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觉明为首的诸位首座,在天峰大师面前,公推无相为南少林下一任方丈。而后者已经准备答应。
然而戒律院首座慧常,更加欣赏无花。极力阻止道:“方丈,不可啊!”
“我自有道理。”天峰大师半阖眼眸,“都散了吧。”
然而慧常心中不服,之后屡屡来找天峰大师陈情。今日又过来,他不断劝说,希望天峰大师能改变心意。
然而,天峰大师盘坐于竹榻之上,闭目不语,任由慧常喋喋不休。好半天,他才缓缓睁开双目,慢悠悠问道:“无相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慧常见他终于搭话,立即回答道:“无相师侄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是他比起无花,却稍逊一筹。”
“无花能闻钟声而顿悟,心有灵光。而无相却需要多次开示棒喝,稍显愚钝。无花**,妙喻连珠,禅机精深。而无相则拙于口舌。无论是回答师长功课,还是与同辈谈禅,都常常木讷无言。”
“无花武学境界,一日千里,已经练成了好几门少林绝技。无相练武,全靠勤能补拙。他这个年纪修为,算不得出众。无花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交友广阔。而无相却久居莆田,闭门造车,眼界有限。”
见他一连说了数条,还意犹未尽,天峰大师笑道:“师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虽然倦怠俗务,可于咱们寺中的弟子,却也多加留心。无相自入门时起,便十分勤勉。他修炼龙象般若功。这门武功,虽功法高深,极其考验耐性。”
“无相却能按部就班,用水磨的功夫,突破到第五层。五层之后,进境本就极为缓慢,可他却毫不焦躁,每日勤修不辍。他虽尚未达一流境界,却是寺中,少有几个能在无花手中走过百招的弟子。”
“无相虽然拙于口舌,却心明如镜,更难得的是胸怀宽广,从不争强好胜。自他做小弟子起,劈柴挑水,不敢懈怠。师兄弟们若有偷懒,无相就会默默便代为完成,却从不居功。但凡师兄弟们有所相求,他必尽心竭力。”
“又曾有小弟子,耐不住性子,下山时偷偷买了酒肉。无相断然拒绝,虽不告发,却顶着一众师兄弟的指责,拿了酒肉,下山分于百姓。”
天峰大师眼明心明,寺中诸事,其实都瞒不过他。此时更是徐徐道来。
“无相对于师长极为恭敬,聆听佛法讲经,最为认真。他口舌不利,但若有见解不同,却也不愿盲从,能够大着胆子,向师长请教,直抒胸臆。”
天峰大师神情宽容而温和,“这样的弟子,在我看来已经是极好了。”
“弟子对无相师侄,也并无什么意见。只是……”慧常叹了一口气:“奈何,无花是美玉在前。”
“把他二人放在一起比较,一则如指肚大小的珍珠,殊为可贵。可另一则,却如天上的桂魂清辉。凡珠如何能与皓月争辉。”
“你说的,固然也有些道理。”天峰大师不急不缓,从容道:“但珍珠虽小,磨成粉,却可入药。镇定安神,治病救人。明月虽然皎洁,却高居天幕,遥不可及。又有阴晴圆缺,四时不定。”
“在我看来,明月与珍珠,二者各有短长。任择其一皆可。只不过觉明师弟等人,更希望,能够挑选一位本分沉稳的弟子,继承老衲的衣钵。这也无可厚非。”
“觉明他们是因为……”会场忍不住脱口而出,但他化到一半又重新咽下。对于天峰这位德高望重的师兄,慧常极为尊重,不愿意在他面前口出恶言,暗中诋毁他人。
但他心中却了如明镜。少林是禅宗门庭,却也是武林门派。人皆有私心,他们虽是方外之人,却也不能免俗。
天峰师兄,是少林先代方丈慈心大师的嫡传大弟子,本就该由他执掌少林祖庭。但他超然物外,将掌门之位让给了师弟天湖,自己孤身远避闽南。
南北少林同属一宗,却是两家。既同气连枝,又亲疏有别。自从慈心大师圆寂,天峰师兄便是当世公认禅宗第一人。他愿意来南少林,自然众僧敬服、无人敢有异议。
可是几十年后,轮到公推继任方丈。无花虽然光彩出众,可他毕竟年少,威望资历尚显不足。而觉明等人,并非慈心大师一脉嫡传,他们更希望由“土生土长”的南少林弟子接位。
再加上,无花一直由天峰师兄亲自教导,与其他首座算不得亲近。在觉明等人眼中,自然更偏爱看着长大的无相。
