年揣着事儿。现在，他那张严肃的脸上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和。
观林想了想，把分解刀递给他：“那就麻烦罗伯特叔叔了。”
“不客气，这种事本来也不该家人来。”这是罗伯特观点。也有许多人认为，由家人亲手分解报废赫拉是最浪漫的告别。
观林对这些没有特别的看法，只是单纯下不去手。他对罗伯特感激地笑笑，退出房子，在门口台阶坐下。
戴利负责守卫，一个巨大的超能量结界笼罩在观林家上空，看上去坚不可摧。他此刻是芒都人形态，正在陪皮埃尔玩一个棋类游戏。
那游戏几乎不需要动脑子，靠运气就行。每个人的棋子一次走几步，全看系统随机给的数字。两位玩家，一个是战斗生活双应用的顶配赫拉，一个是脑子连普通人类都不如的结合体，玩得津津有味。
观林旁观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这一幕很安逸，不由得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当轰鸣声响起时，观林睡得很熟。是被巨响和蓦然腾空的失重感惊醒的，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处半空中——被戴利兜着。
戴利正在变身，结界被一道道能量连续击打。那些能量呈现为刺目的白光，观林根本看不清它们的源头。
“戴利，你有精力回答问题吗，发生了什么？”
“它没有。但很显然，你们在被追杀。”一个声音接住了观林的问题。观林反应了一会儿才确认，对方是彭透斯。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彭透斯说这话的口气有点嘲弄——看吧，警告过你的。
“抱歉。”观林不怎么真挚地回。
比起怀璧之罪，他更认同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倒霉蛋，以及被利用者。真正该道歉的，另有其人！
“呵。”彭透斯笑了声，转而指挥塔戴利，“把对面的活口给我一起抓回来！”
“好的，先生。”
说话这会儿，戴利已经变身完成。这次不是机甲管家了，而是一架足够承载五六人的小型……呃，旅游舰？
“别担心，对面是一些光系特能，动静大杀伤小。戴利用旅游模式足够了，空间大小也更合适。”仿佛是看穿观林在想什么，彭透斯的声音又响起。
“哦。”这次，观林的回答真挚多了。
此刻他身处戴利舰体内，加上结界，轰击已经跟他相隔两层。他也完全清醒过来，有功夫观察环境了。
原来舰舱内不止有他，还有皮埃尔、罗伯特和一个大箱子，戴利刚才一兜子兜得还挺齐全。而且，舱内空间大小正好够安置他们几个，难怪彭透斯说合适。
观林用眼神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视线落在箱子上。罗伯特见状，拍拍箱面：“都搞定了，整整齐齐，一个零件都不少。看看吗？”
观林收回目光，摇摇头：“不用了，谢谢罗伯特叔叔。”
他又看看外面。
戴利很贴心，给他们开了一扇窗，她看到结界正在被收回。他调整视距，试图看清地方能量源，结果还没调明白，戴利就窜出结界，同时向对方开火了。
一瞬间，外面完全变成光污染的世界。
皮埃尔瞪着眼睛冲那些光看了一会儿，被闪得眼花，索然无味地转回头揉眼睛，嘟囔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找我们麻烦啊？”
观林张嘴，正想回答，忽然和罗伯特对上了视线，心下有点惊讶。难道罗伯特知道点什么？他不是在给彭透斯做项目吗？
——哦，那说不定知道得更多。
观林闭嘴了，摇摇头，盯着罗伯特。那边被他这么大方一看，露出几分进退两难来，也摇摇头：“不清楚。”
皮埃尔抬头冲空中喊：“戴利，你知道吗？”
戴利：“抱歉，小皮球，这是机密。”
皮埃尔瞪大眼睛：“你不能叫我小皮球！你又不是我朋友又不是我家人！”
