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晋无妄之灾，但他生受了这场骂，还好脾气的给人端茶倒水润喉咙，他心知沈青云并非无理取闹，而是感同身受，她为女子，一生荣辱多系于丈夫身上，与赵王妃无异，心中不忿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他也极乐意沈青云在他面前如此，有话就说，有脾气就发，不掩饰不委屈，而非戴着一张假面虚与委蛇。
“我没有。”虽然这样，程晋还是第一时间证明自己的清白，“等这件事了了，我想个法子好好补偿赵王妃。”
“能怎么补偿？她受了委屈吃了哑巴亏，日后府里还有两个碍眼的，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抵不过心中的一口气。”沈青云嗤声，对方不同于自己，沈家家贫，几分虚无缥缈的爱远不及实打实到手的权势地位，范家清贵不缺这些虚名，争的就是一个脸面。
沈青云看着程晋，微微有些好奇：“当初赵王去世，赵王妃真是因为与赵王情深所以才甘愿守寡的吗？”
程晋微顿，沈青云的目光如有实质，他倒也没多犹豫，摇了摇头：“他们的婚事是太后去先帝面前求的，成婚前只见过几面，婚后相处久了也大概有了些许感情，但要说情深似海也不至于。”
“那——”沈青云面色难看。
程晋大约猜到了她的想法：“也不是太后一人的意思，她先露了些苗头，范家顺水推舟应了，赵王妃也没反对，我就没插手，左右皇家养得起。”
几息之间沈青云便想通了其中来龙去脉，眉梢飞扬，啧声讽刺：“我还当这些人真是清高正直，原来也耽于权势，赵王妃可不同于普通的王妃，赵王可是陛下的亲弟，太后心疼的小儿子，范氏头上一日挂着王妃衔，皇家就一日亏待她，凡事也不会忘了范家，好处可多着呢。”
程晋失笑，这些权贵朝臣的心思都摆在明面上，她之前想不到是因为没往这方面想，现下轻轻一点就能举一反三，可谓聪慧。
沈青云愈往深处想便愈为范琬舒可惜：“还不是自家儿郎不中用，要个女儿家去顶着，平日里交际往来的时候说着如何如何心疼女儿，真遇着事了就把女儿往外推，真是笑话！”
“何必为他们生气伤身，平白添烦。”程晋笑道，他顺带看了眼屋内，庄子里环境一般，陈设摆件也偏向于简单朴素，他吩咐送来的东西只有几件小玩意摆了出来，桌椅床榻都是乡间常见的材料样式，也就挂着的纱帘帐子添了几抹鲜艳，“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京城里热闹着，我回去给他们添说头吗？同我有仇的人多，想趁机落井下石的不在少数。”沈青云随口道。
“那我怎么办？”程晋看着她温声开口。
沈青云愣了下，转瞬间明白过来，抱着暖炉软被倾身靠近，似懂非懂的模样：“陛下这话什么意思，我住在这里和陛下有什么相干吗？”
程晋低头垂眼：“快到年关了，朝廷事情颇多，若你还住在这里，我怕是十天半个月也难得抽出时间过来。”
沈青云轻哦一声：“那也挺好的，免得打搅了陛下。”
程晋知道她是故意的，上回故意激他，这回故意逗他，偏他受不住激将法，只能顺她心意钻进套中，唯她是从。
“不好。”
沈青云看过来时他轻笑了笑：“看不见你，半点也不好。”
沈青云脸色丝毫未曾变，只是目光审视了他半晌，戏谑道：“陛下不是不做没名分的外室吗？”
她特地在外室二字上加了重音，果不其然看见程晋脸色黑了一瞬。
“我改变主意了。”程晋回去后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午夜梦回时满脑子都是她那日的话，他不是没想过把人直接抢进宫正了身份，事后她要打要骂自己都认了，但又一想前几年都忍了下来，没道理功亏一篑惹她厌烦平生波折。
他言不由衷道：“你想要人解闷，与其找旁的歪瓜裂枣，不如找我，我好歹清清白白，身份地位都勉强配得上你，日后你想要走还是留我都随你。”
不等沈青云开口，他又道：“要是相处起来你还满意，能给我个名分就再好不过了。”
沈青云瞥他：“要是不满意呢？”
“那我认打认罚。”程晋话接得很快，他自认自己处心积虑多年不会让对方不满意，便是真有一日惹得她不开心了，纵有惩罚也是应该。
沈青云没再和他费口舌，甜言蜜语谁不会说，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行，她不信这些。
“什么时候回去？”程晋却没松口，他今日都是通宵达旦批奏折省出来的空闲，回去后还有大堆麻烦事等着，若再有下一回过来只怕得等到腊月了，夜长梦多，他担心这段时间又蹦出来个身家清白的青年才俊讨她欢心。
“过两日吧。”
