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别过来……”
女孩颤抖着后退,挥舞着一柄纸片般单薄的小刀。
神并不与她纠缠,放任阴影将她吞没。
黑暗肆无忌惮地奔流,钻进女孩的鼻孔和口腔,侵入她的五脏六腑,拽着她向地狱深处坠落。
毁灭只是瞬间,不需要太冗长的铺垫。
哐当。
小刀从女孩指间滑落。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啊啊啊……”
女孩凝视着虚空中的某处,一边痛哭,一边大笑,在突然降临的癫狂中陷入昏厥,骤然倒地,顺着楼梯,一级级滚落。
阿诺薇收起触手,打开行李箱的拉链。
女人蜷缩在箱子里,暴露在衣物之外的皮肤,布满淤青和擦伤,脸颊也沾着泥印。
面对这番画面,即使是神明,也会感到一丝不悦。
……只有最卑劣,最蠢笨的愚人,才胆敢染指神的猎物。
阿诺薇的指腹贴近女人的脸颊,擦去那道碍眼的污痕。
睫毛轻颤几下,林渊宁睁开双眼,看到眼前之人,露出虚弱的笑容,声音温柔而喑哑。
“……你来救我了。”
哗啦——
窗外又是一声巨响。闪电落在女人眼睛里,却融化成几点暖光。
阿诺薇不知该如何反应。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她。
她并非温良和善的神明,除了那些以野心交换利益的狂热信徒,也从未拯救过谁。
她应该拷问,施刑,用最阴戾暴虐的手段,从女人口中撬出冥契的下落。
可是……
再也不会有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她,仿佛她是英勇的骑士,救世的圣人。
多么荒唐。
比一次闪电更漫长的迟疑之后,阿诺薇解开捆缚女人的绳索。
绳子捆得太紧,红痕残留在皮肤表面,让女人更加伤痕累累。看起来,还要很长时间才能消退。
阿诺薇似乎应该说点什么,但她并不擅长安慰,语气有些僵硬。
“……没事了。”
女人坐在地上,呼吸尚不平稳,牵着阿诺薇的衣角,额头轻轻抵住她的肩膀。神闻到女人脖子上温热的香气。
“谢谢你,阿诺薇。”
道谢声很轻,只够拨动神明耳边的空气,如琴弦颤动。
“……嗯。”
谁也没有再说话,女人就这样沉默而温顺地依偎着她。
直到尖啸的警笛声奔袭而来,有人把林渊宁从她怀里接走。
阿诺薇站在二楼锈迹斑驳的栏杆旁,看警察们来回奔忙,给现场拍照,留档。
借着黑暗的掩护,欧阳晴雪悄然走近。
“主人,接下来这段时间,需要我做些什么吗?以她现在的状态,我们应该可以趁虚而入……”
阿诺薇看向窗外。
人群簇拥中,面色苍白的女人,正被医生搀扶着,走向救护车。
记者像嗅到腐肉的鬣狗,不知从哪里成群结队地钻出来,围在警戒线外,按亮刺眼的闪光灯。
风吹过一片树影,挡住那些惹人厌烦的镜头。
“去帮我买罐可乐。”神说。“冰的,全糖。”
欧阳晴雪一怔,顺从地低下头。
“是,主人。”
林渊宁刚在医院住了不到两天,病房门外的走廊,已经堆满粉丝和朋友送的鲜花,香得发闷。
轮到一组值班,黎媛拉着阿诺薇,翻来覆去问个不停。
“那天晚上,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什么什么都没看到吗?”
“什么都没看到。”阿诺薇只能一次次重申。
“那个女孩,在监控里看起来还挺正常的,但是,我听警察那边说,她已经彻底疯掉,被送进精神病院了,嘴里一直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在那栋房子里,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
阿诺薇生硬地转开话题,往大厅角落一指。“那边,有人在偷拍。”
“什么?!”过于热血的同事,立刻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臭狗仔,找死!”
短短一上午,保镖女士们撵走了三个试图潜入医院的狗仔,终于能休憩片刻。
黎媛去食堂吃饭,而神并不钟情人类的食物。
阿诺薇独自坐在走廊里,鸭舌帽拉低,将视野收束在令人舒适的黑暗里。
……神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还在这里,恪尽职守地完成保镖的工作。
有人趿着拖鞋走过来,停在她跟前,腿上的伤痕还未痊愈,留着淡淡的疤印。
“这里太闷了,带我出去逛逛吧。”女人说。
“不行。”阿诺薇没有抬头。
她多少也听到几句医嘱,医生让此人暂时不要外出,在医院静养几天。
“又不是陪人陪着。请你喝可乐?”女人放软声音,像在撒娇。
“不行。”
眼前陡然一亮,女人摘掉了阿诺薇的帽子。
“阿诺薇,告诉你一个秘密。”
女人的语气瞬间失却温度,一身灰白的病号服,唇角却沁出一丝冷笑,指尖挑住保镖的下巴,娇纵跋扈地俯瞰着她。
“——我是老板,我说了算。现在立刻马上,带我出去。”
上一个敢这样对神明发号施令的人,骸骨早就风化成为灰,散落在某座不知名的高原上。
……但现在,女人毕竟是她的雇主。
阿诺薇从女人指尖退开,靠到椅背上,重新把帽子扣好。
“去换身衣服。”她说。
十分钟后,摩托车驶出停车场。
女人在她身后说话,字句被风吹散。“有种和保镖私奔的感觉。”
“最好不是。”神诚恳回应。
轰鸣声中,她们离开市区,沿着蜿蜒的公路,在海滨的群山间穿行。
女人并没有问她要去哪里,只是抱着她的腰,安静坐在后座,裙摆像飞舞的卷云。
涛声,海鸥,树枝滤下的光点,从她们身边一一掠过。
路的尽头,是一座渔村。鳞次栉比的素雅民居,环绕着一弯平静的海港。渔船星罗棋布,在海面上穿梭忙碌。
“好漂亮的村子!”