“哦，真遗憾，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戴利，我的赫拉不能随便交朋友，我以为我说的够多了。而且，你在忙。”彭透斯严肃道。
“好的，先生。”戴利这声回答也很不真挚。
皮埃尔的表情在瞪眼震惊之后短暂愧疚了一下，听到彭透斯的话，又大受打击，陷入一丝自我怀疑中：“我是很随便的朋友吗？”
观林耸耸肩。
罗伯特认真地哄道：“你不是，孩子。任何人跟你做朋友都很幸运。”
戴利忙着战斗，舰体时常倾斜反转、颠簸震颤。他已经尽力不让舰舱内承受这些带来的不适感了，但三个人还是不可避免受影响，戴利只好把他们都固定在座位上。
彭透斯命令道：“速战速决！”
“是，主人！”
随即，贴心的窗户闭上了。戴利又在变换形态，舰舱空间缩小，舰体外部，两枚炮筒伸展出去，在黑夜的白光中搜索定位。
探测仪飞快地对方圆百里所有空间进行扫描和解析，目标锁定范围也迅速缩小。十，九，八……五，四，三，二，一——
“捕捞！”彭透斯一声令下。
戴利回答：“确认！”
小星舰一记重重的颠簸，舰舱内三个人要不是被卡在固定器内，非甩到墙上去不可。他们都没有受过军事训练，对这种情况没有一点应对力，一时间凄惨可怜像三只软柿子。
“抱歉，客人们。”戴利安抚道。
“专心！”彭透斯轻喝。过了会儿，又说，“地面有个可疑女孩儿在逃跑，抓住她。”
“是。”
小星舰急速俯冲，在黑暗的贫民楼群里钳住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用力蹬着腿，大声喊叫：“啊啊啊，轻一点轻一点，别拽我胳膊！”
小星舰才不管，把她扔进了舰舱内。
她顺着舰体倾斜方向滚落，停在了观林脚下。
彭透斯的语气恢复悠闲，说：“回来吧。”
戴利平稳地向基地星舰驶去，还给舱内播放音乐。
停在观林脚下的是个女孩子，光凭这么看，看不出是人类还是赫拉。不过长相可爱水灵，标致得充满人工痕迹，所以不管是人类还是赫拉，都一定是精心打造的。
这么晚了，这样的物种怎么会“路过”一个战场？应该是太阳下山后就不再出门，谨防被盗才对。
观林一脸警惕，收回脚，尽量离她远点。
这好像被误会了。
“你很怕我啊？”小姑娘趴在地上，只仰起脸，怒瞪着观林。
观林摇摇头。
皮埃尔探出半个身，越过观林，看着小姑娘：“哇，你是坏人吗？”
“你傻吗？哪个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小姑娘白了他一眼，揉揉手肘，总算肯坐起来。一条腿竖起，手臂搭在膝盖上，抬头目视虚空。
“二叔，你在吗？我是琥珀啊！”她在对彭透斯说话。
“谁？”彭透斯听起来是真困惑。
小姑娘跳起来，嚷嚷着：“琥珀！我还在树脂里的时候，你还抱过我呢！”
彭透斯沉默了一会儿：“大哥家那个养在蛋里的小虫子？”
“我才不是小虫子！我的主基因是蝴蝶！”
彭透斯放松下来：“嗐，蝴蝶不就是虫子吗。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跑到赤金来？刚才又是怎么回事？”
“二叔，我是来给你报信的！”小姑娘站起身，把衣服扯整齐，对着虚空敬了个礼，“报告总官，芒都盖雅军第八队成员琥珀，有紧急情况要呈送！”
小星舰突然抖了一下，像一个人猝不及防喷了口茶。戴利不满地抗议：“先生，您的意志影响到我了，请控制。”
彭透斯无视他，声音听着恨不得把琥珀拎起来：“你个小丫头，参加什么盖雅军？你爸疯了吗？”
“他才不管我！而且，我没告诉他。”小姑娘的表情切换又快又丝滑，两句话功夫就细腻演绎了赌气、失落、得意，最后是正气凛然。
她说：“二叔，这次袭击赤金的，就是我爸。盖雅军是为保卫芒都最后的尊严，完成奶奶的遗愿所成立，我身为其中一员，绝不能对我爸的行为坐视不理！”
闻言，彭透斯沉默下去。
良久，才说：“先回舰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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