沈青云靠回躺椅上懒洋洋的回答，这儿虽不方便，但着实清静，周围没人知道她的身份，或羡慕或可怜的眼神也瞧不见，连交际都不必有，也没她爹娘的唠叨。
“明天，好不好？”程晋讨价还价，在沈青云不解看来时忙解释道：“胡氏母子的事情也该有个章程了，若定了是赵王子嗣，就得安排他们的去处，若仍有怀疑，也该查查前因后果。你不是可惜赵王妃吗？新昌坊那里有安福在，也能及时告诉你消息。”
沈青云漫不经心：“可惜归可惜，但我与她并无多少交情，而且范家承了她带来的好处，自然要为她张声，我一介平民，哪有本事给她抱不平。”
不知何时程晋已没在圆凳上坐着，而是挪到了沈青云所在的躺椅，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那就当可怜可怜我？”程晋低声，分明是执掌天下的帝王，在她面前却矮到了尘泥中。
沈青云心底失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陛下富有四海，还需要旁人来可怜吗？”
“不是旁人，我只想你可怜我。”程晋嗓音温柔和缓，半垂着的眼眸里是藏不住的情意，事到如今他本也不打算再掩藏自己的心绪，他忍了四年，等了四年，既憎恶程翊对她不忠，又厌恶自身对她抱有贪恋，才终于捉住一丝希望，能从高高的御阶上走下来，走到她的身侧，只要轻轻抬手，就能触碰到她身上的温度。
沈青云望着他，漂亮的桃花眼里翻滚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她罕见地有些茫然，茫然于程晋对她的纵容和爱慕究竟是从哪里来？任她如何试探也碰不到底。
因程翊的缘故，她见识了许多权贵高门子弟，也明白他们的行事套路，他们会宠一个女子，金玉珠宝予取予求，仿佛连天上的星辰都能取下来逗美人一笑，但这份宠随时都有收回的可能，就像怀中的狸奴，爱时捧入云霄，厌时摔在泥地，不过在这群人的一念之间。
她看多了也就习惯了，更是很早就明白自己的处境，当初能靠这副相貌让程翊倾心，却又不能仅仅只靠相貌。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①。
她好不容易过上年幼的自己朝思暮想的生活，不可能去赌别人的心，也不敢，所以在察觉自己身体有恙后她就做好了和程翊和离的准备，当初昌宁长公主的牡丹宴也是她故意为之，故意落单，故意假醉，故意装睡，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料走，除了程晋的反应。
“怎么了？”程晋用手背轻碰了下她额头，“怎么这么看着我？要实在不想回去就算了，我后面再抽时间来看你，好不好？”
沈青云眨了下眼，随手放下怀里早就冷下来的暖炉，心不在焉道：“刚巧冬官的学业快结束了，我还得回去看看，明日我就让金穗收拾东西。”
程晋先是愣了下，旋即低笑出声，双眼定定看着她满是暧昧意味。
怕她羞恼，他立马转移了话题：“冬官？”
“我小妹，陛下上回在新昌坊见过的，她最近在学画练字，但定性不够，我出来许久怕她又惫懒了，而且临近过年，夫子们也要休息，她就更容易心野了。”
程晋目光始终在她脸上，自然发现她说起小妹时溢于言表的欢喜，即便是说对方心野没定性，也并未见一丝责怪，反而是满满的骄傲与满意。
“妹妹叫冬官，那姐姐叫什么？”
沈青云一笑：“陛下猜猜呢？”
程晋齿间含着她名字呢喃数遍，隐约有了底：“春官？”
不见沈青云反驳，他便知道猜对了，又将春官这个乳名翻来覆去念了几遍，“给你取这名字的人，应该很看重你。”
“那陛下可就猜错了。”经过半天折腾，沈青云早没了打盹的心思，闻言不以为意，“只是嫌麻烦，所以翻开书页挑了几个字，凑巧罢了。”
程晋大致能想到其中原委，世人多爱儿郎，认为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对女儿家便不怎么上心，皇家亦是如此，何况民间？
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有人不重视她，那就换他来。
“那从今以后，我看重你，高官显爵，平步青云。”
①出自《汉书·李夫人不欲见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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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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