至于慧常,他也非慈心大师这一脉的少林嫡传。其实他和觉明,才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弟子。无相才是他的嫡亲师侄。
可是,慧常向来铁面无私,就事论事,否则也不能执掌律院。他对无花极为欣赏,认为后者远比无相更加出众,是以举贤不论亲疏。
只可惜,他说服不了觉明等人,只能寄希望于说服天峰大师。以方丈的威望,继任人选,他大可以一言而决。
天峰大师却淡然地道:“如果立无花为继任方丈,诸位首座不服,未免给南少林埋下分裂的根苗。”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无花因为是我的亲传弟子,独居一院,与同门来往稀疏。若有弟子向他请教,他也能温言为同门指点迷津。但除了玄法之外,无花与其他弟子都是君子之交。对于诸位首座,也是敬重有余,而亲近不足。”
“倒是无相,记得每一个师兄弟的性情、喜好、所急所需。又能督促同门习武练功、打坐参禅、诵经修持,耐心细致。诸位首座对他,一向看重。”
“纵然,无相看起来不如无花光彩夺目,但也淳朴忠厚。他的心地是光明的,可堪托付。他日未必不会是又一个六祖慧能。”
六祖慧能在被五祖弘忍传授衣钵之前,也不过只是个不起眼的烧火僧人。可是,六祖慧能是何等的聪明颖悟?慧常对天峰大师的看法,并不赞同,但他也知道,方丈决心已定,不可动摇。
他本盘膝于坐榻之上,此时站起身,道:“我向来敬重师兄。可是方丈这次的主张,我不敢苟同!”
“方丈说,无相与众同门,相处更加融洽。然而,同辈弟子对无相,亲近却不崇敬。既不畏惧,又无仰慕。将来无相,如何能领袖群伦?”
慧常面上带上了几分愤慨:“方丈想要安抚觉明等人,避免宗门分裂。须知,当年五祖弘忍决定传法于六祖慧能。可当时深孚众望的,却是他的大弟子神秀大师。至此,禅宗遂分为南传北传。”
“若弘忍大师泉下有知,不知是否会后悔当初的决定?”慧常说完,破天荒地没有行礼,转身离开了天峰大师的院落。却没想到,就在院门口,他迎面碰上了刚刚回山的无花。
这位师侄未能被立为继任,慧常心中充满了遗憾。然而大势已定,无可悔改。他心中十分忧虑,担心无花会和当年的神秀大师一样,不甘屈居人下,宁可自立门户。
慧常一向神情严肃冷厉,此时却是难得的温言,“你虽未被立为继任方丈,可也不必气馁沮丧。”
“如今我少林的掌门乃是天湖师兄,可禅宗领袖却是你师父。好生修持,你他年的成就未必不如前人。”
然而,无花的脸色却难看极了。甚至,以他多年修行的心性,都掩盖不住失态。
没能得到接任南少林方丈的机会,无花还不至于如此沮丧。但他却因此,想到了更可怕、更糟糕的事情。
那个在原著剧情中,落选少林掌门,然后黑化,杀妻杀弟、被楚留香绳之于法的反派小boss,不会说的就是他无花吧?
无花顿时生出一种世事荒谬之感。自己赏画看戏,却没想到竟有一日,自己却成了画中人、戏中魂?
无花自认为,他的心性已经被锻炼得足够坚韧了。毕竟,连两次穿越,这种事情都经历过。
可他依然万万没有想到,人生原来还能更加天雷滚滚!难道我的人生,就是一出被写定的剧本吗?
无花勉强收敛了心绪,低头合掌道:“多谢师叔关心,我先去见师父他老人家。”
慧常看着无花的背影,忧心不已,交代自己的徒弟玄法:“你和无花同居一处,素来交好。最近要进同门之谊,多多开解于他。”
无花一脚深、一脚浅,走入天峰大师的禅房。他能够接受穿越,毕竟也不是第一回了。可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竟然也是剧中人!
爹娘、弟弟、师父,他的人生、他的未来,难道都已经被天命注定吗?这让他如何不愤慨?如何能甘心?
天峰大师依然气定神闲,端坐竹榻上,身形如钟,慈眉善目,神情温和。
在无花心中,师父渊停岳峙,仰之弥高。在他老人家面前,如观静水流深,难知其广。又如倚古树乘凉,尽得庇荫。
无花默默跪在竹塌前的蒲团上,神色苍白,惶惶不安地望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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