摩托刚停稳,林渊宁跳下车,迫不及待地朝海边跑去。
阿诺薇跟在女人身后,趁她不注意,用树影搬走了几块挡路的碎石。
时间流过这里,也变得平和而恬静。
老人坐在屋檐下,泡一壶醇厚的鹧鸪茶,眺望起落的潮汐。孩子们在海滩上嬉戏打闹,笑声清亮如歌。
这里离闪光灯和红毯很远,没有狗仔,也没有电影院。
女人可以将自己泡在海风里,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不必担心被谁打扰,被谁伤害。
“你看起来这么宅,居然会知道这样的地方?”林渊宁问。
阿诺薇蒙混过去。“恰好知道。”
神知道很多事,因为神已经存在了太久。
不过最近,也有一两件关于人间的小事,神暂时没有想透。
经过港口时,一位刚走下渔船的阿姐叫住林渊宁。
“阿妹,请你帮我看看,我手机上的字实在太小,船上又晃,看得眼睛疼,能不能帮我调大一些?”
林渊宁接过阿姐的手机,手指在屏幕轻点几下,帮她调好字体。
阿姐连连道谢,从船上取来一条贝壳穿的项链。“这是我自己做的,送给你做礼物吧。”
“这么小的事情,能帮到你就好,不用送我礼物了。”女人温和地推拒。
“只是一点心意,船上没什么好东西,你别嫌弃。”
女人只好收下了阿姐的谢礼。
“阿姐,这是什么?”她问。
项链上挂着一枚吊坠,黑色的石头,打磨成螺旋状。是一只小小的触手,造型拙朴。
“这个符号,代表我们海边的保护神,瀛海娘娘。”阿姐向她解释。“瀛海娘娘很灵验的,几百年来,一直保佑我们渔民出海平安,顺风顺水。”
……倒也说不上灵验。只是渔民们足够虔诚,给的供奉实在丰厚。
告别了渔船上的阿姐,林渊宁把项链递给阿诺薇。
“帮我戴上吧。”
阿诺薇绕到女人身后,拨开她的头发,扣好两侧扣头。
神的指尖,从女人皮肤上蹭过。女人被艳阳晒出一层薄汗,连汗水都氲着旖旎的浓香。
“好看吗?”
林渊宁转过身来,看向阿诺薇,笑容漫进阳光,柔媚又清透。
白色的碎贝壳,和那只小巧黯淡的触手,点缀着她纤细的锁骨。
“嗯。”神潦草地承认。
可女人眉头轻蹙,脸颊微微鼓起,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
“不对,再来一遍。我问你好不好看,你说好看。”
于是,女人又问了一遍。
“阿诺薇,我好不好看?”
她是骗子,是小偷,是蛊惑人心的妖女。
她娇嗔地,烂漫地,满怀期待地望向神的眼睛。
神必须承认,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尽管神已经见过太多美丽的事物。
比如长达一百万的雨季后,荒芜草野中开出的第一朵花。
比如无垠黑暗里,人类第一次点燃的火焰。
尽管神早已知晓,一副最美丽的皮囊,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尘芥。
风从她们之间吹过,温暖海浪淹没神的脚踝。
阿诺薇转开视线。
“你该回去了。”
她们穿过渔村,女人回到她的后座,贴到她耳边来。
“我听到了。你的眼睛,说我好看。”
空气凝滞了短暂片刻。树上的蝉,忽然变得很吵。
神也许该说点什么,喉咙却又被风堵住。
“……坐好。”
她拧下油门,引擎轰然呼啸,载着她们驶向城市。
女人抱紧她的腰,下巴靠进她的肩窝。
这颗星球上最坚固的黑暗,似乎隐隐开始松动。
经历过比文字所能记录的全部历史,还要更加漫长的岁月,直到这一刻,人类的体温,第一次让神感觉温暖。
林渊宁出院那天,欧阳晴雪来找阿诺薇,给她一个暗红的纸盒。“渊宁送你的。”
“你这好感度也刷得太快了!”黎媛闹起来。“我干了这么多年,老板也没送过我礼物啊!”
“嗯。”
阿诺薇淡然接过,揣进衣兜。
晚上回到房间,阿诺薇拆开女人的礼物。纸盒里装着一盏乳白的蜡烛。
用火点燃,甜腻而荼蘼的香气,从火焰中徐徐析出。
阿诺薇躺在床上,意识在香气中沉陷下去。
温煦的阳光,不知何时晒在她的眼皮上。
“别睡了,快起来干活,老板在盯着你呢!”有人摇晃着她的肩膀。
当神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房间,变成了一座堆满红酒,玫瑰和石榴籽油的旧日仓库,她正躺在靠窗的稻草堆上。
黎媛头戴草帽,穿着粗布衬衫,一脸紧张地蹲在她旁边。
但同事好心的提醒,还是为时太晚。
庄园那位冶艳的女主人,从二楼的平台上俯视着阿诺薇,红色的长裙艳如炬火,脸色却森冷严厉,凛若霜雪。
“阿诺薇,下班之后,到我房间里来。”女人冷声说。
看着女人冷峻的背影,神醒悟过来。
……这里,是情魇创造的梦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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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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