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雪。
嗣音已然收到梅宴的帖子,却并未前去。嗣音不明白自己犹豫什么。并且子聍已有五月身孕,已显了身子,孕吐期可把嗣音好生折腾。
熬过四个月,才好些,如今胃口好了,情绪脾性却让嗣音拿捏不准了,一个不小心,就会惹得不高兴。她不高兴,就生闷气,一个人气鼓鼓的,默不作声,待嗣音发现,就要好一阵哄。
是日午后。嗣音牵着马,走在街市,今日子聍偏说要吃西市的一家臭豆腐。嗣音府上离西市不远不近,去路,嗣音便牵着马,慢悠悠地前去。
路经护城河,忽而远远望去临水楼阁,坐落了两抹身影,惊讶于其中一抹身影,竟是公主坐于其中,对面竟还是一名男子。影影绰绰,被帷幔掩了面容,看不清那名男子究竟是谁。
嗣音不禁停驻,沉目凝视,不知公主为何会出现在那里?还是与一名男子一起。嗣音不觉,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临水窗台的方向。
殊不知,公主的视线朝嗣音看了过来。嗣音晃然与公主四目相对,嗣音心下一惊,像是被抓包的小猫,一阵仓皇,目光飘忽。
嗣音再看去,公主的身影却已经不在那里,嗣音定定地看了好一阵,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不觉,一道如水嗓音在嗣音身后响起,“打算再也不见我了吗?”
嗣音忽而转身,撞见公主一双清明眼眸,嗣音总在这双眼眸下,无所遁形。
行人如织,公主立于其中,眉眼淡含笑意,凝视着嗣音。嗣音下意识地,紧了紧微抓住衣角的手,不语。
“打算再也不见我了吗?”公主上前两步,重复问一遍。
“我……”见到公主,嗣音脑子里、心里,就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公主伸手,轻轻挑起嗣音的手,指腹轻轻抚擦,似不经意一个习惯动作。“你在这做什么?”公主声音轻飘飘落下。
“阿聍……今日想吃臭豆腐,我出来给她买。”嗣音答道。
公主素手微顿,垂睑,看不出心思,轻问道:“五个月身子了?”
嗣音轻点点头。“你待如何?养了这孩子?”嗣音不语。半晌。
“阿聍……”不及嗣音话音落下,只觉一道破空而过的箭气袭来,嗣音未及反应,箭自何处袭来。
公主已反身将嗣音护在身前,背受一箭,骤然倒在了嗣音身上。
嗣音大惊失色,仓皇搂住公主,再抬手时,掌心尽是鲜血。“阿瑶……”嗣音嘶吼道。反身背起公主,忘乎一切地,奔向公主府。
全面封锁消息,以免惊动皇宫。只得暗中传来城中最好的大夫。
嗣音全程候在房中,亲手替公主换衣、打水拭血、帮忙避嫌,全程协助大夫将箭剖出、止血、施针……
前前后后几个时辰。
大夫道是只等公主醒来,醒来之后,伤好便无事了。
直至夜幕降临,送走大夫,嗣音才有空余心思,往府上捎个口信,也只是道遇事走不开。
府上又该炸开锅,子聍也定是急坏了。出门买个东西,半天不见踪影。
已是入夜。
嗣音紧握公主的手,守在公主床畔,寸步不离。公主的手,目下,一片冰凉。
嗣音追悔莫及,一直以来,端的什么架子,明明深知不该迁责于公主身上,却心里一直悬而未决。
目下,恨不能箭在自己身上。只觉自己心中之痛,全无半点意义。嗣音,就这么惴惴不安,紧守公主床前,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公主昏迷了两天两夜,嗣音就这么守了公主两天两夜,未曾离开半步。
于府上,也只道是有事,需宿在外几天,事情安妥,自会回府。嗣音紧守在公主床前,在公主耳畔,喃喃自语。
“你为何要替我挡这一箭?”
“不过是一箭,我受了也就受,生死由命,或许我也……”或许也就回到现代,原来的家。
“你教我该如何是好?”
“我再也不跟你呕气了,你醒来看看我,好吗?”
