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十九年,雪已经下了两夜未停。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呼啸的寒风卷起一地的霜雪,不住地猛烈拍打窗棂,夜色之中如同一头无形的巨兽,发出骇人的震响。
殿内静谧,将呼啸狂风隔绝在外,只能听见烛火发出的“噼啪”的轻微声响。地龙产生的热气丝丝缕缕蒸腾而上,置身其中,会让人恍惚以为还是春天。
烛火轻晃,谢念垂眼,只能看见面前人那双绣着金线的皂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不是他的,是刚刚被拖出去,在今天下午污蔑他行巫蛊之术的太监的。而下令之人,正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谢念不知道谢告禅看了他多久。
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他不清楚,只能感知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如同针扎一般,刺得他后背生疼。
“谢念。”声音自头顶传来,语气平淡,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他裹紧了身上盖的厚毯子,眼神有些失焦,像是还没从刚才的事情当中回过神,半晌才略微扬起脖颈,和谢告禅对上视线。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七年。
谢告禅面上特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飞扬已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锋利的眉眼,和沉静无澜的目光。
他右手上带着的玄色手套紧贴皮肤,骨节分明,只有两根手指露在手套外,疤痕一路从指缝蜿蜒而上,到指腹才停止,长得吓人。
谢念收回目光,头还在一阵一阵的发晕,视线中地砖上的影子也跟着扭曲,变形——他再次垂眼,深吸一口气,将不适压了下去。他手刚搭在紫檀木扶手上,谢告禅忽而转身,走到另一处木桌前,沏茶,回身递到谢念面前。
“喝了。”谢告禅言简意赅。
原本搭在扶手上的手一顿,谢念沉默片刻,接过茶盏。杯壁发烫,温暖顺着手心源源不断送往全身,仿佛骨子里的寒气也被驱散些许。
谢念低头小口抿茶,谢告禅也不催,只是在一旁伫立,直至目睹谢念苍白的唇逐渐泛起血色,才再次开口:“今日之事,是你说,还是孤替你说?”
像是早知道谢告禅会有这一问,谢念无意识地摩挲手中茶盏,轻声道:“今夜戌时,宫人忽然来报惠妃娘娘病危,等我赶过去时,已经是命在旦夕之际。”
说到一半,他偏过头咳了几声。面庞在烛火的映照下显露出不正常的醉红,换气时还能听到一点不明显的气鸣音。
“情急之下,我别无他法,只能亲自替惠妃娘娘验看药性。”
听见“验看药性”四个字时,谢告禅眉头紧锁,谢念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盯着地砖上随着烛花摇晃的影子,又急急换了口气,顺着想好的说辞继续说了下去:“没过多久,四皇子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闯入,说有人告发我行巫蛊之术,意图加害父皇。”
谢告禅没什么表情:“你做了吗?”
谢念抬头,与谢告禅四目相对。
殿外寒风依旧肆虐,隐隐从雪地里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像是一把利刃,要直直刺破人的耳膜。
“……太子殿下信我吗?”
攥着茶杯的手微微泛白,谢念垂下眼,等待审判的降临。
殿内一时陷入了安静。
少顷,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不会用巫蛊之术来害人。”
此话一出,谢念肩膀翛然松弛了些。他的脊背恢复了平常略微弯曲的弧度,像是得到某种宽恕一般,不再紧张地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连略微急促的呼吸声都缓和些许。
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的重逢腹稿总算找到合适时机开口,他又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张嘴,视野中突而仓惶撞上谢告禅的眼睛。
不知何时,谢告禅蹲在了他面前,谢念大脑空白一瞬,原先想好的措辞全部卡在喉口,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
“所以,告诉孤,”谢告禅手背贴上他的额头,“那个太监为何会得知此事?”
哐啷——
茶盏应声而碎,碎瓷片四处飞溅,茶水渗入柔软的地毯里,洇出一片深褐色的痕迹。
谢告禅一瞬不眨地盯着他,谢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与额头相贴的手背冰凉,和谢告禅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寸远,甚至能感受到对面之人的呼吸声。明明是前些年再熟悉不过的人,到了现在,谢念却有种仿佛被冷水浇头,一动不敢动的感觉。
面前之人还和从前一样吗?
他有些游疑不定地想着。
“说话。”
“……我不知道。”额头的温度越来越高,谢念无意识抓紧了一旁的木质扶手,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眼尾因为高烧而泛红,像一笔红墨长长拖曳。
“谢念?”谢告禅探着他滚烫的额头,眉头蹙得更紧。
谢念状态明显不对劲,他意识渐渐混沌起来,连谢告禅在说什么都听不清了,眼前视野一阵阵发晕,扭曲,变形,所有物件在眼中都变了形状,只剩下谢告禅的眼睛依旧一成不变地注视着他。
沉静,冷淡,像亘古不变的千年玄岩,让人望而生畏,忍不住敬而远之。
和记忆里完全不同的一双眼睛。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整个人不动声色后仰些许,撤离谢告禅带着凉意的手背:“太子殿下为何不去问他?”
谢告禅的手滞在半空中,脸色冷了下来。
谢念错开谢告禅的视线,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死死掐着手心,试图保持清醒:“太子殿下肯出手相助,我已万分感激。只是我也不清楚巫蛊娃娃是何人放入了寝殿,更不知那名太监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
谢告禅收回手,站起身,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方式俯视谢念:“你当真不知孤为何不去问他?”