“阿瑶,我错了。”
是日清晨。嗣音在公主床前,悠悠转醒,神思混沌,一时未反应过来。
一只细润素手,微颤地,轻抚嗣音脸颊,如嗣音,似觉梦境一般。
嗣音忽而抬起头,只见公主眉眼带笑地看着嗣音,脸色略显苍白。嗣音一把抓住公主素手,覆上自己的脸颊。
嗣音脸颊紧贴公主手心,含泪唤道:“阿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的阿音,回来了。”公主细弱复道。“阿音对我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嗣音缱绻在公主手心,用力地点了点头。“梅姐姐,我错了。”嗣音低喃道。
“傻瓜。”公主含笑轻道。
嗣音亲手熬粥、喂公主喝粥,帮她换衣服,换药,吩咐侍女好生照看公主,才肯先回府去。
回到府上。
众人见嗣音一脸倦意,谁也没敢问,几日未归,不知所为何事?
回房,子聍侍嗣音更衣。“你可是去见皇表姐了?”子聍轻声问道,垂眸,手下不停。
她也没追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几日不回来。见嗣音不语。待嗣音换好衣裳,她便背过身,悄然抹泪。
嗣音很快察觉,她的异样。嗣音轻手覆上她的双肩,安抚道:“你别多想。”语罢,又觉欲盖弥彰。
“我能想什么,你本就心属皇表姐,是我横在你们之间。”子聍嘴上这么说着,却一个劲地落泪,眼泪如断线的珍珠。
“阿聍,不哭了,不哭了,你一直哭,莫要动了胎气。”
“你是你,公主是公主,我早说了,会护着你们娘俩,便不会食言。”嗣音叹口气,复道。
“如若食言……”嗣音竖三指话音未落,子聍忙以手拦住她的嘴,以免她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
嗣音见她松动,叹口气,随后拉下她的手,接道:“便任凭你处置。”
惟等到入夜。哄睡了子聍,嗣音才轻悄悄地,出府,摸去公主府。
嗣音拥公主入怀,却出奇地睁着眼睛,尽量不惊动公主。心里流转着,很明显,箭是朝自己而来,只是未料公主替她挡了去,否则箭正对嗣音而来,嗣音怕是在劫难逃。
是谁要致她于死地?如果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便是要她活着。若是要赶尽杀绝,那便是要掩盖什么,让什么随嗣音一起消失……
嗣音微打了个颤,饶是这细微动作,也动醒了身畔的公主。公主紧了紧环住嗣音的手,在嗣音颈间落下一吻,轻道:“什么都不要想,快睡吧。”
公主的声音似有魔力,很快,嗣音便意识涣散,沉沉睡去。
左右一个月。入年关,公主身子才慢慢恢复。
那依诺见嗣音安好,便启程回蒙了。子聍肚子的宝宝也日渐长大,她知道嗣音常往公主府跑,她似想开了,只是安心服侍嗣音、及待产,不再因此闹别扭。
是日午后。
“公主,正午休……”话音未落。
“嘘!”嗣音轻悄悄推门入内。
公主房间起了暖炉,暖乎乎的,只见公主一身单衣,面朝里,躺在床榻。
嗣音脱了鞋袜,轻躺在公主身畔,伸手,顺着公主腰际,滑过去,环住公主。
嗣音双手冰凉,已然是动醒来公主。见公主蠕动身子,温暖手心覆上嗣音的手,为她取暖。
公主轻飘飘道了声:“阿音,可有为我守身如玉?”
嗣音在公主耳畔,也轻飘飘道声:“阿瑶,不若亲自来找答案。”
公主内室。柔腻的温度,在空气中,四散而开。一室旖旎。窗外,雨疏风骤,雪花轻绽。
两相抵着额头,鼻尖轻轻摩挲鼻尖。嗣音在公主耳畔,轻道:“阿瑶,终于是我的人了。”
公主笑而不语,双颊绯红,一股温热在内心氤氲,久久未绝。终于成为彼此的人,再不分彼此。
待到翌日,日上三竿。
时值年关闭朝,左右无事,便留得久了些。嗣音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回到府上。
猝不及防,一道晴天霹雳,时隔多年,再次不偏不倚地打在嗣音身上。还能再不好吗?这个疑问,在嗣音身上,像个笑话。
全府上下,跪倒一片,于子聍院落前。只见子聍院落,一直连到库房,一大片,一夜之间,化为虚有,只剩断壁残垣。
嗣音发了疯地奔上前,逢人便问。阿聍呢?阿聍呢?阿聍呢……
没有一个人敢回答她。问至刘伯,刘伯为府上长者,代为作答,道:“昨日夜里,府上大火,待到发现,火势已无法控制,大火殃及夫人院落……夫人与孩子没了。”刘伯抹泪复道。
嗣音只觉喉中一股腥意冲上来,倏忽,嗣音口吐鲜血,跪倒在地。彻骨疼痛,骤然归来。
刘伯赶忙扶住嗣音,哀声道:“侯爷,节哀!”众人叩首,皆道:“侯爷,节哀!”