谢念神色坦然,仰头和谢告禅对上视线,脖颈折成一道脆弱的弧度:“太子殿下想让我知道吗?”
谢告禅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而泛起一丝讥诮,他指尖敲了敲桌面,“叩叩”两声后,便有一名侍卫从门外踏入寝殿,朝着谢告禅利落行礼:“殿下,您嘱咐的事情属下已经办妥。慎刑司那边有人打点,不会让那太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他“嗯”了一声,转而看向谢念。
心底巨石落地,谢念掀起眼睫,借着扶手站起来,起身时极不明显地左右晃了晃,对着谢告禅行了个挑不出错的礼:“多谢太子殿下。”
旁边的黑衣侍卫欲言又止:“殿下,您此次回宫匆忙,太傅半刻钟前就来催,说……”
谢告禅抬手,止住了侍卫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是继续俯视着谢念,半晌才再次开口:“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高热已经将他的思绪搅成一团浆糊。谢念极其压抑地,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好看的眉头无意识蹙起,他却全然不知,对着谢告禅露出一点浅淡笑意:“既然太傅有要紧事找殿下协商,我不便过多打扰。”
谢告禅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盯着他,谢念丝毫不避让,仰头对上谢告禅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谢告禅收回目光,朝着黑衣侍卫微一颔首:“告诉太傅,我片刻就到。”
谢念站在原地没动,背在身后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开始不自觉轻微痉挛起来。
“至于五皇子,”谢告禅没扭头去看他,语气冷淡,“让他待在这里,有什么状况就喊太医,不必告知于我。”
“是。”
话音落下,谢告禅披上大氅,准备离开。
直至谢告禅踏出门外,谢念紧绷的神经才骤然间松懈下来。
久被压抑的不适瞬间席卷全身,来势汹汹,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没。谢念深吸一口气,浑身酸痛的肌肉还在无时无刻地提醒自己还处于高热状态中。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还要去告知太医试药的药性几何。
谢念强打起精神,刚要抬腿便踉跄了下——失重感霎时席卷全身,地面上的茶盏碎片在眼前急剧放大,仓促之间,谢念只来得及抬手护住脆弱喉管。
片刻后,谢念没等来本该遍布全身的刺痛感,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接住了他。
他抬眼,和去而复返的谢告禅四目相对。
殿门大敞,寒风刺骨,谢告禅大氅上还挂着尚未融化的霜雪,眉眼锋锐,令人望而生畏。
谢告禅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疾步走向屏风后的床榻。
侍卫在身后紧紧跟随:“殿下!太傅那边……”
“传太医!”谢告禅厉声道。
谢念早就烧糊涂了。
他浑身无力,视线模糊,连眼前人是谁都不记得,下意识开始剧烈挣扎起来。然而折腾再厉害,谢告禅都纹丝不动,几次三番下来,谢念反倒被抱得更紧。
谢念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用尽力气想要推开谢告禅的手臂,谢告禅反手一剪,牢牢捉住他本就没多少气力的手腕,还没等有下一步动作,便被人狠狠一口咬在了手背!
“嘶……”
手背立即渗出点点血珠,牙印清晰可见,谢告禅强忍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在此刻按捺不住,他额角青筋凸起,刚要发火,便看见怀里的谢念不动了。
谢念神情恍惚,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当中,不再挣扎,不再乱动,只是轻轻地,像一片羽毛似的,凑近谢告禅的袖口闻了闻。
片刻后,他抬起头,有些困惑般开口。
“……太子哥哥?”
谢告禅一顿,松开了谢念的手。
谢念顺手勾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像考拉似的贴在谢告禅身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碎发黏连在脸侧,显然已经烧得神志不清。
他又往谢告禅怀里蹭了蹭,语气很轻,像是在梦呓。
“你怎么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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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十八任道侣离奇死亡后,关于受的传言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般席卷了整个仙界。
人们言他命中克夫,但凡是奔着他那张脸去的,最后都死于非命。
流言日复一日,甚嚣尘上,受却从未出面解释,依旧孤零零地拎着自己的剑,行走在仙魔两界间。
若干年后,众人忽然惊觉受再没出现过。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方小小墓碑,静静竖立在两界分界线处。
2.
受死遁了。
他换了张皮相,漫无目的地在人间游荡。在客栈听说书先生讲话本,替街边小贩看会儿摊子,夜深人静时,顺手将过路的魔物宰掉。
漫长时光中,偶尔会有同行之人。
那人样貌平平无奇,说话却和气,行为举止进退有度,受与他志同道合,意气相投,相处颇为愉快。
直到某天,魔物对着他身侧之人瑟瑟发抖,跪拜行礼,事无巨细地汇报魔界中的动向。
来活了。
受平静的想。
3.
刺杀失败,受被按倒在地上,盯着头顶的房梁,心中希望那十八位前夫已经轮回六道,下地府也能少些仇人追杀。
出乎他意料的是,贴上脖颈的并非锋锐剑尖,而是一双冰凉的手。
动作温柔,替他一点点擦拭掉脸上的鲜血。
“……许久不见。”攻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人,半晌哑声道。
4.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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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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