一夕之间,府上白绫高悬,哀声滔天。
丞相府众人赶来灵堂。老丞相抓着嗣音衣襟,老泪纵横,双手颤抖,却许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丞相夫人紧紧握住老丞相的手,使得他缓缓松手,二老伏在棺材上,痛哭流涕,肝肠寸断。一夜间,白了头。
嗣音只是木讷地朝火盆,丢着纸钱,火星四射。不知昼夜。
公主也前来,悼念。在子聍灵前,轻献上一支梅花。垂睑,落下眼泪,心如刀绞。
公主深深看一眼,一旁垂睑、动作僵硬的嗣音,她知道嗣音心中不可遏制的痛,她的心中也分毫不差。
她多么想,此刻只有她们,她可以紧紧将嗣音拥入怀中,任她在自己身边,哭出来。
是老天不公吗?为何她的阿音一次一次地承受这不公的待遇?说好要保护好她的自己,却从未履诺。
嗣音府上祠堂,生生多了一个牌位。
多少个夜里。嗣音躺在生冷床榻,久久不眠。说好照顾她们、护她们娘俩周全。嗣音,恨自己的失言。
如若自己留在府上,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至少嗣音拼死也要保护好她们。恨自己空有承诺,却心不在焉。又思及,一直以来,一件一件祸事发生,自己似一直被牵着鼻子走。还威胁到自己身边的人。
嗣音切齿痛恨,发誓要找到背后的罪魁祸首,自己所承受之痛,也要分毫不差的,予以还击。
大火之夜,过后,轻鸾竟然消失了。这件事究竟是否轻鸾所为,还是与轻鸾有关?放火烧她府上库房,意图不能再明显了?搜寻不到意图之物,便一把火燃烧殆尽。
嗣音痛彻心扉,又不得不暗自松口气,自知纵火之人,并未得逞。思及自己再无回头路。
一直以来,很多事的发生,都似与绛月楼有关,嗣音倒想看看,这绛月楼到底有何明堂?嗣音决计潜入绛月楼。
她这个决定,并未和任何人提起,她正是不想身边再有任何一人,卷入其中。
年后。嗣音及二十弱冠,从太学毕业。
每日照常上朝。下朝后,由候府后门而出,至入夜而归。除却每逢初一十五日。
是日。只见候府后门,悄然走出一名,小侍女模样的女子,一身寻常女装,模样再普通不过,走进人群便会淹没的模样。
走近细看一番,却会发觉,这个小侍女模样的女子,无疑是嗣音本人。目下,嗣音已然是绛月楼的女侍。
嗣音才了解到,绛月楼原来不尽然是男娈之地,内部实则分为三部分。前厅是艺娈表演曲乐歌舞的场所,供看官听曲休闲、饮酒谈天。中堂,即红倌人接客之地。后坊,则是临水楼阁,供有钱人,待客议事之所。
嗣音还发现,轻鸾并不在绛月楼。目下,嗣音尚每日穿梭于前厅,端茶送水。偶尔被指派到中堂,给某倌人端送膳食,或洗漱用水。
嗣音什么都肯干,最是吃苦耐劳,什么活,不管多累,让她做便做。不真的花点功夫,又如何达到目的。
目下,嗣音的赏银,已是楼子里排名第一了。
老鸨(男),亦对她,尤为看好。见她手脚麻利,又吃苦耐劳。
另外还有一点,见阿奴(嗣音)是一名识唇语的“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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